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一场战乱刚刚平息，士兵们的残肢还留在原地。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血腥的气息。高大的城墙上，挂着南明的旗帜。
一阵风吹过，那旗帜高高扬起，似乎诉说着胜利。但将军的盔甲已经沾满了鲜血，他撑着身体，望向天空。
清军已入关，登基为皇。自然容不下前朝的人。铮铮铁骨，从不投降，而墙头草，早已叛变。活着的人，还在奢望，用南明的名义打响新的战争，夺回属于汉人的王朝。那满城的百姓被屠杀时，该有多绝望？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城内，和大多数人一样，疲倦，又绝望。他们会不会是下一个被屠城的一员？
谁也不知道，可将军快撑不住了。好在，打退了敌人，这些日子能稍微轻松一些。将军走进城内，望着里面的百姓，说道：“你们离开吧。我守着一座空城，也无妨。”一些拖家带口的人，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他们不是真的想离开，可是他们身后还有自己的妻儿，老人。他们死可以，只求妻儿老人能活着。入夜，在黑暗中，在仅剩的明军的掩护下，他们逃离了这座城。那个四十多岁，一身直裰的男人，深深看了将军一眼，嘴唇动了动。他想说自己能帮上他，可又看了看身后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只说了一句保重，还是跟着众人离开了。
“顾惊鸿。”离开之前，将军叫到他的名字。“大明，是不是真的气数已尽？”他坚毅的脸庞，微微有些颤抖。顾惊鸿叹息一声，点头轻声说道：“南明，还有一些时日。”
“那就足够了……”将军的话，幽幽的飘入他的耳中。他无能为力。
顾惊鸿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来到了一个叫做下溪村的地方。这里地处偏僻，却恰好和妻子的娘家不甚太远。妻子如果想回娘家，到也不难。
在村长的帮助下，顾惊鸿一家住进了一间比较破败的小院，但胜在干净整洁。
夜里，妻子打理着床铺，她才刚哄睡了小儿子。大女儿独自一人睡在另外一间。她有些抱怨道：“你跟将军说这些话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顾惊鸿伸手搂过妻子，抚摸着她那略微干枯的头发，轻声说道：“我本就是一术士。知道一些不稀奇。你嫁给我时，不就知道了吗？别怕，我护着你。”
妻子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吗？你的能力在乡下处理一些事到还行，这可是涉及……的事，是你能插手的吗？”她有些忌惮提到南明和大清这几个字，含糊不清的说了那么一句，声音有些尖锐。
顾惊鸿连忙捂住妻子的嘴，小声道：“嘘！你小声点，别吵醒了红薯，他才刚睡着。”红薯是小儿子的小名。顾惊鸿有些宠溺的看着在一旁睡的香甜的儿子，妻子也不再吭声。
顾惊鸿干的这一行，有很多忌讳。但凡精通一些玄门术法的人，大多都不会选择成婚。一来是因为怕自己摊上事，牵连了家人，二来也是因为一旦成婚后破了身，其能力就只能是自己巅峰时期的三分之一了。
顾惊鸿成婚的时候已有三十，若不是与妻子互生情愫，他也不会成婚。也因此生下大女儿的时候，他已年过三十好几，生下小儿子的时候也到了四十。如今红薯还太小，他希望子承父业，却又舍不得让他过早的接触这些。
第二天清晨，顾惊鸿起身时，妻子已经做好了早饭。正在给红薯穿衣。
桌上的早饭很简单，每人一碗菜叶子粥，和一盆煮好的土豆。大女儿那瘦弱的小身板，坐在桌前，眼巴巴的看着，顾惊鸿咳嗽了一声，说道：“等你娘亲和弟弟来了才能吃。”
“哦。”大女儿低着头，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在城里小小的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后方救助着受伤的士兵。那个时候，城里已经没多少粮食了，为了让战士们吃上饭，好上战场打退敌人，很多人都勒紧裤腰带。
她等了好一会儿，娘亲才带着弟弟从房间里走出来，弟弟一出来就伸手抓着土豆吃。她悄悄看了一眼顾惊鸿的脸色，见他神色温和，这才伸手想要拿起一块土豆。
顾惊鸿啪的一下，用筷子打了她的手，“没规矩。爹娘都还没吃呢，你到先吃上了。”大女儿捂着被打的通红的小手，眼中的泪水打转。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爹，娘，吃饭了。”顾惊鸿嗯了一声，率先动起筷子。他一边吃着，还一边劝着小儿子红薯慢点吃。
