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烈焰花（三）
带着个伤患走得很慢，待回到树洞靠着软和的草垫时，明慎言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逃出了，喜极而泣，也不顾是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就忍不住擦眼泪，舒明磊也没笑话他，自顾自出去找吃的。
慕云卿看了他二人一眼，走到石桌旁给他们倒了两碗山泉水，早些日子在栖雾泽备下的水壶早就喝空了，幸好师兄前几天找到了一处山泉，水质还算干净，煮开后喝还带着一丝甘甜。
明慎言感激地接过，刚想喝的时候听到身旁之人轻微的咳嗽声，顾不上再发愣，急忙回身看一旁的凌师兄，两指搭在他的脉间，可恨他只会粗略的岐黄之术，把不出来师兄的脉象。
此处地势低矮，湿气充足，杂草丛生，连草地都要比山林间松软几分，人躺在上面也不会觉得不适。明慎言小心翼翼地扶起师兄，将他靠在一旁的树身上，在他身后塞了一个松软的草垫。
刚刚还觉得慕云卿面色惨白（纯粹是吐的），谁知看到凌师兄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双唇也看不出一点血色，又因为使用禁术吐了很多血，脸上身上血迹斑斑。若不是胸口还有略微的起伏，明慎言都担心师兄已经断气了。
“虽然你们方才喝了药液，但是你师兄的伤势很重，连这一小段路的颠簸，都让他虚弱至此，我猜是受了很重的内伤。”慕云卿虽是个菜鸟，好歹是木属性的修行者，感受他人生机还是能做到的，至于治疗，就有些难为她了。
“我知道，”明慎言靠在凌逸风身边喘气，“活着，活着就好。”然后想到了什么，从脖子上拉出一条黑色的绳子，上面挂着一个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一瓶灵液。
慕云卿看着他给凌逸风喂灵液，单闻香气便知这和普通的药液不同。
药液用银子可以买到，灵液却只有灵石可以买到，甚至珍贵的灵液只接受以物易物。
“这灵液可以治他的伤？”小说里都写炼丹师药剂师是天下最富有的职业之一，她这会子得了红眼病。
不过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明慎言没说话，这瓶灵液对于伤势的愈合有奇效，但是他不敢保证能不能对师兄的伤势有用，只能用它吊着师兄的命。
而后又探了一下凌逸风的脉搏，跳动的稍微有力平稳了些，只是人还没醒，
有好转就是好事，明慎言松了一口气，回想起方才这位姑娘似乎问了什么，忙回答：“总归有点用。”
“你的衣衫到处都是破洞，还有不少凝固的血痂，我出去，你给他还有你自己换件衣裳吧，还有，你自己也得喝药液，我是没有这些珍贵的药的。”
别问，问就是没钱。
她看到清醒之后的明慎言脸上带着些许哀恸之色，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寻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今日见到的，已经不是在现世所能看到的东西了。血腥、残暴，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而不是她曾经所在的法治国家。
在意识到回不去之后，慕云卿第二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活着的艰难，第一次是在那场噩梦里，而且说不定，那压根儿不是梦。
在这里道德和律法约束的君子，多的是残暴嗜血的小人。甚至有些人有的时候是人，转身到了另一个地方就成了杀人的恶魔，而后摇身一变回到阳光下时，他又是那个俊朗非凡的翩翩公子，名门正义之士。
便是树洞里头伤重的那二人，也不见得就是全然的良善之辈。
慕云卿握紧了手里的剑鞘，“在这个世界，能护着我的，怕只有我手中的剑了。”
“说什么傻话，还有你师兄我呢，”舒明磊提着两只兔子和一窝鸟蛋，就看到了自家师妹握着剑一脸凄然又决绝的站在洞口，说着那般丧气又凛然的话：“旁人的好坏我不知晓，玄霜林是会站在你身后的。张长老虽然脾气臭了些，说话刻薄了些，但是出了名的护短。”
所以，别一人面对这世界的残酷，还有他们在呢，纵然他们实力低微，但是哪怕是死，也有他们陪着她呢，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
“总会有人陪着你，为你提灯点亮这黑夜。”
慕云卿握剑的手放松了些：“师兄，我饿了。”是啊，还有玄霜林，那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真想早点完成任务回去啊。
“师兄，你醒了！”树洞里传来明慎言惊喜的声音。
外头的二人对视一眼往里头走。
换了身衣服脸依旧哭得跟个花猫似的明慎言小心翼翼地靠坐在凌逸风身边，想碰又不敢碰他。
闭着眼睛还好，睁开眼睛之后的凌逸风气势瞬间变了，哪怕身受重伤，慕云卿依旧感受到了他的凌厉之气。如果说明慎言是个喜形于色的大男孩，那凌逸风则是个深沉稳重的兄长。
舒明磊随手将鸟蛋放到石桌上，取出自己的铭牌给凌逸风看：“玄霜林，舒明磊，我师妹，慕云卿。”
凌逸风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土黄色的树身，鼻尖闻到的是木质香味。他还活着？凌逸风下意识用神识查看身体，就痛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而后看到的是明慎言焦急又惊喜的脸。
刚想对他说师兄没事，就听到洞口传来了脚步声，一男一女从洞口进来，逆着光，面容有些看不真切。
男子似乎发现了他露出的防备神色，放下手中的猎物掏出个牌子给他看，凌逸风一怔，待明慎言接过铭牌给他看，确认了铭牌的真实性后，才真正放下心来。想站起身回礼，奈何身上没有半点力气。
“师兄，你别动，我来就好。”明慎言对着舒明磊二人微微躬身：“此番多谢两位道友相救，我是繁木宗的弟子明慎言，这是我师兄凌逸风。”
“若不是二位，我们纵然不是死于恶人之手，怕也会伤重不治而亡。”凌逸风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服下药液和灵液后外伤已好了三成，内里的经脉有灵力耗尽所导致的撕裂口，需好生静养几日。只是透支灵力使用禁术后导致了神魂受损，方才下意识地用神识试探性往里一探，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就差点痛晕过去。
神魂竟已脆弱至此！
“言重了，只可惜我二人不懂岐黄之术，对两位的伤势无法相助。”土灵根的舒明磊怎会去研究药理，慕云卿这个土生土长的木灵根，真的是有亿点废。
“道友救了我们二人已是感激不尽，我的伤势非寻常药物可救，凌逸风自知万事不可强求。”眼下他还想问师弟别的事情。
舒明磊看出了他的犹豫，“师妹，我们出去吧，师兄给你烤鸟蛋。”
将洞里的空间暂时让与凌逸风二人，想必这次死里逃生，他们有很多话要说，不适合他和慕云卿两个外人听到。
凌逸风有些难堪和羞愧，明明救了他们师兄弟二人，他却还在犹豫。
“其他几位师弟呢？”凌逸风此话一出就见明慎言惊喜的表情急速凝固，原本因高兴而不自觉咧开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他是个极不会掩饰内心想法的人。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凌逸风看到他的神色心一沉，哪怕他醒来时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仍天真地抱着一丝希望，奢望他们可能、或许没有死，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后才沉声说道：“我知道了。”
他们已经没了。
再也回不了繁木宗。
边上的明慎言顿时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