又是一天的清晨来临，淡淡的阳光轻轻拂过了魔剑的街道，唐琅从浅浅的睡梦中醒来，再度漫步于大街与小巷。根据那个名叫孤魂的向导提供的情报，暗族的军队已经完成了准备，次日便将启程前往那个名为魔蚊山的战场。疑问与质询，之后自然还能再提，可这座城镇中的景致，之后恐怕便再没有机会能够见到了。
名为孤魂的男人依旧跟随在唐琅的身旁，不过至少，在听闻唐琅最终做出的决定之后，他也再没有进行过任何关于妥协的劝告。据他所言，他在这座城市中也只是负责一些教育方面的工作，平日里也能够安然享受很多的闲暇时光，因此完全有余裕继续充当唐琅的向导。
因而此刻，唐琅便跟随着他的脚步，继续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看着无数的居民安然进行着日常的时光。两族的人民用淡淡的假笑隐藏着心底的仇视与憎恶，无数的军吏在街巷之间巡逻往返，用惩罚的恐惧堪堪维护着那如履薄冰的“新政”。
直到艳阳高高悬在了头顶，唐琅这才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带疑惑地蹙起了眉头，“……孤魂先生，根据我们前进的路线，我们似乎刻意绕过了城市的一角？”他面带疑惑地看向了那座“食尸鬼的巢穴”，即使远远看去，那突兀的黑布高塔都已充满了不详。
孤魂不由愣在了原地，双眼之中满是躲闪，暗中证实了他刻意的隐藏。
“果然，那里有什么吗？前往那里，难道也会不利于死叶的统治，因此才必须对我加以限制？”唐琅警惕地看向了那座黑布撑起的高塔，“如果我以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贸然采取行动为前提，你们却仍不愿让我看到魔剑城内的全貌，我也难免会因此怀疑，你们还谋划了什么其他的阴谋。”
“倒也不是禁止您去，只是……”孤魂缓缓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里是死叶大人以及负罪之鸽……也就是其他那些有着一双血眼的人的居所。他们的理念与生活方式与常人相比是那样地不同，您过去之后，难免会因彼此正义的水火不容，与他们发生进一步的冲突……”
“对于自己身为囚犯的处境，此刻我已十分清楚，我也自然会保持相应的克制。”唐琅直视着孤魂的眼睛，由于担心潜在的阴谋，不愿轻易放弃或妥协，“尽管受到了种种的打压，此刻的我也依然坚信，世事的残酷绝不应当成为我充耳不闻的理由！我宁愿承受痛苦与悲伤，也不愿再像刚刚踏入光族朝堂时一样，保持愚昧与天真，沦为道具或玩偶！”
孤魂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直直注视着唐琅的面容，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宁愿清醒而痛苦的活着，也不愿回归于耻辱的愚昧之中，这一点我也十分认同。也罢，既然您已清楚了轻举妄动将导致的恶果，既然您已准备好承受直面真实所带来的代价，那么，即便死叶大人仍然可能感到抗拒，我也一定努力争取，让您能够进入那里。”
“等在这。”孤魂的话音刚刚落地，一个突兀的声音便插入了二人的交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默默出现在了二人侧面屋顶的上方，静静凝视着二人的面容，“已经有人去通报死叶大人了，死叶大人发话前，你们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是，是~”孤魂轻轻地叹了一声，无奈却又轻松地举起了双手，似乎早已习惯了此类的限制，“麻烦通报一下死叶大人，让这位神使大人在门边看看应该也还算是可控吧？无论如何，应该也总好过让他把此事埋在心里，之后伺机调查啊突袭啊什么的……”
“……我会让人转告的。”蒙面的男子轻轻摆了摆右手，暗中表明了监视者的人多势众。
两人就这样静静眺望着远方那块被高高撑起的黑布，一阵凛冽的寒风恰好从那个区域刮来，在二人的鼻腔之中留下了阵阵的腐臭。唐琅惊讶地退了半步，颇为警惕地看向了那块黑布，怒视着孤魂的眼睛质问道，“这股腐臭味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那边干什么？难道你们竟还在屠杀……”
“等死叶大人同意之后，他自然便会向你解释，”孤魂轻轻叹了一口气，匆匆略过了这一话题，“至于我，一如既往，无力的反驳与建议不被接受之后，我便只配做一个看客而已。”
