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乱 6.12
书名:无解之逐阳 作者:佚鸣 本章字数:5470字 发布时间:2023-03-22

布衣静静听完了死叶对于抓捕闻谨经过的简短概述,轻轻闭上了嘴,沉默了片刻,终于发出了一声长叹,“……也许,他也对之前的懦弱充满了悔恨,只是由于他的内敛与沉默,之前的我完全没有发现这一情况……非常抱歉,死叶大人,我并未料到他会如此冒进,给您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

“我并非在责怪你。”死叶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怕他是木邪石的又一颗棋,别有所图。”

布衣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转念之间,却又因死叶不再提醒自己需要谨慎而感到了些许的别扭,“……关于这点,您应该可以放心。此人进入圣光城的第一天便打伤了孔怖,而且为了袁恩的事,我也一度冒险与他在北方接触。如果他和木邪石有所联系,我的身份想必早已暴露,以木邪石的手腕,定会将我当作威胁的筹码,我也根本没有机会回到南部。”

“的确。”死叶轻轻点了点头,“那我让他当负罪之鸽,必要时还可以当作人质。不过,太冒险的事,你之后还是交给手下去做。”

“情报部的众人都是一样的,遭遇过同样的苦难,追求着同样的目标!”布衣高傲地抬起头来,仿佛在抗议这一份嘱咐,“我的身份与其他人相比没有任何的不同!这一点,您也应该非常清楚!我没有任何的,能够命令大家替我冒险的理由!”

“是我失言了。”死叶轻轻点了点头,冰冷的语气中堪堪挤出了一丝温柔,“辛苦你了。”

虽然已在今日之内听到了很多次肯定与感激,布衣的内心依旧再度开始了狂跳。死叶大人今天是怎么了?蒙面的女子不由叩问起自己的内心。以往的他是如此地吝啬词句,冰冷的话语中只会存在指责与建议,从来不曾出现过肯定或感激。

“尽快返回北方吧,那里有你的兄弟姐妹,你也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死叶接下来出口的话语,却又让布衣僵在了原地。

“回北方?现在这个时候?”布衣猛地抬起头来,双眼之中半是疑惑,半是恼怒,“为什么?木邪石挥兵南下,您也要出兵迎战,这个时候您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您的伤势也非常严重!为什么不让我留在这里帮您?”

“北方也必须重视,木邪石的南下也可能只是幌子,你需要时刻监视圣光城的情况。”死叶再度恢复了冰冷的语调。

“回圣光城?您让我接近木邪石的军队也就算了!南方的事情那么危险!”布衣不甘地开始了高呼。

“北方也很重要。”

“那我也可以让其他人去监视!”布衣的声音几乎已是嘶吼。她深深地喘息了一阵,双眼之中已然涌出了几滴泪珠,“您伤得那么重!怪鸟的心智又无异于三四岁的孩童,根本不能帮您警惕算计与阴谋!至于孤魂,那个家伙虽然从不缺乏机遇或心机,却从未做出过任何主导时局的尝试!我也不知劝了他多少次,想要他多出些力,可他始终是那么地害怕犯错,害怕牺牲,甚至害怕权力本身!就像他自称的那样,为政与决策是那些坚信自己正义之人的特权,他只会去做那些但求无过的小事,根本不可能帮您分担决策的负担!”

“我一个人足够了。”死叶的话语依旧冰冷,丝毫没有松口的打算。

“可您这样拼命,您的身体又怎么办?那些藤蔓已经占满了您的身躯,那样的痛苦如果还要继续加剧……”布衣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已在死叶权威的目光之下臣服。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称死叶吗?比起枯叶……什么的。”死叶轻轻叹了一口气,话语中竟流露出了少许的踌躇。

“不知道……”布衣的声音已然细若游丝。

“落红化为春泥,枯木尚能逢春,唯有死亡,才是永恒的终结。”死叶轻轻闭上双眼,爬满他全身的经脉开始了剧烈的起伏,他的身体因而开始微微抽搐,“对不起,布衣。”

