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五集
徐阁老将天下比作一家,道长是公婆、裕王是丈夫、臣子们是媳妇,百姓们名为子女,实际则是地主家的佃户,这个比喻端的是切中肯綮、颇为恰当,惟妙惟肖地展现了,大明朝各阶层的社会地位与政治权利。虽是一起过日子,但在公婆心中,儿媳妇毕竟是半个外人,论地位跟重要性,别说跟儿子比了,即使是老朱家那些穷亲戚,儿媳妇怕也是比不了的。好在当时还未普及夫妻共同财产的概念,既没有天价彩礼、也不要求在田契上加媳妇的名,否则徐阁老此时将臣子比作媳妇儿,那便真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了。有一说一,媳妇的日子过的再苦,忍一忍,总还能等到熬成婆的那天,何况每年佃户们的租子,都是媳妇儿亲自下去收的,水过地皮湿的道理谁都懂,反正最后公婆、丈夫还有亲戚们的那几份儿钱,肯定是一分也不会少,至于佃户们能不能吃饱肚子,媳妇儿也只能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了。
讲道理,徐阁老那一句“便只好屈了子孙,也不能屈了公婆”,确实比什么“一个‘敬’字、一个‘诚’字,但凭这两个字做去”,要走心的多。鉴于徐阶上午那种阳奉阴违、非暴力不合作的表现,惹得道长心中疑虑重重,对这位内阁首辅实在是放心不下,于是下午又特地把徐阁老喊了回来,打算再好好试探一番。道长先是主动承认自己犯了不少错,问徐阶为什么不直言劝谏,徐阁老答曰,天下无不是的君父,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道长再问徐阶,这么多委屈,这么多难处,你们平日里工作,都是怎么干的,徐阁老答曰,一个‘敬’字,一个‘诚’字,但凭这两个字做去;道长又让徐阁老少些套路,多讲点真心话,于是徐阁老大言不惭地说道,两头尽力顾着,实在顾不了了,便只好屈了子孙,也不能屈了公婆。针对道长提出的问题,徐阁老给出的答案,堪称完美,只是道长的这波试探,还远没有结束,真正的送命题,即将隆重出场。
不知不觉间,道长已是双眼泛红,神情中多了几分怅然若失,鼻头一酸,再开口时竟带了几分哭腔,“那个海瑞在疏里也说过,‘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他谏的是,朕没有管好这个家,没有当好这个君父,现在明白啦,朕已经老了,已重病缠身了,再想振作起来,也管不好这个家了。徐阶啊...,这些日子啊,朕一直在想,退了位...,退了位,让裕王继位吧”。海老爷说的对,人未有不顾其家者,道长历来顾家,可惜顾的只是他们老朱家一家罢了。别说道长这会儿已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了,就是放几年前,他还生龙活虎、金枪不倒的时候,道长也不可能管好这个家。想让裕王继位的话,道长当初也对黄锦说过,一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如今又轮到徐阁老来直面这道送命题了,答对了还则罢了,若是答错了,轻则丢官,重则送命啊。
道长的话好似一道晴天霹雳,在耳边轰然炸响,惊地徐阶背后汗毛倒竖,血压蹭蹭地往上狂飙,眼中带着深深的惶恐,立刻义正辞严地表态说,“万万不可!正如海瑞疏中所言,‘陛下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百废俱举,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皇上之雄才伟略,天下臣工皆慑服之,今贸然禅位,天下震惊,裕王必然举止失措,进退皆难。伏望我皇上善养龙体,然后回宫视朝,举百废而绝百弊,则我大明粲然中兴可望,千秋万世以后,传之子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确认过眼神,道长才特么是套路最深的那个人,像退位让贤这种事儿,道长自己哔哔两句也就算了,千万不要信了君父眼角,那几滴鳄鱼的眼泪,谁要是真敢劝他老人家退位,死的怕是会比海瑞他媳妇儿都惨。
徐阁老这番回答,三分虚情配上七分假意,把道长吹拍的是满面春风、通体舒泰,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大明中兴靠道长,这天下离了谁都行,就是离不开道长他老人家啊,为了宗社、为了天下、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徐阁老在此衷心祝愿,道长他老人家万寿无疆、永远健康。道长含笑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感动,欣慰地说道,“徐阶,李时珍给朕,在那边的柜子里,黄锦不在,你替他给朕熬了”,能够代替黄锦给道长熬药,证明徐阁老已经重新赢得了道长的信任,徐阶受宠若惊地急忙点头称是,知道自己这回算是彻底过关了,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窃喜,开开心心地起身跑去熬药了。
