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被押解在车上,双手戴着加强的电磁手铐,由于沉重,他不得不弯下腰身,束缚的双手搁置在座椅上,但脚腕上同样戴着两层加固镣铐,他只能像一只虾佝偻着身躯,寻找一个尽量舒适的姿势。
而在他对面则是托马斯、托雷、亨利三人,三人脸色冷漠,胡佛兄弟看都不看江都一眼,托雷则盯着江都的手铐脚镣怔怔发呆。
“你们要带我去哪?”
托马斯扫了江都一眼,转过身去,托雷平静地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你们废了这么大力气却没有杀死我,怎么可能没有所图?”江都反问。
“江都,我劝你最好接受命运,虽然你很有能力,还是基因强化士兵,但既然你不识好歹,数次触怒大先生,那就要接受惩罚,没有直接杀死你已经是最大的宽恕了。”
江都听到基因强化士兵后脸色一沉,这是他最大的软肋,为了躲避调查局和美军军方的追捕,他不惜逃亡三年隐姓埋名,做着平凡无比的侦探工作,尽管他已经如此小心,可当他涉入这座城市的深潭时仍逃不过既定的命运。
“是谁告诉你们的?”
“你没资格知道,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囚犯。”
江都低下了头颅,经过一周的逃亡,他最终因体力耗尽而被捕,托马斯这头蜥蜴人的能量仿佛无穷无尽,足足一周的时间都紧紧咬在他的身后,同时他的实力也很强,虽然没有门罗的力量与托雷的技巧,但是其体术配合上速度与坚硬的鳞甲足以拖延住他,而一旦面对追击的四人,江都必死无疑。
于是他选择了收手,为了保留实力,再伺机而逃,只是现在的场面恐怕这个想法已是泡影。帕顿集团为了抓捕他费了很大力气,传说中五头蜥蜴人都出动了四人,而相关的设施与人员更不必多谈。
江都抬头望着汽车布满精钢铁丝网的窗户,阳光被冰冷而锋利的铁丝割碎成了千百块,透过一个个细小的孔洞照进了车厢里,但这阳光太微弱了,照在对面几人的脸上根本无法化解他们的冰冷、阴郁与沟壑之间隐藏的杀气。
汽车缓缓停下,托雷用黑色的头套将江都的头盖上,车门被打开,江都被胡佛兄弟压下了车,由于特殊加重的铐锁,他的步伐尤其缓慢。
而当他踩在地面上,厢式汽车明显一轻,鼓胀的汽车轮胎恢复了正常的形状,江都尽力抬起身躯,但双手上的电磁手铐过于沉重,他只能像个风年残烛的老人。
但没有人帮他,他被两只手臂拖架着前进,而双脚的钢制锁链则在缓慢的步伐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大概三分钟后,江都明显感觉空气变冷,周遭都弥漫着阴冷的气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进入了帕顿集团的某处研究基地,而这基地应该隐藏在地下。
大概走了三百步,脚下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昂起来,脚镣与地面发出的撞击声十分清脆,他踩踏到了一片金属地面,而他的双手则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往地面上拖拽,江都用了几分力气,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这股力量,于是他索性弯下了腰,任由双手像船锚落水般向下坠去。
两道巨大的力量一起拖住了他,避免了他与地面的亲密接触,有人在他双手的锁铐上操作了一番,江都明显感觉到了吸力的减弱,但却仍要耗费一些力气才能完全中和。
当!当!当!当!