蒙面女子瞪大了双眼,在她的印象之中,这似乎是有史以来,死叶第一次表示歉意。

“你似乎对我有些徒劳的幻想,我多少感觉到了,却误以为保持冷淡就能解决问题。”死叶颤抖着划亮了一根火柴,再度点燃了漆黑牢房之中的蜡烛。血目的强者踉跄了几步,靠立在墙沿剧烈的喘息着,全身上下凸起的经脉逐渐由墨绿变得血红,不断起伏,不断抽搐。

“死叶大人?”布衣不由惊叫了一声,她匆匆赶上前去,轻轻将死叶扶住。

“……如你所见,我此刻已只能勉强克制住嗜血的冲动。我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如果分心,甚至无法维系自我……”死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笔直地伫立在黯淡的墙角,纵使浑身发抖,也拒绝倚靠任何的帮助,“于身于心,我已与死无异,不可能回应你任何的感情。”

布衣轻轻张了张嘴,想要安慰,想要劝解,却在开口前便已知晓,一切的安慰于这位坚毅的强者而言都是毫无必要。蒙面的女子轻轻垂下了眼帘,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直,你和厶……我都当作孩子教导。”死叶的呼吸愈发沉重,直直矗立着的身躯却再没有挪动分毫,“可看到了……厶的现状,我也开始明白了……孤魂一直以来的劝告。”

“对不起……一直以来,我不该如此……冷漠……”死叶直视着布衣的双眼,高高举起了那未被藤蔓覆盖,却也同样不断抽搐的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关心,称赞,道歉,我会尽力去做,但更多的……现在的我,已做不到。”

“我能理解!我能理解!”布衣狠狠摇了摇头,匆匆吹灭了黯淡的蜡烛,让无边的黑暗再度笼罩,“您歇一歇吧!我都能理解!您没必要这么勉强自己!为了工作需要,我也不会……不会……”她咬着牙,眼中逐渐泛满泪花。

“对不起……”死叶浑身上下的经脉之中,炽热的红光不断增强,如同一条条明亮的光带,再度将他的面容照亮。他那被经脉撕碎的脸庞不断抽搐,仿佛已经积满了痛苦,可不知为何,布衣却隐约从中感到了几丝微笑,“别怪自己,也别怪我。期待持续得越长,梦境破碎时就越是失望。”

死叶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你没有理由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个父辈……一个师父,去做好你该做的,我会回来,适量的关心的话……或许我之后也能做到。”

什么适量的关心啊……

“你不用学我,不用故作冷酷……”死叶仍在继续他那断断续续的唠叨,布衣却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擦了擦满眼的泪水,夺门而逃。

“记住你的任务!”死叶的声音再度闪到了她的眼前,血红的双眼一阵踉跄,几乎就要原地跌倒。

“我会遵命的!”蒙面的女子匆匆俯下身子,想要搀扶那具粗糙,冰冷,布满了鼓动的经脉与交错的伤痕的身躯,死叶却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撑着墙壁,快速站起。

“……那就去吧……”血目的强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搀扶着墙壁,缓缓远离。布衣缓缓回过头去,满怀眷恋地凝望着死叶那被经脉中流淌着的刺眼血光照亮了的背影。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在死叶移动之时,竟然没有看到残影。

仅仅今天之内,她又碰到了多少个“第一次”?

蒙面的女子匆匆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为了死叶大人的健康,她都必须尽快离去,而非在此给他留下更多的困扰。神出鬼没的情报人员点燃了一支黯淡的蜡烛,飞快地跑出了黯淡的监牢,泪珠挥洒在大地之上,仿佛在祭奠她方才失去的幻想。

蒙面的女子飞快地闯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躲在墙角,默默哭泣。她曾扮演过占卜的老妪,梦池的侍女,巡逻的军丁,传信的官吏,那些模仿惟妙惟肖,可就在方才,她却扮演了一次最为失败的“自己”。

伴随着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滚落,她聪明的头脑之中也已模拟了无数种谋划与想象。她想象死叶大人的顽疾能够瞬间得到治愈,想象她的微言妙语改变了他那拒不牵动任何感情的决断。可是既然牵动感情对于死叶大人而言是如此地危险,她又如何能够只因自己的一厢情愿,便给死叶大人带来额外的困扰?