大女儿是最后一个吃的，吃完以后，她很是乖巧的起身收拾碗筷，进了厨房。顾惊鸿摸了摸红薯的头，笑着对他说：“爹有事出去了。你乖乖在家，知道吗？”红薯点点头，坐在门槛上，看着顾惊鸿推开家门，走了出去。
顾惊鸿在村子里当起了先生，帮村民们解决一些小事来养家糊口。他改变不了家国，只要守护好自己身边的人就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来到下溪村的第三年，村长找了过来。
“村长，有事？”顾惊鸿送离了一个村民，见到村长走了过来。村长带着自己的儿子夏小宝进来，顾惊鸿见村长一副脸色难看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咯噔。
村长一巴掌拍在夏小宝的脸上，恨恨说道：“你这个逆子，说你干了什么好事？”夏小宝捂着脸，喊道：“爹，你打我？”“老子打的就是你！”说着，村长还想再给夏小宝甩一巴掌，被顾惊鸿拦住了。
好不容易说服了父子俩，这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村长一脸为难，他实在说不出口，只瞪着夏小宝。
夏小宝在村子里招猫逗狗，不着四六的行为，是出了名的，但因为村长的缘故，村民们大多都忍耐着他。平时有事没事也不会去招惹，深怕有点什么事得罪了村长，日子就难过了。夏小宝眼看在村子里找不到乐子，就去了隔壁的上溪村。
上溪村有一个王寡妇，早年因为打仗把他拉了去，没多久就收到他战死的消息，只剩她一个妇道人家艰难的把女儿拉扯大。
王寡妇的女儿长得很是水灵漂亮，在整个上溪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一枝花。这不就被夏小宝给看到了，想去调戏一番。
这姑娘被吓到逃回家中，默默垂泪。王寡妇听到女儿的哭诉，拿起擀面杖就追了出来，扬言要打死夏小宝。夏小宝吓了一跳，直嚷嚷说：“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敢告诉村里人，你女儿不知廉耻。”
王寡妇气的狠了，却又不敢真的再去打他。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这哑巴亏是吃定了。母女二人因为这事，也躲着夏小宝。只要一看到夏小宝又从下溪村跑来上溪村闹，就躲的远远的。整个上溪村也是因为夏小宝怨声载道。
村长不得不去上溪村替他儿子赔礼道歉，次数多了大家也被他磨的没了脾气。可谁知这夏小宝再次把注意打到王寡妇母女身上。他记恨上次王寡妇拿着擀面杖追赶他的那一幕。
因为王寡妇的小院在上溪村的村尾处，平时几乎没有人往那里走。夏小宝心生一计，半夜潜入了王寡妇的家中，毒死了她家的狗。被王寡妇发现时，他狠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大石头砸死王寡妇。
又潜进王寡妇女儿的房间，硬生生把人家闺女给糟蹋了。他又害怕王寡妇的死被她女儿给发现，于是他又直接捂死了对方。
等过了两天，媒婆想要给王寡妇的女儿说媒时，这才发现。当时那场面是真的惨啊。王寡妇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眼睛睁的大大的。身边还有那只骨瘦嶙峋的黄狗，七窍流血。
王寡妇那闺女的房门敞开着，一眼就能看到，衣衫都没了大半，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了无声息。
从那之后，夏小宝就开始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大半夜的一直闹着说有鬼，喊着别杀我。我错了。但第二天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
顾惊鸿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脸色凝重。
在村长带着夏小宝进来的那一刻，他就看出端倪来，这两人身上因果十分重，显然不止是夏小宝一个人做的。
但顾惊鸿并没有点破。因为他还想在村子里安安稳稳的住下，他假装不知道村长也有参与的痕迹，于是对他说道：“这事儿有些棘手，但看在村长您的帮助下，我们一家才能这么平安的生活，这事我会处理的。”
顾惊鸿很快便处理了这件事，但是他修为现在并不比以前，所以只能斩断这个因果，用了纸人当替身。因为他的插手，事情变得不一样起来。