等到太阳西斜,姗姗来迟的黄锦方才捧着圣旨跟那张勾决海瑞的名单,堪堪赶到诏狱,在朱七、齐大柱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进了大牢。早有狱卒开了牢门,黄锦在牢门前站定,淡淡地扫了眼海老爷跟王用汲,面无表情地喊了声,“有旨意”。海老爷跟王用汲急忙齐刷刷跪倒在地,黄锦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朗声宣到,“勾决罪官海瑞一名,着黄锦传旨,不许骑马、不许乘坐车轿,若午时三刻旨意未能送达,是天命赦免海瑞”。说到此处黄锦故意顿了片刻,本意是在等海瑞磕头谢恩,没想到海老爷竟梗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声不吭,霎时间气氛变得颇为尴尬。黄锦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海瑞,谢天命吧”,海瑞既然不肯叩谢圣恩,那就只能让他谢天命,讲道理,黄锦已经是退而求其次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海老爷此时不但不领情,反而还会得寸进尺。
海老爷板着脸重重磕了个头,咄咄逼人地说道,“按《大明律》,臣骂君系大不敬,罪当不赦,海瑞但求一死,以正法典”。讲道理,不管海老爷是不是真的一心求死,此时他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端着架子耍大牌了,反正都已经是博直名于己身,遗骂名于君父了,这个时候不狠狠地装把哔,都对不起海老爷身上那,冒死直谏、宁折不弯的人设啊。黄锦此刻只觉得心底一阵膈应,暗暗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和了把稀泥,“君要臣死不得不死,君要臣生不得不生,谢恩吧”。海老爷闻言却是直接阖上双眼,跪在原地一言不发,黄锦也是满脸的无可奈何,把头一转朝旁边喊了声,“齐大柱,有旨意,将朱批烧了,看管好海瑞”,说罢便将手里的朱批递了过去,齐大柱点头称是,接过朱批就近找了个火盆,将那页纸给点燃了。
黄锦转回身,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不慌不忙的继续宣道,“王用汲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都察院御史王用汲,呈奏盐矿太监会同地方官员贪墨一案,朕览之不胜惊骇。着王用汲仍复原职,即赴南京会同南直隶巡抚谭纶彻查,一应人犯着速逮拿进京,所有赃款尽数抄没入库,死难井民,按官例一体抚恤,钦此”。道长极其难得的圣明了一回,不仅让海老爷死里逃生,而且让王用汲官复原职,更是彻查了一个,以矿业司太监为主体的贪污犯罪团伙,还顺手试探了一波徐阁老,君父今天的一系列操作,简直堪称完美。幸福来的是如此猝不及防,王用汲心中满是感动,此时恨不得立刻飞去南京,狠狠地恶心谭伦一把,顺便告诉畏首畏尾的谭大人,什么特么的,叫做特么的惊喜。趁着贤者润莲心猿意马、浮想联翩的功夫,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海老爷,却突然磕了个头,大大方方地喊了声,“皇上圣明”,“微臣接旨”,王用汲见状也急忙跟着磕了个头,毕恭毕敬地俯身拜倒在地。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已是从立秋到了霜降,高翰文和李琦押解着漕船,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京师,在码头上将十万匹棉布交割给了户部,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一车车的礼物,直奔裕王府而去。裕王府早早就开了侧门,从王府门口一直到中庭,数十名太监、宫女
排成两列夹道欢迎,冯保怀里抱着小万历,并排走在张居正身侧,三人快步朝门外走去。小万历最是兴奋,眼中满是期待,嘟囔着小嘴催问,“舅舅他们怎么还不来”,冯保双眼眯成一条缝,微笑着哄道,“世子爷,咱们数到十下,他们就进来了”。小万历估计是被冯大伴忽悠怕了,伸着小手不依不饶地点着冯保,赌气似的说道,“十下没进来,你就学狗叫...”,冯保刚要笑着答应下来,一旁的张师傅突然黑着脸发话了,“世子, 世子守礼”,小万历做了个鬼脸,忙用手捂住了嘴,引得两人一阵轻笑。
正当此时,两道身影联袂走进王府,小万历眼尖,看清了来人,便拍着小手眉开眼笑地连声欢呼道,“舅舅到啦,舅舅到啦,舅舅到啦”。高翰文和李奇紧走几步,率先走到张居正面前,抱拳拱手齐声喊道,“见过张大人”,“你们一路辛苦”,张居正微笑着拱手回礼。冯保随手将小万历放在了地上,“参加世子爷”,两人又齐齐地鞠躬行礼,小万历毕竟是孩童心性,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数,飞扑着一头扎进李奇的怀里,急不可耐地问道,“舅舅,我的东西忘了没有”。李奇抱着小万历,脸上早就笑开了花,柔声哄道,“答应世子爷的东西怎么敢忘呢,装了十几箱呢。可有样最好的东西,世子爷可不能留着,过天须到宫里去敬献给皇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