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老先生喜欢看戏剧节目?”
庄丰羽点点头,“对,爸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看戏。”
“哪种戏剧?”
“好像是京剧。”
马槐文回忆了一下,“我看过你给我的照片和视频,没发现这一点。”
“哦,那个我拿手机拍的,传到短视频平台,最近手机重置,本地文件清掉了。”
庄丰羽打开短视频账号,上面有不少作品。
“选个庄老先生看京剧的。”
“很多都是。”庄丰羽点开了作品。画面里,庄鸿朗与庄俏正坐在沙发上看京剧节目,精彩处两人还会一起哼唱几句;白清在茶几摆上水果,招呼大家尝尝;庄思博拿着泡泡圈在电视机前吹泡泡;庄丰羽基本不在画面里,他是拍摄者,偶尔会说两句话;更关键的是,雪花也在众人身边,追着泡泡玩。
马槐文又看了几个作品,对照时间,每逢周六,庄鸿朗都会看京剧,其他人基本也在,雪花也会出来活动。回想起来,之前庄俏与庄丰羽争执时,看的也是戏剧频道,雪花那时也从窝里出来,看来已经形成习惯。修焕说过,主人的活动习惯会对宠物造成影响,看来正是这个原因。看着视频里热闹的画面,再对比如今家中稍显冷清的氛围,马槐文意识到,一家人的情感纽带,无意中交汇在庄鸿朗和雪花身上。
“臣要学姜子牙钓鱼岸上,臣要学钟子期砍樵山冈;臣要学诸葛亮耕种田上,臣要学吕蒙正苦读文章……”一早,楼上的老廖又开嗓了。
马槐文已经听了两天,马上模仿着老廖的嗓门唱道:“弹一曲瑶琴流泉声响,捉一局残棋烂柯山旁;写一篇法书晋唐以上,画一幅山水卧有残阳。”
对方顿了顿,换了副说话的腔调,“楼下何人?”
“五楼业主,马槐文。扰了先生雄音,敬请恕罪,有事请教。”
“上来吧,1003。”
叮咚,叮咚。
门开了,一张男人的脸从门后出现,六十岁左右,头发浓密,双目有神。
“打扰了,我是马槐文。”
“叫我老廖。”
老廖把门拉开,马槐文进了屋。
“早上经常听您练嗓,字正腔圆,音韵十足。”马槐文道。
“也就是个爱好,退休了打发时间。”老廖指指沙发,“坐吧。”
“谢谢。”
“之前《空城计》,你也跟我后头唱了一段。”
“那实在是班门弄斧,惭愧。”
“我挺好奇,你这唱腔怎么来的?”老廖给马槐文倒了杯茶。
“我是电台主持,业余爱好话剧,对声音的模仿摸索过一些技巧。《空城计》我听别人唱过,您一开嗓我就记起台词了;至于刚才的《二进宫》,您这段时间练过好几遍了。”
“今天是第三遍。能听能记能模仿,后生可畏。”
“廖叔……”
“叫老廖吧。”
“好,那我就冒昧了。老廖,受人所托,我想学一段京剧唱段,但是自己这方面一无所知,特地来请教您。”
“哦。”老廖听完缓缓点头,“京剧经典唱段不少,你想要关于什么内容的?”
“家庭、团聚。”
“嗯……”老廖低头喝了口茶,斟酌了一会,忽然放下杯子,“有了。就这段吧。”
“马先生,我都确认了,这周六晚庄俏、我、白清还有思博都在家。你要怎么安排?”