……要是……今天死叶大人没有坦白,该有多好?那样至少,自己还能留下一份虚妄的幻想,就和从前一样……

或许,要是当作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不也很好?默默仰望着死叶大人,帮助他解决一些难题,期待着与他相见的难得相会,就和以前一样……

蒙面的女子站起身来,抹了抹眼中的泪珠,坚定了自己的思想。走吧!停留在这里,也可能被平民看到。单恋本就不需苛求另一方的赐予,她会完成自己肩负的使命,但力所能及地,她也会献上自己的帮助,一切,就和以前一样。

无论如何,在她出发前往北方之前,在这座魔剑城中,总还会有她能帮忙的地方。

伴随着一阵飞快的思考,布衣快步走向了关押那个叫作遥离的将军的牢房,半是为了帮助死叶大人,半是为了通过忙碌平定自己的心神。死叶大人从来都不擅长拷问,他总是习惯于运用逻辑与威压,全然忽视了对方的顾虑与情感。因此,或许她也可以问出一些额外的情报。

伴随着厚重铁门开启的声响,迫切渴望建立功绩的蒙面女子看见了一个巨型的十字架。一个消瘦的年轻人被牢牢地绑在了十字架上,粗壮的铁链缠了一层又一层,几乎将他捆作了一个巨型的圆桶。

遥离困惑地抬起头来,似乎是受到了外界噪音的侵扰。接连不断的拷问早已使他鼻青脸肿,锐利的眉眼也再无法为他提供英俊的气场,可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也从未改变它的桀骜与倔强。

“呵……又来了一条新的走狗!”遥离重重咳嗽了几声,对着布衣发出了几声尖锐的嘲笑,“这次还是一条母狗!你又是来进行什么新式的拷问的?色诱?别开玩笑了老妈妈!你若摘下蒙面的面纱,就连最关心你的男人也会被你吓怕!”

如此直白的咒骂,却竟恰好戳中了布衣的隐痛,她的双眼之中瞬间涌出了一阵寒光。她的右手伸向了腰后,一柄锐利的匕首瞬间出现在了她的手上,随即抵住了遥离的咽喉,“我若是你,就会清楚自己的处境,而非采取这样无谋的举动。”

“处境?无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遥离甩了甩早已变得杂乱的灰发,发出了一阵凄凉的狂笑,“我的等待有用吗?我的谦恭有用吗?自我被抓到这里为止,死叶可曾前来见过我一次?”

“你自称是木邪石的信使,死叶大人对你带来信息的回复也已清楚。”布衣冷静地进行着外交式的回复,“死叶大人很忙,他的回复也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接受你的提案,不会主动参与木邪石的弑神行动……”

“够了!够了!你们这份该死的说辞我已经听了不下十次!”遥离忽然开始高声嘶吼,“你们自称能够自行通报木邪石,然后呢?然后你们就以此为由把我困在这里,不断拷打,总在怀疑我还谋划着什么别的阴谋,总在逼问那我根本就一无所知的所谓额外的情报!”

“难道不是吗?”布衣发出了一声冷笑,“一次简单的传话,如何需要劳烦一位曾经的将军,一位十四年前便已在跟随木邪石的忠狗?”

“要是我能劝动死叶,这个使命自然便意味着无上的荣耀!”遥离愤怒地扭动着身躯,他身上的锁链因而叮当作响,“你们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为何还要根据这种子虚乌有的猜疑侮辱我的人格?你们一个二个都是禽兽,蠢材,有眼无珠!死叶!还有那个叫唐琅的神使,统统一样!”

