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镜子里的麻木的自己,怀疑生活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场梦。
到了晚上,田文成拎了两袋小菜,来找何大运。
“都说我准备酒菜了,你咋还买呢?”大运接过来说。
“这你还不懂?这是你的好事啊,我比你还高兴。以前多机灵的小伙子,这些年跟个活死人似的,我不难受啊?我得负责让你活过来。”
田文成说着在脸盆洗了洗手,就坐到沙发上。大运打发女儿去睡觉,他就开了一瓶白酒,拿了几只碗,把准备好的酒菜放到碗里。
“这事儿你跟秀云那边提过吗?”大运问。
“我有个远房表嫂,她说跟秀云提了好几个对象,她都没看上。那天遇到我,就问我有没有合适的,我就想到了你。秀云那里她去提了,我负责你这边。你们先见个面,就当老同学叙叙旧,成不成见过再说。”田文成笑着瞥了一眼大运,看得出他有点忐忑。
“但是我爹那里,谁去提合适呢?”大运说。他父亲是个老思想,又爱面子,他一直认为入赘不是件光彩的事,只有破落到极点的人家才会让儿子入赘。
“这倒是件棘手的事。他那脾气,要是我这个晚辈去说,他真敢一口回绝。这事啊,不如先跟我婶说,她心疼你,要是她同意了,这事就成了一半。”田文成说。
“你说的是,那这事就拜托你了,我自己说不大好,我娘还以为我神经不正常了呢。”大运说。
第二天田文成在路上遇到了大运他娘,跟她提起了这事。
“我也希望他再成个家,以前不是没人提过,可是不是人家看不上他,就是大运他不同意。”大运娘说。
“婶啊,这个不一样,这是我们的中学同学,大运老早就喜欢过她,他那里就交给我了。但是有一点,人家女方要求上门,我叔怕是会不同意。”田文成观察着大运娘的表情。
“这个情况,他肯定反对,可要是大运他愿意,咱们可以想想办法。”大运娘说。
“婶啊,我就等您这话呢。要是我去说,一准让我叔给骂了,还是您去说合适。”田文成松了口气。
“你以为他那么好,啥事都听我的?我说想想办法,就是这事不好办。这样吧,我家里还发着面呢,要是你觉得这事能成,你去跟大运大嫂说说,我们三个合力去说,白脸红脸一起上,没准你叔能让步了。”大运娘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田文成心想,这参与的人还真是越来越多了。不过大运的的大嫂是个聪明人,心眼又好,她要是能帮忙,再难啃的骨头也能拿下。这么想着一路到了大运大哥家。
“文成啊,你哥刚出去。”大嫂说。
“我不找大哥,我是有点事求你。”田文成说。
“什么事,是不是大运的婚事?”大嫂说。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啊,还真是。”田文成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这还真不是件容易事,晚上我跟娘再通通话,看怎么说好。”大嫂说。
第二天下午,大嫂和田文成来到了大运父母家,跟大运爹夸了一番女方的条件,又感叹了半天大运这些年过得多苦,最后才说,女方家条件好,不想离家。
“说了半天,是让我们大运去做上门女婿?我可丢不起这人。”大运爹立马变了脸。
“叔啊,丢啥人了?人家要求条件高着呢,说了多少都不成,还指不定能不能看上大运呢。”田文成说。
“大运那里也不好说。这些年跟他介绍多少对象,他都不肯开这个口子,说是怕孩子受委屈,我看呀,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这样下去,他就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嫂子说。
“说那么多他不答应,这要做上门女婿反倒能答应?”大运爹说。
“这个是我们同学,以前都认识,我觉得有门儿。但是我这不是得先经过您同意吗?这事成不成不都不一定呢。”田文成说。
“那你就再给他介绍个别的,上门女婿这事,我是不答应。”大运爹脸一沉,看他们三个都来说这件事,心里想着他们八成是来算计自己。
“上门女婿也比打光棍强,大运跟你一样犟,这好不容易松了口,你倒是来劲儿了。他就一个闺女,要是将来闺女不肯在家招女婿嫁出去了,你让他老了靠谁啊?”说完大运娘越想越难过,坐在炕头上抹起了眼泪。
“叔啊,你就别让我婶难过了。”田文成说。
“她就会这一套!”大运爹气愤地说。
“我会哪一套了?你自己儿子你都不心疼啊?你看看这几年他都成啥了?你见他笑过吗?”大运娘越说越伤心,开始抽泣起来。
大嫂见状,赶紧来劝婆婆:“娘,您别伤心,大运要是真打一辈子光棍,我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
这不劝还好,一劝大运娘哭得更伤心了:“我那早死的儿媳啊,你咋这么狠心撇下他们爷儿俩呀?我那苦命的儿啊,你以后可指望谁啊?”大运娘一边哭一边数落,田文成的眼睛也湿润了。
大运爹的脸拉得老长,想继续争辩,可是他盖不过大运娘的哭声,加上儿媳在一旁一个劲儿的劝,他只得站起身来,气呼呼地走到院子里,又折回来说:“我就知道你们三个算计我。”
“爹,你咋能这么说呢?我们不是都为大运好吗?不是想让你们二老以后不用为他操心吗?我们做错啥了?”大嫂一脸委屈地说。
“叔啊,这都啥年代了,只要日子过得好,在谁家过不是一样?要是都像您这么认老理儿,那将来大运的闺女上哪招女婿去啊?”田文成说。
“想不了那么远,他闺女的事我不管。”大运爹说。
“那就顾眼前,让大运有个家再说,您就当他出去打工了。”大嫂说。
大运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们三个,再说他也不想得罪儿媳妇,这树叶总归要落到树根底下的,自己老了还不是要靠儿子儿媳?
想到这里他说:“这事以后不用跟我提了,成不成我都不管了。”说完就扛上锄头,上地里干活去了。
大运娘见他走了,就立马止住了哭声,让田文成赶紧去撮合这门亲事,又交待儿媳给大运挑两件衣服打扮打扮好相亲。
大运知道爹默许了,心里自然是高兴,但秀云那边会是什么态度,他这心里还是没有底。文成已经去那边说了,想到可能很快就会和她见面,大运开始紧张起来。
跟她聊什么呢?这些年大运都快失去谈话功能了。中学的往事?她的生意?孩子的学习?他在心里预演着她可能会谈到的话题,以免到时候由于太紧张而出丑。
大运以前不是这样的。就像田文成说的,他可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从小到大,他身边没有缺过朋友,大家喜欢他的开朗,他的善解人意。
他们有什么话都喜欢跟他讲,他少年老成,鬼点子多,但又不失真诚。除了爱卖弄个小聪明,有点心浮气躁----这其实是年轻人的通病,其他的都没得说。
但是爱玲走后他变了,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喜欢往人堆里扎。他整天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就算有人想来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应付几句,就找借口走了。
这样几年下来,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爱说爱笑的何大运了,他甚至没有了说话的欲望。有时候他看着镜子里的麻木的自己,怀疑生活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场梦。
现在他觉得自己突然醒了,就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错综复杂的梦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然而这不是隔世,这只是此生的延续。他还活着,而且还要走到一个他曾经无比爱慕的人面前,用最好的状态告诉她,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