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埙声时,白炬正扶在案旁批奏折。执笔的手忽然一颤,鲜红朱砂墨散了一案几。
“传令下去,将南苍神母法器请回九重天,葬入仙家冢。”
南苍棺椁落葬仙家冢那日虫鸟哀鸣,走兽低嚎,花草植被为其开道,世间万物精灵皆来送她最后一程。
寄灵没哭,因为知道神母去了想去的地方,那是她最不敢提及又殷切向往之地——仲若心中。是她此生不换的归宿。
第一次遇见神母时寄灵还在仲若手下做研磨书童。他二人每每见了面话说不了三句便斗得面红耳赤,仲若身为男子,似乎总是故意惹神母生气,将她逗恼了还哈哈大笑。那时的神母虽已满头白发,心中却如同孩童般简单美好。
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自仲若走后寄灵便再也没见过。神母对她偏爱有加,有一半亦是为了仲若。
自始至终他二人都未曾对彼此说过爱,却一刻也未停止过爱……
半月后。
“仙子,太子殿下来了。”筱筱弱弱地敲门。这些日子寄灵心情不好,不思茶饭也不出门,她十分担心又不敢打扰。
房中之人不悦地下了床,松散的长发垂至腰下,一张倾世容颜挂满倦怠。美则美矣,只是多了些颓废。
刚打开门一个人影儿便钻进寄灵怀中,哭天抹泪,好生恼人。
这人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寄灵瞬间来了精神!
“仙子你总算肯开门了!”
果然是戏精小人参。
寄灵轻轻皱眉:“好了,”嫌弃地推开她,“不要哭脏我的衣裳。不是叫你好生看店么,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人家担心你嘛……”筱筱委屈地擦擦眼泪。
一旁的白昭扯扯嘴角:“我今日到流芳镇办事,路过你的住处正巧见小人参在店中惆怅,还哭嚷着叫我来瞧瞧你,说你伤心过度。”
寄灵眼神闪过白昭,一脸鄙夷地低斥筱筱:“多嘴,滚下去。”
小人参破涕为笑,再不是方才我见犹怜的模样,是戏精本精无疑了。此刻正欢欢喜喜地跑出去。
出门之前不忘说一句:“太子殿下才不是来办事,他就是专程来看仙子的。”说完俏皮地吐吐舌头,逃之大吉。
剩下这二人相顾无言,场面一度很尴尬。
“嗯……我来流芳镇,的确是有公事要办。”沉默许久,还是白昭打破尴尬。
寄灵不看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想远离他,又难以自拔地越陷越深。拂袖坐在椅子上道:“既是出公差,大皇子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流芳镇乃是文人骚客隐居之地,远离是非与世隔绝,属六界中最清净之地,能有什么公事需要他亲自前往。
“姜婉莹入魔之事你早就知道了,为何不说?”白昭淡淡问了句。
“不想管而已。”寄灵冷声回道。
白昭对她的冷言冷语并不恼怒,语气低沉道:“凡间历劫发生的种种你也早就知道了,却始终不曾过问我,究竟是觉得无关紧要还是对我已失望透顶。”
寄灵心事被说中,眼中有雾气闪过:“说了又如何?她是你未过门的妻,我已因她受了罚,难道还不吸取教训么?”
白昭见她泪眼朦胧,突然失了方寸,本想岔开话题开解她,望她早日走出神母仙逝之痛,却不想又勾起她另一道伤。
“别哭……”最后实在没了辙,只好大手拂过她的头,将她摁进胸膛。
寄灵一震,贪恋这个怀抱许久,却始终过不了姜婉莹的坎儿,一把将他推开。
白昭叹气,好看的眉紧紧蹙到一起。
“订婚宴不过是个幌子,没想到不仅骗过了千鹤山,你竟然也会信。”白昭没头没脑地说道。
“许是我傻。”寄灵吸吸鼻子。
“我知道你傻。等你顺利渡过飞升之劫晋了上神之位,也许会聪明些。”白昭揶揄。
“你……”
寄灵微怒,却不知如何反驳。所有的伶牙俐齿在他面前全部土崩瓦解,最后实在无地自容索性施个法一个旋身消失不见。
骤然扑了空的白昭上一瞬怀中还有个人儿,这一瞬望着空空如也之地一时哭笑不得,着实愣了一愣。
“星宿君,太子殿下与寄灵仙子究竟是何关系?小仙瞧着他二人似近却远,别别扭扭的。”筱筱不解地问星宿。
星宿叹气:“他俩啊,一个爱却不说,一个爱却不认。”
星宿此番说辞叫筱筱更为迷惑,“那是为何?”