唐琅不由地蹙起眉头，既不满于孤魂这样推卸责任的举措，却也无法强制他人担负一些本就并非强制的抉择。正当沉默蔓延之际，房顶之上的黑衣人却又侧身看了看身后，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去吧，死叶大人会在里面等待二位。”
于是，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坚定着自己理想的少年逐渐靠近了妖魔的温床。一阵阵腐臭随风袭来，周围的民房中空无一人，唐琅强忍着精神，这才克制了呕吐的冲动。他已隐约感到，那座被破裂的铁丝网环绕的监牢中，定然存在着他所不认同的秘密。而既然无法认同，至少他就无法充耳不闻。”
顶着尸臭的无形墙壁，二人缓缓推开了锈迹斑斑的大门。无数双的猩红双眼瞬间转向了他们，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哀嚎。孤魂匆匆关闭了门扉，有些歉意地向唐琅解释道，“抱歉，阳光对于他们有害，必须维持里面的黑暗。”
“他们？”唐琅有些疑惑地重复着孤魂的话语，放眼望向了黑暗的深处。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无数双被血红色填满的眼睛不断闪烁，不断哀嚎，如同阴森的巢穴之中栖息着一群多目的昆虫，“有一双血眼的人，竟然有那么多……”
“可以点蜡烛。”上方传来了熟悉的声响，如此冷酷又无情的声调只会属于死叶一人。唐琅警惕地抬起头来，一颗鲜红的巨树映入了他的眼帘，刺眼的血光从那树木的枝干上涌出，却又在浓密树叶的遮掩下变得黯淡，只能堪堪照亮整颗大树的模样。远远看去，所有的树叶和枝条都已镀上了朦胧的血光，尖锐的树枝如同一根根锐利的尖刺，撑起了厚实的黑布，高高地向上生长，赫然揭示了外侧那座高塔的真相。
死叶跨坐在树枝之间，一根散发着刺眼光芒的血红藤蔓连接着他的右臂与这诡异的血树，如同在从这树中汲取养料一样。死叶的声音与唐琅之前听到时相比，似乎已变得更加冰冷，更加沙哑，那双刺眼无比的猩红双眼始终警觉地盯着唐琅，似乎随时准备着应对任何的战斗或变局，“我不方便靠近你，不方便说话，你点起蜡烛，让孤魂给你解释。如果乱闯或破坏，别忘记代价。”
身侧传来了一阵叹息，似乎是孤魂感到了些许的无奈或悲伤，一簇淡淡的火光忽然亮起，孤魂将一支黯淡的蜡烛递到了唐琅的手中。纵使血红的大树散发出了黯淡的红光，可那红光实在太暗，就像是黑夜之中的一颗黯淡的星辰，无法向大地挥洒任何光亮。因此，直到火烛唤起了弥漫的微光，周围的景致这才展现在了唐琅的眼前。
一个个监狱的小隔间中，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血目之人疯了似地不断将脑袋撞到栏杆之上，小隔间中满是各式各样的，瞪视的怒视的死尸之眼，腐烂的血腥的断臂残肢，喷溅的涂抹的血液脑浆。
纵使早已有所准备，唐琅还是不由惊讶于这样的群魔乱舞。他轻轻捂住了嘴，跪倒在地上，发出了一阵阵干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挣扎地站起身来，向着身侧的孤魂咆哮，“那些残肢断臂是哪里来的？你们竟还在偷偷杀人？你们竟把杀人当作了一种玩乐？”
“请您冷静，冷静！”孤魂匆匆地退了几步，因他的逼问而变得有些慌张，“您再仔细看看，那些肢体早已腐烂，他们从运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尸体了！”
唐琅有些怀疑地看向了那些残肢断臂，随后的确看到了一块块黑色的腐肉，一团团翻飞的苍蝇，一只只蠕动的腐虫。他再度蹲到了地上，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干呕。
“这些事情……至少对于死叶大人而言，也都是有其必要的。”孤魂的声音中似乎也充满了不满与难堪，无怪乎他之前不愿主动加以解释，“不知神使大人之前是否听到过一类传言，例如一个被困于敌军深处的战士逐渐沉溺于厮杀，‘杀红了眼’，举动愈发疯狂，实力却也越来越强？”
“余忠……”唐琅不由忆起，自己曾经接触过类似的事例。
“所谓的杀红了眼……实则是指一种名为‘嗜血因子’的物资的富集。那是人或多或少生来就有的嗜血冲动，也有一些研究哲学的人将之冠以了人类的劣根性之名。”孤魂颇为无奈地开始了一场诉说，诉说的话题虽然遥远，却又与眼下的无数双血眼息息相关，“然而……尽管我当初听说时也曾感到非常荒谬，但在我们的世界之中，这一嗜血冲动似乎竟是来源于一种每一个人的体内都存在着的，真实的物质。”
“过去曾有人成功从人体内提取出了这种名为“嗜血因子”的物质，而它的性质……倒也无愧于‘嗜血’之名。杀戮的欲望能使其富集，而当体内的这一物质富集之后，人便变得更加嗜血，更加疯狂，同时也更加强大，甚至于无视痛苦，推延死亡。”