布衣轻轻皱了皱眉头,锐利的匕首瞬间划破了遥离的脸颊,“好好想想你的处境,如果你还想再进行这类的诽谤。”

“便是我继续骂下去,你又能奈我何?”由于溢出的愤怒的缘故,遥离的脸颊涨得通红,“你们总担心什么子虚乌有的阴谋,那你们直接杀了我就好啊?干嘛这样侮辱我拷打我,却又要让我清醒得活着?”

“子虚乌有!全都是子虚乌有!”遥离一面愤怒地喊叫着,一面诉说着近日以来的无数欺辱,“我帮助刑善对抗狐军的欺辱和打压,我在他最势弱的时候继续效忠!可就因为我出言反对了他为了一己私利发动的掠夺,他就把我和那群投靠狐军的败类混为一谈,开始了无差别的打压!当我身陷监牢之中,可曾有一人想到过我?那个满口正义和高尚的神使,何曾来听过我的苦衷?”

“还有死叶!十四年前我们就曾一起为追求‘根源’的理想合作!纵使他现在有多强,有多忙,有多高的地位,凭什么他竟能这样无视一个十余年前的故人,凭什么就连见上他一面,都是那么的困难?”遥离愤怒地仰起头来,接连的怒吼早已让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我就这么不值一提是吗?我就这么无关紧要是吗?到头来,竟没有一个人在意我的处境,我的真心,我的追求!既然你们这么看不起我,又何必在我头上扣上一个名为阴谋的黑帽?”

“你为什么非要见死叶大人?”布衣的话语依旧冰冷,言语之中饱含着提防,“你的话由我们转述也是一样,之前的审问者应该已经给你看过死叶大人给我们的许可……”

“这关乎我的尊严!尊严!”遥离依旧大声吼叫着,似乎早已对这套说辞习以为常,“他不是很强吗?我都被你们锁成这样了,凭什么连见我一面都会有风险?你们就是看不起我!就是认为我不配和他见面,只配对话你们这样的喽啰!你们……”

布衣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之后接连的咒骂纷纷挪出了自己的脑海。接连的噪音增长了她的烦躁,她一时竟也想象不到任何刺探背后阴谋的突破口,除了请求死叶出面这一项……

不,唯有这点,她绝对无法退让。布衣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牢房。死叶大人的伤势是如此的严重,此人又被锁在了如此守备森严的牢房之中,即便不管不顾,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无论如何,她不想让死叶大人再度进行不必要的忙碌,承担不必要的风险,背负不必要的伤痕。

厚重的铁门重重合上,留遥离一人继续谩骂,继续抓狂。蒙面的女子仔细地叮嘱了看门的同泽,让他们不必再因此人的狂言对忙碌的死叶大人过分叨扰,随后便再度走上了魔剑的街道。

黄昏将至,艳阳早已收敛了自己的光芒,似乎早已厌倦了白日里的忙碌,迫切地想要逃入地平线之后的梦乡。布衣情不自禁地望了一望那座“食尸鬼的巢穴”,那个死叶驻守着的地方。无论她如何在心中说服自己,无论她如何通过忙碌强作镇定,经历了那段无情的拒绝,她始终还是感觉,自己已然无法面对死叶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蒙面的女子转入了一个人际罕至的小巷,随后便隐去了自己踪迹,扮作了寻常的菜农,混入人群,消失无踪。

当夜色再度笼罩了魔剑的街道,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如快速略过的云影一般闪过了大街与小巷。死叶静静出现在了布衣在魔剑城内住所的门口,轻轻扣响门扉,想要再进行一些安慰与劝告。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吱呀声,门扉缓缓开启,洒入了淡淡的月光。空荡的房屋干净异常,唯有书桌侧面的缝隙之中,夹上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死叶大人,请恕我不辞而别。为了任务,更为了平定心神,我需要尽早返回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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