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乱 6.9
书名:无解之逐阳 作者:佚鸣 本章字数:9054字 发布时间:2023-03-20

“关于死叶的统治方式,想必我已不必多说。”待到广场上的人群散去,唐琅随着孤魂来到一个人际罕至的街道,孤魂才再度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至于所谓的对错,此刻的我也实在不愿去评说。”

“请问我可以说话了吗?”背负着同胞与亲属的生命,唐琅始终保持着谨慎的举措。

“已经可以了,非常抱歉。”孤魂有些歉意地笑了一笑,拿出钥匙开始打开僻静街道之上的一间小屋。

“先生虽带我目睹了假传圣旨一事,可取得权力的方式也并非我所关注的目标。”自从了解了虚伪与残酷,唐琅早已不再停留于事物的表象,“比起这个,我向来更加关心具体的政策与人民的生活。”

“由其是关于你我的同族?”孤魂轻轻笑了一笑,打开了小屋的门扉,走入了其中,“请您放心,这也正好是我接下来希望向您介绍的情况。”唐琅随他一道走进小屋,屋内的光线颇为明亮,屋主在离开之时似乎忘记了熄灭灯烛。堆得歪歪扭扭的书籍堆满了整个书桌,狭小的单人床颇为凌乱。至于房间的主人,此刻则在一个颇为杂乱的衣柜之中来回翻找。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我介绍之前,不知神使大人能否配合我一下,穿上这身暗族官员的衣服,装作要去给几个光族发放他们应得的金钱补助?”

给光族发放补助?莫非孤魂是想要证明这个社会之中对于光族的优待以及两族之间的融洽?可这样的事实,明显有悖于方才的那场演说。唐琅的心中满是疑虑,可如若背后没有相应的阴谋,这个行为却也可以帮助他了解此处民众的生活,了解他始终挂念着的,南方光族人民的境况……

然而,当唐琅看向了孤魂的笑脸,他那早已习惯了猜疑的心灵却又因为孤魂的立场,情不自禁地开始了提防,“这样的行为应该不会是那个死叶说的,不利于他统治的事吧?”

孤魂不由轻轻一愣,随即无奈地笑了一笑,“我并非在背叛死叶……不,您是以为我和死叶在联手试探您吧?”他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虽然说起来可能有些冒犯,但是如果您的每个行动都要寻求那个大忙人的直接同意,虽然稳妥,但同时也很浪费时间。”孤魂一副偷偷在上司背后说坏话的神情,悄悄说道,“那个家伙总是有些过分谨慎,要他授权别人完全自由地行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风险与收益,二者向来无法兼得。”

唐琅不由陷入了沉思。然而,思索片刻之后,他依然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背负着他人的生命,因此必须谨慎行事。”

“这倒也对……好吧,你需要什么许可?需要死叶亲口和你说吗?”

“笔迹也行,我看过他的信件,但我需要一个暗族亲手交出那份许可。”这样的提示实则也是一种试探,试探周围是否存在其他的监视者。

“那么,不知能否辛苦一下门外的兄弟,去让死叶大人写一封信,准许我传达新政的内容,以及由他代行一些基层官吏日常的事务?”孤魂因而向门外喊话,毫不避讳监视的事实。毕竟,唐琅此刻的处境是如此的弱势,根本无法提出任何的抗议。

一个蒙面人径直推开了门,点了点头,随后匆匆远离。唐琅静静等了一会儿,在孤魂的许可之下,看了看他书桌上那些书本的名字。书很杂,同时涉及了教育,科学等学科,还有许多书籍从名字上看似乎是一些悲剧性的小说。

待到蒙面之人带回了死叶的许可,他才穿上了一套漆黑朴素的布制官服,根据孤魂的建议前去发送补助。许可的内容十分简短,却也同时耐人玩味:

“神使,允许你了解新政的内容,但代行事务必须位于人少之处。孤魂指示有误时会有人及时提示,不允许你做出多余的举动。”

这样的说辞不仅明确了监视者的存在,更证明了死叶对于孤魂的提防,监视的人并不完全信任孤魂的举措,所谓“指示有误”,岂不也意味着潜在的背叛?