孤魂的诉说仍在继续，缓缓揭晓了死叶强大的缘由，“而到了最后，从自然状态来说就是杀红了眼，体内的嗜血因子过度富集的人终将成为只知杀戮的红眼疯子，在获得强大的体魄与耐力的同时，失去除了仇恨与杀戮之外的所有意识。即便设法降低了那些人体内嗜血因子的浓度，他们体内的嗜血因子也会迅速升回原先的浓度，就好似山上的滚石，即便一度推上了山顶，也终将再度滚下。”
“可是死叶……”唐琅疑惑地看向了高处，死叶的声音隐约传来的那个方向，拥有血眼却仍维持着理智的案例，他们的眼前似乎正好就有一个。
“……没错，死叶大人的神器，坚毅之藤，具备着压抑体内嗜血因子活性的能力。”孤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凡事都存在相应的代价。坚毅之藤对于嗜血因子的遏制，实则也是一种捕食，一只更加凶猛的猛兽对于食物链下层的弱者的捕食。为了压抑体内过分富集的嗜血因子，死叶大人不得不接受藤蔓在他经脉之中的寄生，承受经脉不断遭到撕扯的疼痛……”
“那些都不重要。”死叶的声音冷冷地插入，打断了孤魂的感慨与怅然，“你说得太慢。”
“……抱歉，但我也向来无法做到您那样不带任何情感与细节的概述。”孤魂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诉说起有关这座监牢的话题，“死叶大人自然可以承受此类痛苦，可被选为坚毅之藤的持有者的他必定与其余凡人有所不同。常人的嗜血因子若是过度富集，即便让藤的枝条在他们体内寄生，持续的痛苦也会先嗜血因子一步撕裂他们的理智，让他们堕入疯狂。唯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们保持理智：那便是以中间那颗血树为媒介，将其余的人体内过分富集的嗜血因子全部转移到唯一能够承受过量嗜血因子的死叶大人体内。如若继续按照那个推动滚石的比喻，便是死叶大人一人，不知疲倦地将其余所有血目之人山上的滚石一遍又一遍地推到了高处。”
“……这份坚持，我自然需要表示佩服。”纵使厌恶死叶的作风，唐琅仍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选择需要极大的毅力与决心，远非一条轻松的道路，“……可是，您难道想说这一监牢之中所有有着红色双眼的人都是自然产生的？您难道想说那些尸体存在的意义，也仅仅是为了帮他们治疗？”
“……既是，也不是。”孤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注视着唐琅的眼睛，“毒药有时也能用作危险的良方，正如我方才提到的一样，嗜血因子能够极大地活化人的身体能力，令濒死之人仍能继续苟延残喘地存活。这里的很大一批人都是死叶大人从各处遇到的将死之人，如若不管不顾，他们也必然会死。死叶大人拖延了他们的死亡，但这样的拖延却绝非一种仁慈：他们必须成为他的战士，因为离开了他，他们只会在过高嗜血因子的折磨下，陷入惨淡的疯狂。”
唐琅陷入了无声的沉默，缓缓看向了身侧一个牢房之中的一个衣衫褴褛的怪人。那是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手上的老茧暗暗诉说着他曾经的辛勤劳作，可即便劳作如何辛苦，他或许也能不时饮酒或放歌，可现在，他却只能永远深陷于这一监牢之中，成为一条永远无法见到天日的猎狗。这样的选择太过残酷，远远违背了他那人人安居乐业的理想……
“……你们这样，根本就是在亵渎死者！”唐琅的双拳微微攥紧，只因自己立场弱势的缘故，不得不强压着心底的愤怒，有些怨恨地抬起了头，“那些腐烂的尸体呢？至今为止，我尚未听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依照常理而论，嗜血因子的富集来源于世人心中仇恨与杀戮的渴望，可如若真的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杀戮，那样的代价即便对于冷酷的死叶大人而言，也未免有些难以接受。幸则藤的枝条似乎可以营造一些幻象，在那些疯子的眼中，那些残肢断臂便好似他们仇视的对象。他们的一次次殴打，一次次撕咬，一次次践踏，对于他们的意识而言，都等同于进行疯狂的厮杀，如此一来，来源于杀戮欲望的嗜血因子便得以富集……”
