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些交易，反正不是很正经……”
赫连贺移开目光:“边境地带那些城镇，做交易的很多，我有时候负责中介，有时候从里面捞点……反正不是什么容易的活。”
“有多不容易？”
“失手的话，轻一点被打断手脚扔到大街上，重一点，会被活活虐杀死。”
赫连贺说这些的时候，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像是回忆起别人的故事，又像是那些事情对他没什么影响，他就这么平静的说着。
“我没办法，他们不许我变强，哪怕我真的在战场上杀了人，我也不敢拿头去见他们，让他们意识到我变强了，我就会死，因为我是赫连青志的孩子，我一旦有异心，他们就会杀了我。”
“可是，没在战场上杀人，我连肚子都吃不饱，他们是看人头给饭的，我刚来，走了那么长的路，刚到战场上就受了伤，我饿的要死，冷得要死，最后受不了了……我吃尸体，尸体都被冻硬了，我边哭边啃……”
“我不想吃尸体，可是我饿啊，饿的受不了……最后，我把我杀的人头让给了其他人，让他们给我口饭吃……可是你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吗？他们拿走人头后就不管我了，我本来能打过他们的，但是我不能动他们，动了就会死啊……我那个时候，跪下来求他们的心都有了……但是我不想那么做，我不想让他们得意，觉得我就这么服了……”
“我什么都吃，在战场上抓到什么吃什么，兔子，蛇，老鼠，虫子，野草，只要是能吃的，我全都抓来吃，那年冬天我就是那么挺过来的，我学会了怎么在战场上战斗，又学会了怎么抓这些来吃，然后我又回到了边境……不打仗，不出任务的时候，军队就在那里呆着，但是你知道，他们在我们住的地方杀了……小柳，我不敢回去，可是那地方晚上很不安全，我就睡在郊外的树上。”
“他们还是不给我饭吃，没办法……我只能去找活做，至少，爹告诉我哪些事情做起来安全，哪些事会要我的命，我就做那些安全的事情，跑跑腿，给他们传递消息，这个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要活的好，不想付出风险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开始通过些别的方法赚钱，我替他们杀人，反正我做事足够小心，速度也快，没人相信一个小孩能做到这些，于是我就成了那边做这件事的首选……”
“我有了一些钱……积攒了一些，我用这个给其他孩子吃的，他们是我父亲那一边的门人的弟子，我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就替我看着中门的人的动向，我把人头分给他们，他们在战场上也能吃饱饭……然后，我开始用上我爹教我的东西，我给他们提建议，他们就能在战场上活下去，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有主意，能帮他们在战场上活，就有一部分人开始听我的了……那个时候，嗯，我十二岁。”
“话说，你爹为什么……嗯，我是说，已经是这个情况了，为什么还要把你生下来？”
雷彻感觉自己话说的有点过分，但是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以更礼貌的方式去问这个问题，前脚刚说自己很会说话，后脚就完全打脸，雷彻颇有些无可奈何——他并非故意，只是，赫连贺的情况有些颠覆他的认知了。
他一直以来依靠那些记忆中的常识生活，而赫连贺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以违反常识的方式运作的，有着奇特思维的父母，有着特殊认知的他，雷彻一时之间居然真的不知道做何反应。
但是看起来，赫连贺似乎并不在乎，他眨了眨眼睛，回答道:
“我娘当年生下我后，就离开了金水门，我爹说，是他要留下我的，所以他发誓，我生下来他会照顾我，因为我娘那个时候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带上我的话，她就会有顾虑，她就没办法做自己的事情了，我爹说，我娘首先得完成自己的事，然后才是母亲。”
“我以为母亲通常会把孩子留到身边照顾。”
这似乎是常识，至少雷彻脑子里是这样，但是他想象不出来，那个到处征战的女人，抱起还在襁褓中的赫连贺是什么样子，他能想象她战斗的样子，能想象她写信时眉飞色舞的表情，但是他想不到，这个女人作为母亲时的样子。
也许与他自己从没有母亲照顾有关系，人人都是母亲生下的，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唯独雷彻，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有母亲在。
这么一想，他好像还比赫连贺惨一点诶。
“我爹说，他既然已经发誓了，而且是他想让我活下来的，那就是他的责任，我娘是在妖怪的世界生活的，那样的世界，我很难活下去，跟着他，我至少还能学怎么活下去，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然后，他是这样想的——至少我该怎么活，该不该活，应该是由我自己决定的事情。”
“所以你活到了现在，听起来倒是有些残酷啊。”
“残酷吗？应该是吧，但是我觉得，我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好了……虽然现在很惨，但是要说想死，我很少想过。”
“很少？”
“嗯，我想活下去，我真的很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无论如何，哪怕没有意义也好，我大可去自己追寻……但是，要是让我去死，我是没有那个胆子的，说实话，我最怕死了。”
赫连贺笑了笑，不是平时那种狞笑，或者是狡猾的笑容，只是很单纯的微笑了一下。
一个正经打起来比谁都凶的人，说自己怕死，一般情况下，雷彻是绝对不信的。
但是如果这人是赫连贺的话，一切便都合理了起来。
他怕过什么吗？红水怪不怕，土匪不怕，女皇不怕，连作为心理阴影的袁志铭都不怕，他看起来勇气十足，可是——
“只是，我除了这条命，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如他所料。
他和赫连贺都是同一种人，看上去什么都有，实际上什么都没有，鸩子和金水门继承人只是听上去不错，实际上只是个虚名，鸩子是危害世界的害兽，雷彻想当正常人，金水门一堆麻烦事，而赫连贺还不得不去给这群人擦屁股，擦屁股好玩儿吗？一点都不，赫连贺说过自己想要权力这种话，人人都想要权力，但是谁特么乐意去接管有一堆杀父仇人的门派啊。
完全不合算的生意，只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赫连贺其实也不大能找得到意义，但是他不想死，雷彻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找意义，但是他也不想死。
换个思路，也许就是因为他压根意识不到活着有多痛苦，才没有想去死的冲动吧。
毕竟，他感情稀薄，做选择对他来说不难，他不会有犹豫，这几天所遇到的所有人，如果真的出于某种目的要杀，他也是会杀的，雷彻理智的把他们和赫连贺他们区别开来，那边是无关紧要的其他人，他们之间只有利益往来，而与赫连贺他们，雷彻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杀他们——他想，也许是自己把他们算在了自己的同类中吧。
“本来我就想脱离他们，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那天，就是你从缸里出来那天，中门去取金水门要用的药，而鸩门的那些人死活不给领头的——我现在才知道，怕是根本没练成，却骗金水门已经练好了好拿钱，他们也真有胆。”
“然后他们就起了冲突，他们没允许我进去，好像是雷悟的人说什么就差一步了，然后我就听见刀捅进身体里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什么打碎了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很多惨叫声，我半天没敢进去，听到你咳嗽，我才进去看情况的。”
就差一步？什么就差一步？
雷彻不知道，他从来没在那些弟子嘴里听过关于这最后一步的事情，他的记忆很混乱，根本找不到关于这最后一步的任何消息。
“那到底是谁捅了谁啊？”
雷彻有点好奇。
赫连贺鄙夷的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千里眼，我怎么知道。”
也是，这个问题问的水平实在是低。
“喏，我说完了，该你了，你之前发了什么？”
赫连贺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肩膀，雷彻闭眼回忆了一会儿，无奈的耸了耸肩。
“你要是问我一开始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从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就在缸里了……准确来说，是我真的作为雷彻存在的时候。”
“真的作为雷彻存在的时候？”
“嗯。”
雷彻一边回忆，一边向他讲述这个有些过于诡异混乱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