一开始顾惊鸿的大女儿说家里似乎好像有什么人在偷看，但又找不到。又发现家里陆陆续续的少了一点东西。顾惊鸿脸色难看起来，很显然这是被记恨上了。
他不怪对方记恨，只怪自己现在修为不够。想到妻儿，他在家中布置了一下，叮嘱了妻子照顾好儿子和女儿，不要随意乱出。
这天晚上，夜黑风高，顾惊鸿打着火把来到惨死的王寡妇母女的坟前，低声念着什么。没一会儿，一团黑雾渐渐冒了出来。顾惊鸿估算了一下，这团黑雾无形无质，却和现在的自己能斗上一斗，但他自信自己比这黑雾更胜一筹。
事情却没他想的那么简单。黑雾可以变化成各种形态，也十分擅长隐藏气息，顾惊鸿一时不查，就让它跑了。没办法，顾惊鸿只好连夜往家赶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惊得连忙进了小院。看到那一瞬间顿时呲目欲裂，只见自己的儿子红薯正口吐鲜血躺在妻子怀里。那团黑雾变化成一个女人的模样，正要对他的妻子和女儿下手。“孽障，你给我住手！”他大喝一声，甩出一把朱砂，阻止了它的行动。黑雾眼见顾惊鸿回来，冷笑一声，转身就又逃跑了。
顾惊鸿颤抖的双手，接过妻子怀里的儿子，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做好了准备的……不可能，不可能……”
妻子悲愤交加，她在顾惊鸿身上拳打脚踢。怒喊道：“都是因为你！你害死了我们儿子！你怎么不去死！”
顾惊鸿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打骂。是他的错，如果他不去处理村长家的事，就不会被怨魂给记恨上，也就不会失去自己的儿子。冤有头债有主，这事他就不该去插手！
他跪在地上，痛哭着。
“顾惊鸿，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带走女儿，你自己去儿子坟前赎罪吧！”妻子带着女儿将红薯埋葬后，一刻也等不了，她说她要回娘家去，再也不回来了。
临走时，她背上小小的包袱，牵着女儿的手。顾惊鸿站在小院门口，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一直到母女两人渐渐走远。
为了给儿子报仇，顾惊鸿决定只身入山，准备修行一个强大的术法。这术法哪怕是之前他巅峰时期都不敢去学的，顾惊鸿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总想着，只要灭了这黑雾，替儿子报了仇，母女二人就会回来。至少现在，她们呆在娘家是最安全的。
可这术法哪儿是那么好学的。顾惊鸿走火入魔，逆乱静脉，爆体而亡。
在那一刻，顾惊鸿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来。怎么办啊，我还没报仇，她们母女二人没了我，该怎么生活啊。顾惊鸿闭上眼，想着。
闹钟滴滴的响着，吵醒了睡梦中的顾惊鸿。他睁开眼，摸了摸脸上的泪痕。一场前尘的记忆苏醒，让他魂不守舍。
他打开手机，怅然若失。
手机的另一端是一个年轻女孩发来的消息，“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你想听吗？”
他有些厌烦这个女孩，但总有一种冥冥中的天意，让他与这个女孩相隔千万里，还能对话。
这个女孩一开始在知名大主播的群里，发表了一番言论，表示自己身处异乡，没有工作，流浪街头。她寄希望于群里的好心人能资助她一点钱，度过难关。
群里的人纷纷给她出主意，教她如何去寻找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告诉她女孩子要学会自立自强。顾惊鸿见她可怜，起了恻隐之心。加上之前恶灵夺运事件后，长风告诉他，气运会慢慢回来。他就认为，积阴德是一件极好的事。
于是加了女孩的联系方式，借给她了一笔钱，以此来度过难关。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女孩似乎缠上他了，每日都会跟他联系，讲述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顾惊鸿不胜其烦，却依然保持礼貌的回复。而这次，注定让他不够平静。
“我梦见我在一个树林里，一个看不清楚脸的男人出现在我眼前。”女孩讲道。顾惊鸿一边洗漱一边听着对方发来的语音。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只知道我爹叫我小名土豆。为什么不是红薯呢？大概是因为土豆没有红薯甜吧。红薯是我弟弟的小名。爹说，等红薯长大一些后，就送他去读书识字，再让私塾里的先生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