一声声沉重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响彻在金属廊道里,江都的双脚受着吸力的影响,每一步都要极为费力,而他身旁的两人似乎并不着急,江都的心变得沉重起来,他苦心保存的体力可能要在这里就被消耗光了。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但两肋立刻传来一阵剧痛,那疼痛感如同一把大锤砸在了肋骨上,一股碎裂的痛猛钻江都的心房。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道冰冷而低沉的声音:“迈开你的腿,向前走。”
江都吃力地迈开步子,沉重的声响再次响起,并回荡在不知尽头的金属廊道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达了终点,江都精疲力尽了,厚实的黑色头套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的两条腿已快失去了知觉,这种脱力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江都暗中猜测这可能不仅仅是金属廊道的关系,恐怕他们给自己偷偷注射或是闻过了一些药物,否则以自己的体质不可能这点消耗就会将近虚脱,作为一名曾经的特种士兵,如今的出色侦探,他对自己的能力有极为精准的认知和把控。
但他还没来得及向下想,黑色头套已经被摘了下来,柔和的光打在了他的脸上,江都下意识眯起双眼,两秒之后,他适应了光芒,同时也看清了面前的站立者。
眼前的男人有五十岁左右,稀疏的头发呈现白灰的杂色,但还是疏理的整整齐齐,像一群被狂风吹袭过的绿地,他身形枯瘦,面容也像是一只猴子,两颊凸出且泛着酒红,酒糟鼻上坑坑洼洼,细薄唇上挂着温和而丑陋的笑容,唯有一双大眼闪闪发亮。
“听说帕顿从不拍照,你不会就是帕顿吧,明明是一只蜥蜴却长得像只猴子。”
中老年男人把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轻轻笑了笑:“我早就听说你牙尖嘴利,看来的确如此,不过你可以放心,几天,不,后天,就后天吧,后天你就不会开口说这样的话了。”
江都听着面前男人的话语,已经猜测到了之后要发生的事,但他突然笑了起来:“你觉得,是你们赢了吗?”
男人望着他,双目炯炯有神:“赢不赢我不知道,我只是个科学家,不,应该说我是个医生,也不对,我是个发明家,没错,发明家。”
“疯子。”
“呵呵,随你说吧,我有预感,你将会是我最为伟大的创造物,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穿白大褂的男人摸了摸尖瘦的下巴,他打量着江都:“不过开始之前,我们还是先做一个小检查吧。”
而此时距离地下基地数十公里外的RW市圣乔治区,八辆黑色的轿车摆成长龙穿过街道,引来了行人的观望,最终轿车队伍在一户别墅前停了下来,二十几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整齐下车,并有序地开展工作,而领头的黑人男子抬头望了一眼眼前高大豪华的别墅,脸上浮现了一丝冷漠。
他率领着探员们走进别墅,走入大厅,踏上楼梯,径直向着二楼走去,并在一扇由两名黑衣男子看守的门前停了下来。
“在里面?”
“是的。”
“有没有自尽?”
“没有迹象,只是始终在喝酒。”
黑人男子点点头,随后打开了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男子皱起眉心,但还是走进了房间。
装潢华贵的房间里弥漫着酒精的气息,而在软椅上则躺着一个肥胖的男人,此时他醉眼朦胧,手里还握着一只空酒瓶,一动不动望着进入房间的男子和探员。
“凯撒,我想已经猜到处理结果了,走吧。”
“呵呵,州政府还真是够重视我,居然请了你们这些专业的家伙来,但就凭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你们就想抓我?”
“你既然没有自 杀,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下场,别浪费我的时间。”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凯撒发疯般大笑起来,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把他带走。”
身后的几名探员合力将醉醺醺的凯撒拉起,押送下了楼。
“搜索住宅,回收一切可疑物证。”
“是。”
黑人男子随即便离开了,他坐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由市警察局专派的司机开车向着市中心赶去。
“那座最高的建筑是什么地方?”
“搜查官先生,那里是本市最大的企业帕顿集团的总部大楼。”
黑人男子心中一动:“帕顿集团,是那个生物制药的跨国公司吗?”
“没错,可我记得他们的总部是在洛杉矶。”
“洛杉矶那里也是总部,不过帕顿集团比较特殊,它是以他们的创始人帕顿在哪里长期办公来确定总部的,说起来,美国好像有好几个帕顿公司总部呢。”
黑人男子忍不住一笑:“这家伙是日本天皇吗?把公司当成自己的行宫。”
司机没有明白男子的意思,却又不敢表示质疑,只能干笑几声。
黑人男子瞥了他一眼,平静地解释道:“日本于1956年废除了《首都建设法》,他们的宪法里并没有明确确定首都,也就是说,他们的国家现在没有首都。”
“搜查官先生,它们的首都不就是东京吗?三年前我还曾去过那里的银座。”
“东京只是观念中的国家中心,但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首都,日本的法律文献里找不到确定东京就是首都的条例。”
“不过有一个有趣的说法是,日本天皇居住在哪里,哪里就是日本的首都,你知道京都吗?”