“够了！”唐琅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握紧双拳的手心之中，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说到底，你们到底是在培养什么？一群内心深处只知仇恨与杀戮的人，一群丧失了心中尊严的狂徒！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用途？除了将他们投入残酷的战争与杀戮，他们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别的用途？”
“我不喜欢战争，但我必须保证，自己从不怕战争。”死叶的声音冷冷传来，正面承受了唐琅的猜疑，“足够的力量是和平的前提，魔蚊山和魔剑城都需要大量负罪之鸽驻守。”
“世人羸弱，这里的大部分人的确只是猎狗，他们仅存的理智只够分清敌我，他们战斗的意义只是回到这里，继续虚假的‘复仇’。”似乎有些厌倦于孤魂冗长的描述，死叶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叙述，“更强更坚定的人也有，降低浓度后的嗜血因子的重新富集也需要时间，我可以额外降低忠诚又有能力的人的嗜血因子浓度，让他们保持充分的理智与决策，而当他们需要战斗，只需摆脱克制就行。”
“只要不再克制杀戮的冲动，他们体内的嗜血因子便会迅速回到过度富集的状态，就好比爬上悬崖困难，从悬崖上跌下却只需要轻轻的一跳。”孤魂轻轻叹了一口气，补充了一些死叶未曾提及的细节，“只可惜，死叶大人自己也并非一个丝毫不会损坏的容器，出于他承受力的考虑，大部分人的嗜血因子还是只能维持在较高的水平……”
“你要了解的，现在都了解了。”死叶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打断了孤魂进一步的解释，“你该走了，北方的神使。”
唐琅愤怒地抬起了双眼，高高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曾几何时，若他遇到了这样一类有悖于自己理想的情况，他一定会不暇思索地开始抗争，找出一种两全其美的选项。可现在呢？姑且不论放任死亡与放任杀戮，哪一项更加违背了他的理想，即便他现在想要反抗，羸弱的自己也根本无法撼动高处那位冷漠的强者分毫。
不……放弃抗争向来不会是自己的选项！无论是何种的困局与现状，他心中的烈火从未熄灭，世事的残酷从未撼动过他所坚信着的理想！在过往决心的推动之下，为了寻找新的突破口，唐琅决定进行进一步的观察，了解更多的真相，思考更多的可能！唐琅坚定地抬起头来，将烛光照耀到了身侧的一个又一个血目之人的身上。
……等等，这是？
唐琅的脚步忽然停歇，他匆匆走上前去，看向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他依稀记得这张面容，在暗之王厶的入侵失败之后，暗族的军士逃窜于北方，通缉令上也刻画上了一个又一个暗族人的面容。这些最后尚未被找到的人，唐琅本以为他们已经被死叶安然接回了南方，逃离了战争，得以继续享受安康……
“死叶？”唐琅猛地抬起头来，朝着深邃的黑暗吼叫，“这是一个北方的逃兵！他不可能受过致死的重伤！为什么他也会在这里，也会有着一双血眼？我需要一个解释！孤魂？”他转而看向了身后高瘦的男人，男人愧疚地别过了脸庞，“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还是那个回答，这里的一切，我也同样反对。但我的反对一向以妥协为前提，无异于高举着白旗投降。”孤魂轻轻叹了一声，拒绝回答这一问题。
“这些人知道我与厶之间的矛盾，又效忠于厶，自然不能放任他们传播消息。”死叶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似乎并不曾因这份迫害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他们本该判处死刑，这是替代。”
“替代？这算是什么替代？”唐琅不断地进行着深呼吸，不断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只因自己弱势的立场，不得不谨慎地思考，思考如何才能做出能够真正解决问题的选择，“呼……我知道……我知道只凭我自己信奉的正义与理念，根本无法将你说服！但是！这也并不代表我会袖手旁观！”