根据暗之王厶出兵北方之前,南北之间的那份和平文书,南方的朝堂之上也有大量的光族官吏,莫非这个孤魂便是这样的一个例证?唐琅对此依然充满了警惕与疑惑。不过无论如何,他也的确需要通过这场尝试了解南方的政策,甚至想要了解这个光族同胞可能暗中传递的,背叛死叶的信息。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同意了孤魂的行动。

孤魂也与唐琅一样,换上了一套暗族官吏的制服,“具体是这样的,我会装作一个满心仇恨的暗族酷吏,无事找事地欺辱一个在无人的陋巷中落单的光族,平民的人选随您挑选,这样也可以防止我们串通。在那之后,您装作我的上司,找个理由将我支走。然后,展示您的月印,偷偷将钱袋子递给那个光族。”

“展示我的月印?”唐琅显得十分惊讶,“这样真的是可以的吗?”

“在这里,这不算罕见,而且死叶的人也没来劝阻。”孤魂轻轻耸了耸肩,“他们会将您认作一个光族抵抗组织的成员,您不需要做出任何回应,只需低声告诉他们,‘小心些,快点离开。’哦,对了!请不要暴露您的真实身份,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唐琅不由想到了死叶的指示,若非为了在他有所异动之后处决所有的知情者,死叶又何必强调所有的行动必须位于人际罕至之处?为了那些无辜民众的安全与自由,唐琅郑重地点了点头,决定完全按照孤魂的指示行动。

二人在魔剑城中兜转了许久,终于在一条羊肠小径之中,找到了一个身着灰色布衣,行色匆匆的男人。唐琅经不住漫长的等待,当即决定将他作为今日的目标,于是,在一阵沉思之后,孤魂从口袋之中掏出了一个假胡子戴上,带着一抹冷笑走上前去,高高喝了一声,“站住!”

唐琅不由吓了一跳,躲在街道的尽头,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日里颇为和蔼的孤魂大步向前,一把拽住了那个哆哆嗦嗦的中年男人的衣领,“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鬼祟祟的,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

“报……报告官爷!小……小的是帮那些兵爷搬东西的,是……是有兵爷命令小的,命令小的去帮他买酒……”那人哆哆嗦嗦地从裤兜中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卡片,“您……您看!我叫李四,我确实是替军营里的军爷搬日用品的……”

孤魂伸手接过了卡片,轻轻眯起眼睛,发出了一阵冷笑,“诶呀呀!光族人啊!”他笑着拍打着那人的肩膀,“能够为了我们的平等事业工作,你可真是辛苦啊!你会什么先进的技术吗?”

“不……没有,官爷。”那人一脸的卑躬屈膝,可从那虚假的笑容之中,躲在暗处的唐琅依然看出了明显的仇视与厌恶,“小人之前是开旅馆的,没有什么技术,所以才只能去搬搬东西……”

“哼,这样啊!”孤魂不屑地哼了一声,声音似乎有些冰冷,“听说你们这些商人最喜欢偷鸡摸狗了!我看啊!你肯定就是在乘机偷懒!再说,我们的军人怎么可能偷偷喝酒?你肯定是在说谎!偷懒的仆役,就是该打!”孤魂高高举起了握紧的拳头,可当那人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他却并未挥下重拳,反倒是匆匆看向了唐琅的方向。

唐琅眼看那人将要受到殴打,匆忙跑到了街道之中,却又因为害怕违背了指示,反而害了那人,不由僵在原地,陷入了犹疑。看到孤魂有些焦急地看向了他躲藏的方向,唐琅瞬间便领会了他的用意,一面跑上前去,一面开口喊道,“停手!你们在干什么?”

“长……长官!”孤魂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不带任何犹疑地向他低下了头。唐琅不由微微一愣,他本一直将这个死叶的下属当作了又一个习惯了尔虞我诈的恶徒,可现在看来,扮演恶棍对于孤魂而言似乎反而艰难异常。无论根据言辞还是行动,此人似乎毫不在意颜面或尊严,始终坚持着妥协退让的作风。如此的作风,又如何能够安然实施阴诡的算计?虽未完全放下提防,唐琅愈发开始感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向导。

“报!报告长官!”似乎由于唐琅沉默了太久,孤魂主动开始延续这场戏剧,“属……属下发现了一个偷懒的工人!他不老实,还顶嘴,又没什么技术!属下就想着教训教训他……”

“他偷懒,那你呢?”唐琅匆匆板起脸来,根据指示继续推进着这场闹剧,“我叫你送的东西呢?送到了没有?”