“本仙如何知道啊……”星宿耸耸肩,不得其宗。
“何为情爱呢?”筱筱眨着无邪的双眼,侧脸问星宿。
星宿沉思:是呢,她从未体会过情爱,又怎能解释何为爱?
“想来是洪水猛兽,否则又怎会叫人伤心难受。”星宿脱口而出。心道小丫头问的实在刁钻,她又没有心仪之人,如何知晓何为情爱?只是瞧见为情所伤的寄灵,便深深觉得情爱这东西太可怕,她才不愿触及。
筱筱似懂非懂,想要追问下去,却见星宿有意躲开般飞身下了屋顶,便努努嘴也跟着飞了下去。
堂内只剩白昭一人,寄灵早已不知去向。
见白昭一脸落寞,星宿觉得好笑:“这大概会是寄灵生平头一次在自己家中被别人撵走吧?”
白昭瞪了星宿一眼,冷声道:“星宿君若再取笑本尊,本尊便差人剪了你那一头及地长发。”
星宿立即收笑,故作愤慨道:“寄灵那死丫头当真不知好歹,待我将她寻回,定替太子好生教训她一番!”
白昭冷哼,“本尊没空陪你耍嘴皮子。”说完身形一隐不见踪影。
星宿忍不住捧腹大笑,惹得筱筱十分尴尬,不知所云。
……
魔界忘川河旁,曼珠沙华花开正艳。鲜红欲滴,摄人心魄。丛中缓缓走出一人,这人暗黑长袍,邪魅的眸藐视一切。他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所经之处百花垂首。
落樱早已恭候多时:“恭喜魔尊痊愈出关。”
“本座闭关这段时日天族可有何动静?”麟羽居高临下,道。
“天族听闻姜婉莹入魔便已单方退婚,此刻姜以鹤只怕已恨透了白炬。”落樱作揖。
“哦?那姜婉莹现在何处?”麟羽觉得有趣儿。
“她因暴露魔尊行踪,被其父关押在千鹤山地牢中。”
麟羽扯动嘴角,似是心情不错,“如此,本座给他加把柴如何?”
“魔尊可是有了对策?”落樱问。
麟羽胸有成竹道:“你且去千鹤山给姜以鹤讲个故事,告诉他长公主是如何离开天宫的。”
落樱立即会意,“遵命。”
事不宜迟,麟羽朝她摆手示意,她便马不停蹄奔向千鹤山方向。
“落姑娘所言可是真的?”姜以鹤额头青筋暴起,老脸因忍怒变得僵硬。
落樱的表情与他反差鲜明,她不慌不忙端起茶盏,轻泯一口道:“当日我于凡尘中将长公主救起,她亲口告诉我她是被白昭重伤且受了天宫鞭刑后扔下凡尘。听说是为了一女子。怎么,长公主竟没同您提起过?”
姜以鹤脸色愈发难看。那不争气的祸害,同她娘当年一样妇人之仁,毫无大志。叫她与白昭成亲是为了做他千鹤族的内应,日后能成大业!却不想她只顾着儿女情长,还与一天族女子争风吃醋!
“魔尊希望老夫怎么做?”姜以鹤老奸巨猾,自然明白落樱此行不单单是讲故事这么简单。
“时机已到,千鹤圣君该向天族讨个说法了。”落樱放下茶盏。冷冽双眸对上姜以鹤,嘴角淡笑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