我从小就知道爹爹不喜欢我，他喜欢弟弟。但我习以为常，因为在我们这儿乡下的娃，都是这般。所以为了讨爹爹的欢心，我努力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会很乖巧听话懂事，不让爹娘操心。
没过多久，我弟弟死了。娘和爹大吵一架。我茫然的看着娘收拾东西，说要带我走。娘骂爹逞能，不该插手的事非要去管。还说是爹害死的弟弟，要爹去死。
我知道爹是做什么的，但是我不懂这些。爹说等弟弟长大了就把自己的一身本事都教给他。可现在弟弟死了，他的一身本事没有用处。
安葬完了弟弟后，娘带着我离开了这个住了三年的小院。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不明白为什么爹不来阻拦？他真的不要我和娘了吗？
我跟着娘回到了外婆家，外婆对我横眉冷对的。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是我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懂事一些，于是我讨好着外婆，还有婶婶她们。
娘抱着外婆哭了一场，就这样，我们娘俩就留在了外婆家中。一开始娘还希望爹回来接我们回去，她说她想亲口告诉他，不怪他了。她盼啊盼，可爹总是不来，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爹还是没有来。村里开始风言风语起来。
他们仗着我是小孩子，欺负我。还对我和娘指指点点，我听的很清楚，他们说我是野种，是个没爹的孩子。
这么久过去了，都没见到孩子的父亲来接人，肯定是不知哪儿来的野种。
他们的话很难听，娘只会抱着我默默垂泪。她等了好久，爹都没来，我看着她眼里的光，都消失不见了。
外婆对外说我爹死了，说我娘是个寡妇。村子里的人这才没有在明面上说我，只是私下骂我娘的话更难听。
他们编排一些瞎话，说我娘到处去勾引村里的闲汉，死了丈夫也不安分。有一天，一个男人闯了进来，想要对我娘做一些非分之举。娘奋起反抗，这才逃脱了。可这件事却给我娘带来了灭顶的灾难。
那个男人没有得逞，在村里到处说我娘的坏话。我生气的辩解道：“不是的！明明是你做了坏事，才被我娘打跑的！”小孩子的话从来没人听，他们讥讽我，甚至还给我娘判了罪。
我记得那天，娘拉着我不停的跑着。她说：“快回去找你爹，只有他能保护你了。”娘推了我一把，让我一个人先跑，我有些害怕，拉着娘的衣袖，喊道：“娘，别丢下我。我会保护你的。”但是娘狠心的扔下我，让我独自一人在树林里跑着。当我转头看去的时候，娘拿起不知什么时候藏起来的刀一把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我抹着眼泪，娘给了我一条生路，我不能辜负她。一个劲的跑的着。很快前面便有一个人拦住了我。是那个对娘动手动脚还到处污蔑娘的男人。
“跑啊，你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男人狞笑着拿着刀靠近了我。我转身想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身后却追来了许多人，我放眼望去，全是那些辱骂过我和我娘的人，其中还有我的婶婶。我有些绝望的看着众人把我围在中间，闭上眼喃喃道：“爹，你怎么还不来啊？”
那个男人一刀捅向了我，我的心口很疼，眼神模糊。一口鲜血从我的嘴里喷出，我缓缓倒了下去。
迷糊间，我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不守妇道的女人和野种，该进猪笼淹死的！”
“呸，活该死了。”
“谁让她们敢跑的。早点关进猪笼里不就没事了吗？害得跑了那么远。”
女孩的故事讲完。顾惊鸿忙碌的双手停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世记忆。一整个串联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和她在这一世，冥冥中的相遇。
可人一旦投胎就会重组，再也不是前世的那个人了。顾惊鸿想了想，回复道：“前世我欠你的债，算是还完了。那笔钱一笔勾销。”
顾惊鸿将自己的前世记忆讲述给了女孩听，女孩回复道：“因为前世缘分，让我们能够遇上。但也因此各自天各一方，永不能相见。”
前尘债，今世了。缘已尽，永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