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方黎秋不理会大人谈论的话题，低头捧着手机。
“秋秋，干嘛呢？瞧你全神贯注的。”
田静探过头问。
方黎秋侧了侧身，下意识用手盖着屏幕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玩什么游戏呢？”
田静追问道。
方黎秋背对着微微摇了摇头。
“她把手机里的游戏都卸了。”
崔瑶瑾替女儿回答说。
“总要劳逸结合嘛！玩归玩，秋秋什么时候影响学习了？”
田静替女孩抱屈的争辩道。
“可不是我要求她的。”
崔瑶瑾提高语调说。
“你家姑娘我是羡慕的不得了，不仅脑子好使，又有超强的自制力，不像我家被两老宠上了天，一天到晚抱着手机，三年级了连十以内的加减法还会算错。”
“你倒好，捧一个踩一个！和儿子有仇啊！浩浩一二年级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自上学期换了班主任后有点小退步，这肯定有什么缘故，你静下心来问问孩子嘛！怪孩子内向，我看是被你这当妈的一步步逼出来的！孩子在你面前战战兢兢，对你的吩咐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你呀不像妈妈更像是一个君主！”
崔瑶瑾直言不讳地说。
“他怕我就好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和曾凯妈一个德行！放学后不着急做作业，拿爷爷奶奶的手机玩王者！我只要求他掌握课内的知识，没给报任何的补习班，我还不够开明啊？学习是他的事，又不能倚赖我！只知道玩，期末成绩不忍目睹，就快班里垫底了。老师含蓄地让我寒假里盯紧点。我除了点头应承还能说什么？丢人丢到家了！”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你难道想培养个书呆子吗？你小时候不玩的？”
方黎秋摘下左侧的耳机塞，折转身抬起下巴带着些挑衅的口吻插嘴说。
“没规矩。”
崔母轻拍孙女的脑袋，低声责备。
“没事，我和秋秋没大没小惯了。”
田静爽朗地笑道。
“你什么时候同浩浩这样没大没小过？改改态度吧！不能和颜悦色地和儿子说话吗？浩浩是个小暖男，你不知道他的笑容有多治愈。将来是我羡慕你！”
“不如我们换一换好了。”
田静接口道，话一出口顿觉不妥。
离了个大谱！
瞥见秋秋身后两老的表情，她懊恼地珉了抿唇说：
“当我没说！”
“换就换！浩浩跟着你这个妈妈，心态早晚迸裂。”
方黎秋不客气地说。
“小鬼头，你又晓得了？瞎说八说！”
崔母嗔骂道。
田静即刻掉转了话头，她向女孩试探着问：
“秋秋，你爸爸说什么时候安排你过去吗？”
“还没定。”
方黎秋说着插上垂下的一边耳塞，视线回到标注为“Family”的群聊窗口。看着微信里跳动的字节，她的意识有些恍惚。
——在吗？
——秋秋？
“呃。”
方黎秋缓缓回过神，她望向左侧单人沙发上清秀高挑的妇人。
“郑姨挑的那套化妆品你喜欢吗？她让我问你。”
“我用不惯这种高价货。”
崔瑶瑾显露几分不悦地说。
“那你送我好了，我用的惯。”
田静轻笑道。
“给。”
崔瑶瑾不由分说拿起垫子上的绒布袋抛给对方。
两人的沙发并排靠着，袋子有点沉，田静伸手一把托住，她嘴里不自觉咕哝了一句：
“差点掉地上。”
方黎秋眼中的波光一闪，她用眼梢瞟了下妈妈问。
“我怎么回复？”
“你就说我的肤质不适合。”
崔瑶瑾硬邦邦的说。
崔母拉住孙女的手，她责备地面向女儿道：
“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一片心嘛！”
“替我说声谢谢。”
崔瑶瑾淡淡地说。
——妈妈很喜欢。方黎秋写下。
——那就好。郑岚回道。
“（Dad，Dad!……）Lucy吵着要跟你说话，我的衬衣都要被她扯破了！”
方涛发来语音。
——她还没睡？你们那儿要十一点了吧！方黎秋写道。
“她呀，赤着脚从房间里跑出来（姐姐！……）”
透过郑岚甜美而温柔的语音，恍如能瞧见她此刻眼中的那份爱怜。
刺耳的通话提示音响起，方黎秋犹豫着按下接听键。
“Sister，Sister，是姐姐吗？”
夹着半英半中的童音从耳麦中传出。
“你该睡觉了。”方黎秋说。
“我们的Family photo你带回去了吗？”
Lucy奶声奶气地问。
方黎秋的视线落到脚边的行李箱上，她对着耳机线的扩音口回复了一个“Yes”。
Lucy兴奋地用不太流利的中文混合着标准的英语和姐姐对话。
Lucy热忱地问着，方黎秋敷衍地回答并不时看着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女孩话说的磕磕绊绊咬字不准，却明显看出她在努力用中文表达。
“快了，快了！爸爸会帮姐姐安排好的。”
郑岚在一旁解释说。
“暑假你能过来吗？”Lucy追问。
“呃……会——吧！”
方黎秋吞吐地应了声。
“Wonderful！太棒啦！”
“Lucy，你说的中文太蹩脚了！”
方涛忍不住轻笑道。
“姐姐，等你来了。我教你英语，你教我中文。”
小女孩心无城府地说道。
方黎秋低缓地从嗓间吐出一个“好”字。
Lucy的一双小手不住揉着其发困的眼皮，小女孩连打了几个哈欠。
“回去睡了！和姐姐说再见！”
郑岚的声音贴近话筒。
“姐姐ByeBye。”
“ByeBye。”方黎秋回道。
“我要Dad抱！”
Lucy童声童语地撒娇道。
