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雨暗暗松缓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明月瑶煮好了一壶茶,用茶盘端着放在了环形茶台上。
梵雨熟练的端过茶盘,开始烫茶杯,倒茶,然后端给那二位客人,笑着说道:“二位请慢用。”
看着她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那两位客人忍不住皱了皱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中皆是浓浓的疑惑。
像龙凤胎也就罢了,怎么连动作都这么像?
梵雨自然知道他们的怀疑,甚至于她的身份和性别的转变都漏洞百出,不过她却是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担心,只是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
她知道,再过段时间,他们就不会怀疑什么了,甚至不记得关于梵雨的什么了。
梵雨也好,梵语也罢,对于他们来说都不过是生命中毫无关联的一段小插曲而已,不涉及自身,也不牵扯到利益,便无关紧要,看似的关心和怀恋,无外乎疑惑和好奇罢了。
再说了,大多数的人都是善忘的。
不过善忘,却是一件好事。
善忘的人不记得对别人好过,也不记得别人对自己坏过,不去图恩,也不去记仇,唯我前行。
巴尔扎克说:“如果不能忘记许多,人生则无法再继续。”
在人生这个长达几十上百年的漫长旅程里,很多时候,阻碍人们前行的脚步的,不是前路多么崎岖坎坷,而是人们心中装的事情,往往太多了,太重了,一直负重前行,才导致人们步履蹒跚,步步艰难。
《庄子·达生》言:“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
其实,人就跟电脑和手机一样,不管内存多大,如果不时时清理过去堆积下来的垃圾,也会导致系统变得臃肿而卡顿,自然就会影响运行的速度。
所以人们只有时时清扫心中的往事尘埃,才能轻装上阵。
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这首“无相偈”,虽然使他输给了传闻不识字的六祖惠能,彻底的失去作为弘忍继承人的资格,却也使他成了北宗一派的开山祖。
而北宗一派也被称为“渐修派”,主张的是“拂尘看净”,是循循渐进的修炼,是时时的让自己保持和拥有一颗透亮而清爽的心。
人的心,就如同一个杯子,只有把过期的东西倒掉,才能把清澈的水,再次装进来,保持透亮和清爽。
所以一个人,想要好好的走下去,活下去,就要学会善忘,要不然最后往往会把自己给压垮。
所以善忘不仅是一件好事,也是一种极高极的智慧。
梵雨十分清楚人性的善忘,所以对于自己身份和性别的转变可以毫无心理负担。
但她自己却一直都不曾做到,难以做到。
不是她不够聪明。
这世间,真正伤人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感情,而是重感情的那个人。
她就是那个那样的人。
这样说,其实很矛盾,但这世间大多数人本就是个矛盾体,一边攻击自己,一边又防护自己,左右手互搏,然后一辈子就这样的过去了。
其实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总是要过去的。
就在这时候,苏途转头看向了梵雨,嘴角勾勒着一抹浅淡而迷人的笑意。
他一直端着那杯茶,杯中茶水已凉。
梵雨感受到他的目光,心底微颤,咬了咬牙,便走了过去,站在茶台边,压低嗓音问道:“和尚,怎么了?”
苏途微微一笑:“帮我换杯热茶。”说完,便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梵雨。
梵雨稍作犹豫,便鼓起勇气道:“好。”
虽然害怕,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了那杯茶。
茶杯入手,温凉如玉,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可怕的事情,她忍不住松缓了一口气,有些狐疑的看了苏途一眼,便拿着茶杯转身去了环形茶台。
她给苏途重新倒了一杯热茶,然后轻放在苏途的面前,笑容可掬的说道:“和尚,有需要,你再叫我?”
苏途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忙了?”梵雨在确认苏途没事之后,便转身忙碌去了。
又有几个游客进了茶楼,空阔的茶楼里终于有了点人气。
苏途再次端起了那杯热气腾腾的清茶,嘴角习惯性的微微上翘,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细细感受着杯中茶的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十分玄妙的感觉总是萦绕于神魂不散。
他觉得今日,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且是关于他自身的。
茶楼中的一切声响,似乎都被他给屏蔽掉了。
他一如木雕般,一动不动的,就这样过去了足足两个小时,杯中茶已凉透,开始冒着丝丝寒气。
他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茶客稀稀散散,有男有女,偶尔低声交谈,他们的话题,不难听出围绕的都是苏途。
苏途的好看和他的怪异,使得他们甚至有点不舍得离开,哪怕只是远远而安静的看着,也是一道难得而美好的风景。
陷入某种玄妙沉冥境界的苏途,其实很明确的散发出了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气息,使得他们不敢贸然靠近和打扰。
茶楼生意更显冷清无聊。
已是午饭时间。
明月瑶自是会做饭的,但是她从来都不做。
梵雨自然也会做饭,她甚至愿意包揽一日三餐,但是明月瑶却不让她做饭。
早餐除外,其余的中餐和晚餐基本上都是订餐,变着花样的吃。不过明月瑶的饭量很小,每次都是浅尝则止,所以梵雨就有口福了。
订的午餐已经送来了,三菜一汤,看上去倒是色香味俱全。
就摆放在苏途面前的茶台上。
梵雨坐在苏途的身旁,明月瑶坐在对面。
梵雨本来想要叫醒苏途的,但明月瑶制止了她,让她莫要打扰苏途。
二女便直接开吃了,今天梵雨的胃口特别好,吃嘛嘛香,就连明月瑶的胃口似也受了她的影响,比平时多吃了一小碗米饭。
当梵雨吃饱喝足,放下碗筷,苏途那尊泥塑菩萨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神情平静,如一方幽潭,深不见底。
梵雨擦了擦嘴巴,转头看向身边的苏途,笑着问道:“和尚,你真不吃一点?”
苏途转头看着她,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如妖似魔的说道:“你知道,我不吃这些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