唐琅直直向前走去，手中的烛火逐渐将深邃的黑暗照亮，“你完全可以给他们准备正常的监狱，而非让他们遭受这样的折磨。不必解释！我已知晓你的目的！我已习惯了你们这些掌权者的残酷，我自然也能猜到，你是因为担心今后的乱局，迫切地想要积蓄力量！”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唐琅的脚步愈发坚定，将濒临死亡的人转化为杀戮的机器，这一罪行尚且轻微，况且即便无法容忍这一做法，破坏这里也无法让那些人恢复以往，恢复健康。但是，将更多的，仍旧健康的人纳入其中却完全不同！这无异于一场迫害与杀戮，唯有这点，唐琅绝对无法退让！
“我只想问你一点，死叶！现如今，因为木邪石的举措，你感受到了危机。那你是否还在将类似的，原本没有深陷绝境的人变成你的战士？你是否在将活生生的，健康的人推向苦海，推向疯狂，并且将来仍打算继续？”
“是。”死叶正面回答了唐琅的质疑，一如既往，毫无畏惧。
虽然多少能够预想，可真正面对如此坦然的承认之时，唐琅仍不由地感到了诧异，“难道你竟没有丝毫的愧疚吗？”
“现状决定我的选择。”死叶的声音斩钉截铁，就连哪怕一丝叹息都没有让唐琅听到。
“现状……是啊，现状决定了你的选择，那么想要改变你的选择，自然也无法只用空洞的正义的号召！”唐琅直直走到了那散发着血光的巨树的面前，从近处看去，所有的叶片，所有的藤蔓，竟都已被染上了猩红。他直直地抬起头来，凝视着死叶那猩红色的眼瞳，眼中饱含着意志与决心，“无妨！既然如此，那我便改变这个现状！”
“怎么改变？”死叶微微弯下身体，摆出了一副即将跳跃的动作，随时警惕着唐琅可能的进攻。
“你需要足够的力量守卫魔剑，那我便替你在魔剑北侧筑起一道烈焰的高墙！你需要将北方的大军阻挡于魔剑裂缝的北侧，我也将弑杀神明，终结这一难题！”唐琅坚定地抬起头来，“如此一来，你便再没有了继续逼迫那些健康的人成为你战士的必要！”
“口说无凭。”死叶缓缓摇了摇头，“我看不到你成功的必然，也无法保证你的忠诚。”
“这不是请求。”唐琅缓缓摇了摇头，看向了身后，匆匆赶来，踌躇无措的孤魂，“这些日子里，无论从处境中感触还是从劝说中思考，我已充分了解了妥协的利弊。孤魂先生也曾告诉过我，我不该妄称英雄，因为英雄帮助世人只会导致世人的盲从。”
“但是！”唐琅一面高喊着，一面转过头去，直视着高处死叶的面容，“难道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对他人的苦难袖手旁观，等待他们将自己拯救，自己却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不！世事从不是如此！在北方戍边的那段日子里，我曾彻夜读取历史类的书籍，无论哪个时代，总会有人代替世人做出决断，总会有人逆着世道持枪冲锋！”带着对先贤的向往与敬重，唐琅缓缓扬起了头，“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英雄，英雄们将名为蒙昧的巨壳撞出了一个洞，世人便顺着那其中的微光探索，在那之后，自会有新的苦难，也自会有不甘苦难的人成为新的英雄！”
“……您就真的那么自信能够替世人解决一切吗？”孤魂的声音从唐琅的身后传来，警惕和疑虑随着声音传递，“万众瞩目的英雄和十恶不赦的恶徒实则只有一线之隔，同样坚定着自己的正义，同样不撞南墙死不罢休。也许最后天不遂人愿，您的决心便只会让您在悔恨中跌得更深，再也无法回头……”
“即便错误，即便失败，这也不该是我放弃勇气的理由！”唐琅甚至没有回首，直直看着死叶，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所谓夙愿，便是究其一生的追求！便是心中坚定认可着的，最为真挚最为迫切的念想！尚未实现的念想，又如何可能提前评判对错？如何可能因为那可能的恶果，径直放弃追寻和索求？”
“在英雄开辟道路之前，没人会知晓茫茫的黑暗通往何方。你们害怕失败，保持谨慎，我自然无法指责。不过，哪怕代替他人解决一切是一种狂妄，比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夙愿被践踏，比起因碌碌无为而将遗憾埋于心中，我宁愿做一个狂妄的恶徒，狂妄的英雄！”
不问世人是否认同，自顾自地想要为他们闯出一条新路，这样的选择不可谓不狂妄。可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坚持这类狂妄？又有多少人能够背负着众人的期待，孤身跨越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做出对抗世界，对抗神明的冲锋？
炽热的烈火瞬间环绕了唐琅，心口的烈焰格外明亮，逐渐形成了五弦琴的形状。琴弦状的护心镜再度在唐琅的心口形成，第四根琴弦就此镀上了金红色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