“秋秋，你等我一会儿。”
方涛歉意地说。
“没事，我们下回再聊吧！Good Night。”
方黎秋将食指点到挂断键上。
“Good Night。”
男人简洁的告别语结束了通话。
方黎秋轻轻移开按在屏幕上的手指，心上没来由一阵轻微的收缩，一丝落寞的情绪浮上心间，退出微信合上手机，她弯腰从行李箱里取出摆放在衣服夹层间一个20*15镶着金边的亚克力相框。
合家欢里方黎秋在众星捧月的位置，被老老少少一张张亲切而温和的笑脸环绕，她对着镜头的笑容含蓄而内敛，眼神透出超越她年纪的成熟。
“蛮好，蛮好。”
坐在孙女身旁的崔母看着相片不由自主地说道。
方黎秋将相框拿到沙发椅背的上方贴着墙面摆放。
“秋秋，那边好玩吗？”崔父问。
“还好。”
方黎秋随意应道。
“我和你外公都没去过美国，你替我们介绍一下呗！”崔母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方黎秋平淡地说。
“外公外婆只在婚礼上见过你爸爸那边的人，我们一直想去美国看看，提了几次，你爸爸工作走不开，你妈妈让我们等等，后来你妈妈怀了你，你出生后一家人围着你头头转，时间一长我和你外公就把出国的事给忘了。”
崔母细细地讲述道。
方黎秋收拢了耳机绳塞入外衣口袋，她屈膝转身跪在沙发上，向二老指着相片中的人物一一介绍起来。
祖孙间一问一答，秋秋兴致盎然地描述着美国的所见所闻。一口一个“爸爸”，一口一个“奶奶，爷爷”，一口一个“妹妹”，听得崔瑶瑾直起鸡皮疙瘩。说的是异国的风土人情，看到的是方涛一家人对女儿的宠爱。她理应替孩子感到欣慰，看着女儿一副洋溢着欣悦的神情，她的一颗心不自觉一点点向下坠。
“你替我安排的见面是本周还是下周末？”
崔瑶瑾别转过头对田静说。
“下周，你想后天也可以呀！”
田静咧嘴笑道。
“是那个大学老师吗？”
崔父侧过脸问。
“啊。”
崔瑶瑾低低地应了声。
“你总算想通了！”崔父感叹道。
“我之前还担心秋秋去美国后你一个人怪孤单的，想让你把市里的那套房子出租搬到我们这里来。”
崔母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眉宇间那抹淡淡的愁丝舒展开来。
“谁说我要去美国了？！”
方黎秋提高了音调。
“秋秋好好说话。”崔母责备说。
“我什么时候跟你们说要去爸爸那了？”
方黎秋单手托着沙发椅背站起。
“啪嗒”相框跌落在她的足背上。
崔母拾起相架放到身侧，轻揉孙女被压到的地方。
“妈，你让她自己揉，毛手毛脚惯了，时间短大家看到的都是你的优点，处久了缺点一点点暴露出来，到时谁还护着你！”
崔瑶瑾直率地说道。
方黎秋下蹲轻推开外婆的手，她抹了抹眼梢坐下。
她一边单手按着脚背，一边平缓了语气说：
“妈妈，你不用拿话来刺激我，我晓得你的心思。”
“我……什么心思？”
“爸爸让我自己决定去留，他说现在过去比初中毕业了去好，一是适应需要时间，二来到时高中学校的选择面广一点。他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没考虑好。”
“还考虑什么？你是舍不得我吗？又不同我亲近，爸爸那边的人，我看你倒一点也不见生。”
崔瑶瑾斜眼瞟了下女儿说：
“我们娘俩一年说的话还没一个春节你在那儿说的多。”
“其实，我在爸爸那里过的并不开心。”
方黎秋语调低沉下来，她盯着外婆身旁的相框说道：
“郑姨想讨好我，但她布置的房间不论是玫瑰色的基调还是乖张的墙面都同整个房子的风格完全不搭；我不喜欢他们的饮食却每天陪着笑脸；我单独睡惯了，来的第一天妹妹半夜拉我进她的房间，等她睡着我却失眠了。奶奶、爷爷、姑姑、大伯、二伯一大家的人热情款待我，爸爸有求必应的满足我，小妹妹整天围着我转，可是我却始终找不到‘家’的感觉。”
崔母轻拍孙女的手背柔声道：
“不想去就不去了。”
方黎秋没有理会外婆安慰的话，她侧过头对妈妈说：
“我知道你不想我走。”
“秋秋，你有你的选择，你妈妈也要寻找她自己的路啊！”田静说。
“不！我不要妈妈去相亲！”
方黎秋断然道。
“秋秋，你别掺和你妈的事！”
崔父口气严厉地说。
“伯父，秋秋懂事的很，她会明白的。”田静道。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爸爸分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爸爸推给郑姨。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去美国？！”
方黎秋的声音逐渐低哑，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秋秋，你是孩子，不要参与大人的事情。”崔母说。
“他们离婚我参与了吗？爸爸再婚我参与了吗？我让妈妈重新接受爸爸，她听我的吗？我让爸爸不要和郑姨好，爸爸听我的了吗？”
方黎秋抽泣着说道。
“你和对方说一声，周末我不去了。”
崔瑶瑾对田静说。
“这——”
田静张着嘴说不下去。
“秋秋，你爸爸已经组建了他的新家庭，你妈妈这么些年为了你牺牲掉她个人的幸福，如今好容易想通了，你不能成为她的拦路虎。”
崔父义正词严地说。
“爸爸，我有女儿够了，我不想再找！”
崔瑶瑾掷地有声地说。
“妈妈。”
方黎秋站起身一头扑倒进崔瑶瑾的怀里。
“妈妈。”
方黎秋站起身一头扑倒进崔瑶瑾的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