“知道。”
“那里曾是天皇的定居地,也修筑有行宫,如果日本天皇到那里居住,那么是不是说日本的首都就会变成西京都了呢?”
司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他只能摇摇头,感叹道:“这落后的专 制,真该废除了。”
黑人男子则只是笑了一声:“可这落后的专 制却变相地出在了这里,一个标榜自由的国度,真是讽刺!”
男子望了一眼那层高大的玻璃楼层,眼中闪过两抹精光,随即便再也没有看过那个方向。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目的地,市警察厅总部,黑人男子下车,门前已经有人在等待迎接他了,而且他还熟识。
“你好,翡翠,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高挑的翡翠穿着女式警服,修长的手指将碎发疏至耳后,露出了精致如玉的耳廓,她的嘴角努力勾起弧度,露出极为勉强的笑容。
“你好,莱万先生。”
“哈哈,你还是那般漂亮,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己,笑容我自己就有。”说着,黑人男子便自己微笑起来。
那位司机警员则瞪大双眼,他无法将这位如沐春风的高大男子与方才冷漠无情的长官联系在一起,就仿佛,他们换了一个人格。
“莱万先生,请随我来吧,维利警长现在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来时间。”
“没事,我可以理解,这件事情可并不小。”
两人在接待人员的簇拥下上楼,来到了厅长办公室的走廊,站在办公室门前,翡翠想要敲门,但里面已经有走出来了一位中年警长,他点头微笑向翡翠示意。
“翡翠小姐,下午好。”
“德里克警长。”
中年警长打量了一眼西装革履的黑人男子,轻轻点头示意,便快步离去。
推门走进房间,维利正伏在桌上,金属手指捏着钢笔在文件上书写。
“警长。”翡翠呼唤他一声。
维利抬起头,严肃古板的面庞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从座椅上起身,黑人男子会心一笑,两人互相拥抱一下。
“莱万,老朋友,好久不见。”
“维利,三年没见,没想到你做成厅长了。”
“你可别挖苦我了。”维利苦笑一声。
“这怎么能是挖苦呢,我今天可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当年还在警校我就知道以后你肯定会出人头地。”
“你还在调侃我,你不是也成了联邦调查局的搜查官,这可是个大官。”
二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
“看来虚假的吹捧真是不适合我们。”
“翡翠,麻烦你泡两杯咖啡来,一杯不要加砂糖。”
翡翠应声离去,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位同窗。
黑人男子要比维利高半头,他拍了拍维利的肩膀,却发出了沉闷的机械响声,他望着维利的裸露在外的金属左手,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维利抬起了手臂,金属手指灵活地勾动:“前阵子一场任务出的意外,这样已经不错了,至少我还活着。”
搜查官想起了近期那件赛博格改造计划,他黝黑的面目变得阴沉了几分,他低声说道:“原来那个计划的接受者就是你,是这座城市里那些势力做的?”
“嗯,市警察厅和他们的争斗已经很漫长了。”
搜查官摇摇头:“漫长只是因为为首者无能,凯撒为了自己的私利与他们勾结在一起,导致了这座城市警察系统的堕 落与腐 败。”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莱万,这些势力在此盘根错节,有些甚至比市警察厅建立的历史还要漫长,想要剿灭他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正是如此,才更需要为首者的计谋与策略,而不是与之为伍,同为狼豺。”
“算了,这件事不提也罢,我现在可忙得很,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我从匡提科来,受州政府委托调查凯撒受贿一案,不过你也知道,证据确凿,凯撒也没有反抗,现在他暂时被关押在监狱里,等待我返回后,将由州政府对他提起公诉。”
“第二件事。”搜查官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件,递送给了维利。
“这是?”