“麻烦你拍下家里电视机的视频接口。”
庄丰羽发来图片后,马槐文确认了,HDMI。一切准备就绪,只剩等待。
周六晚,马槐文提前打了招呼,庄俏、白清、庄丰羽、庄思博都在家中。晚饭过后,看看时间,戏剧频道的经典曲目环节马上就要上映。
“咳咳……看戏看戏。”马槐文模仿着庄鸿朗的语调,弓身走到电视机前,将视频输入源切换到MDMI。HDMI接口连着一旁的电脑,马槐文启动电脑上的播放器,打开京剧经典剧目“锁麟囊”中大团圆一折,放大到全屏。
“换珠衫依旧是富贵容样,莫不是心头幻我身在梦乡。猛抬头见老娘笑脸相向,儿的娘啊,问一声老娘亲你来自何方……”
随着西皮二六的板式走起,电视机屏幕里京剧演员登场,开始演唱。白清切了些苹果和橙子,摆到茶几上,马槐文缓缓摇头听戏,同时留心走道的动静。
“这才是脱危难吉人天相。我的儿呀,见我儿不由我喜笑非常,老天爷他还我珠归掌上……”
雪花还没出现,庄丰羽站起来要去看,马槐文摆摆手,让他不要着急,坐下。
“望官人休怪我做事慌张。这几句衷肠话官人细想……”
雪花出现了。它慢慢走出来,两步一停,五步一歇,仿佛体力已见底。
“莽官人羞得我脸似海棠,到此时倒叫我有话难讲……”
随着雪花走近,马槐文看清楚了,它比之前又瘦了一圈,双眼眯成了黄豆,身上的骨头从里面撑起瘪瘦的皮肉,如同盖上布的骨架模型。
马槐文清了清嗓,学着庄鸿朗的唱腔,跟着视频里的戏曲唱起来。
“啊,儿的娘啊,儿不知因何故换了衣裳……望母亲与孩儿做个保障,问一声卢夫人便知端详……”
一句唱罢,马槐文转头看众人,那一刻,不管是庄丰羽、庄俏、白清还是庄思博,脸上都有些动容。
板式由二六变为流水,马槐文打个眼色,庄俏心领神会,也跟着唱起来。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雪花一步步靠近,停在了马槐文脚下。马槐文朝庄思博微微点头,小孩子拿起泡泡圈,瞬间无数泡泡在屋内飘飞。
就在此时,脚下的雪花扑了出去,用爪子挠破一个又一个泡泡。庄丰羽取出食盘,马槐文倒上猫粮,将食盘放到地上,口中“哒,哒”作响,雪花竟然不再玩耍,转身径直走来。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马槐文和庄俏唱出最后一句。
在京剧演唱声中,雪花大口吃了起来,转眼间一盘清空。马槐文又续了一盘,雪花又吃掉大半,随后侧躺在地上,朝自己眯着眼。这一回,马槐文确定,信任是雪花眼神的唯一含义。
“谢天谢地,这猫终于肯敞开吃了。”庄俏笑道。
“爸,您看猫粮还要加吗?”庄丰羽在身后问道。
“暂时不用了。”
看着饱餐的雪花,马槐文终于松了口气。这时,泡泡又飘了过来。
“博儿,你跟爸爸、妈妈还有姑姑说,泡泡里是不是有彩虹?”马槐文问道。
“是。”庄思博点点头,“但是泡泡里不只有彩虹。”
“哦?还有什么?”
庄思博跑回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纸,“还有爷爷的声音。”
“爷爷的声音?”
“每个泡泡里都藏着爷爷说过的话,雪花把泡泡打开,爷爷的声音就飞到天上去了。”庄思博打开了手中的纸,那是一幅画,画着一条彩虹。
“爷爷去年画的。他说只要我吹出的泡泡足够多,以后彩虹出现的时候,即使他不在,彩虹里也会有他的声音。”
春晖寸草,山高海深。故人对儿孙的思念与关爱,让马槐文在这一刻也不免感动。
“爸,爸!”庄丰羽的声音有些颤抖,把头抵在了马槐文肩上,白清取来纸巾,给他擦去泪水。
庄俏看着庄思博手里的画,抹了把眼泪,“思博,以后我们唱戏给彩虹里的爷爷听,好不好?”
“好。我明天开始学。”
家庭应该是温暖的。断开的纽带,在这一刻又重新连结起来。
雪花回窝睡觉后,马槐文也离开了。第二天,庄俏约马槐文在外见面。
“今天一早庄丰羽试着去喂猫,已经可以正常吃喝。我想,委托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能完成委托,也算是为庄老先生的心愿尽一分力。他所挂心的雪花,现在终于肯进食;他在画里留下的关爱,思博也会感念;他所喜爱的戏剧,你会一如既往地唱,相信老先生一定能听到。”
庄俏笑了笑没说话,委托结束。《锁麟囊》是一个善有善报的故事,因果循环,有时谁也说不清。年迈的雪花在大家照顾下活了下来,也许下辈子,它会成为一棵大树,庇荫着曾经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