“州政府对你的委任状,州长已经签署过命令,正式任命你为本市市警察厅厅长,至于什么时候召开新闻发布会,你自己决定吧。”
维利接过了委任信,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面色凝重。
这封委任状证明了江都的推测,州政府真的任命他为厅长,而当掌握实权之后,他将会做什么。
内心深处隐藏着一蓬热血与正义的维利当然会选择第一时间对隐藏在这座城市里的几大组织动手,而以他的性格,帕顿集团将是第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维利感到了一阵心寒,江都已经将他的性格与思维琢磨通透了,自己仿佛像一枚棋子,按照着这个侦探的计划而行动着,甚至自己要按着对方的计划去拯救他。
实在恐怖至极,但好在,自己手里还掌握着江都最大的秘密,但猛然间,维利想起了一个人。
“不好!”
“怎么了?”搜查官有些疑惑维利的失态。
“没事,想到了一些事情。”
“可能是你最近太忙了,的确,新上任的确要适应一段时间。”
维利无声笑笑,他起身取出手机离开:“我要去打个电话。”
维利拨通了一串最新储存的号码,振铃几声后,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最终还是维利先开口。
“王三才,江都有没有联系你?”
“老板已经被抓走了,帕顿集团。”
维利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好,我知道了。”
维利走进了办公室,他直接问向搜查官:“莱万,你什么时候押送凯撒前往州政府?”
“这要看搜集证据的进度,不过我想后天就能够出发了。”
“我要见他。”
“可以,我会给你安排。”
“就现在。”
冰冷狭长的走廊内响着脚步声,一名狱警将一个密闭空间的铁门打开,同时向眼前的两位长官抬手敬礼。
搜查官望了一眼房间里的人影,低声说道:“你自己进去吧。”
维利独自走进了密闭的房间,他望着那个身穿囚服的肥胖男子,而那人也正用一双眼睛望着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最近我很忙。”
“是啊,你很忙,很忙,接任了厅长的位置,你当然会很忙,甚至不可开交,心花怒放。”
维利眉心攒起:“凯撒,你的事不是我做的。”
凯撒呵呵笑了两声,身上的肥腴的赘肉跟着颤动,他突然站起身咆哮道:“你个杂种!到现在还敢不承认是吗?”
“我把你当做兄弟,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你重伤我还特意找国防部让你活过来,你有今天都是因为我,可你是怎么做的?和那个该死的侦探联合起来算计我!”
“没错,现在我倒台了,他们把你扶植上去了,维利,你真不愧是鼎鼎大名的警长,RW市正义的化身,一条从不会叫人的狗!”
维利的脸色阴沉下来,铁青色的脸上蒙了一层冷霜:“凯撒,我说过了这些事与我无关,你相信与否都和我无关,我来是要问你件事。”
“问我?哼,你肯定是想问那个杂种侦探去哪里了吧。”
“江都被带到哪里去了?”
“我告诉你,他的那些信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一个被判处叛国罪的超级士兵,呵呵,他可真是有身份,我已经将这些情报告知了帕顿集团,你猜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折磨他?”
维利的双眸闪出两道寒光:“我问你,他被带到那里去了!”
凯撒望着维利愤怒而隐忍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你果然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或许他死了也说不定,不,他一定要死,他该死!”
维利望了凯撒一眼,站起身准备离开:“凯撒,你是不是始终觉得自己无罪?”
“我只是做了一个‘人’该做的事。”
“是吗?”
“别担心,维利,你坐在那里,终有一天,你也同我一样,那把黑漆漆的枪口也会对准你的脑袋。”
“你不会死。”维利平静地说道。
“我当然不会死,这些罪还无法将我置以死地,我有的是办法脱罪。”
“那我就……提前恭喜你吧,老朋友。”
维利离开了房间,凯撒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明明房间里十分明亮,天花板内嵌式的灯将屋子的角角落落都照的无比清晰,但他却觉得眼前总是一团模糊,于是他闭上了双眼。
凯撒知晓,维利与他彻底决裂了,而自己也正式退出了舞台,他的人生已经进入了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