“没……没有……”

“那还不快去!”唐琅高声喝了一声,孤魂便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逃一般地开始匆匆远离,看起来,对于形象与尊严,这个古怪的向导似乎向来不甚在意。

唐琅掏出了孤魂递与他的钱袋,如他指示的一般张开了手心,露出了光族的月印。那个中年人先是一副惊讶的样子,随即匆匆闭上了口,只通过无声的鞠躬,接连表示着自己的谢意。

“小心些,快点离开。”为了那人的安全考虑,唐琅并未多说一言一句,交出了钱袋,随后便匆匆远离。待他走向了孤魂消失处的那个转角,孤魂靠在墙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笑,“如何?感受到什么了吗?我刚才所表现的,便是南方一般的暗族官吏平日里经常做出的举动。”

“虽然你将平等挂在了嘴边,可实质上,无论是你的话语还是他的举动都在表明你们心底的彼此仇视。”唐琅不悦地板起脸来,低声开始了自己的质问,“请先生恕我直言,我所看到的,是你打着平等的幌子想方设法地给他穿小鞋,他则迫于地位,阳奉阴违。”

“是啊……的确,这就是真相,”孤魂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这就是南方的新政。”

“新政?”唐琅不由皱起眉来,难道这样的政策与实况,实则竟是他们推崇的目标?

“对,今天我约您出来,正是想要向您介绍这一新政——一言以蔽之,便是通过欺骗,使他们误认为必须隐藏自己的仇恨,对外装出和睦与恭顺。”

唐琅不由皱了皱眉,如若只论及表面上的和睦,方才的行为倒也的确是一个佐证,不过,这样的演戏又能具有什么实质的用途?

“简单来说,我们把光族人和暗族人分别叫到一起开了个秘密会议。暗族那边由死叶来演讲,光族这边先是我,后来还有任荣,前任狼军都督。他投靠过来了,又是大人物,能让人们更加相信。”为了解答唐琅的疑惑,孤魂径直道出了南方新政的真相,“死叶负责欺骗暗族,偷偷告诉他们,我们收买了一大批只知金钱与利益的堕落光族,给他们尝了一些甜头,将他们封作了官僚。”

“按照他们的说辞,这一切的行为都只是在忍辱负重。光族的王朝领先了许久,反观暗族,由于长期沦为奴隶,就连骑术与锻造,往往也并无良师指导。为了王朝未来的繁荣,为了能够攻下北方,他们说服了那些暗族,告诉他们他们不得不费尽心思,从光族手中窃取他们的领先技术。由此一来,他们也就不能过于露骨地表达自己的仇恨与敌视,必须通过虚伪的讨好骗取光族人的继续效忠。”

“与此同时,我们负责欺骗南方的光族,说我们是卧底,表面上宣誓臣服,实则却是在阳奉阴违。我们自称正在欺骗那些暗族,为了争取地位,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创造了价值,实则不仅不会透露他们垂涎已久的,北方的技术与情报,反而想要偷偷准备叛乱与反攻。”

“我们自称买通了一些检查月印的岗位,偷偷在他们的政局之上安插了我们的人手。我们告诉他们,我们会尽量为他们争取待遇,但他们也要尽可能地协助我们,表面上装作是在我们的诱导之下统统为了利益卖国求荣,做了暗族人的走狗,实则阳奉阴违,只为在背后偷偷准备那并不存在的反攻。”

“这么一来一去,光暗两族便都以为所谓的南方平等国的平等二字只是一个欺骗对方的幌子,但至少,比起以往征服过后,胜利者将失败者贬低为奴,就连欺骗,也称得上是一种进步的举动。”孤魂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因这一妥协感到无奈,想要叹息。

“这倒也是……”唐琅不由回想起了光族的朝堂,纵使木邪石如何努力,奴隶制度依然存在,光暗两族仇视依旧。

“那些秘密救济都是真的,力所能及的,我们愿意尽量保证那些光族的生活,毕竟此刻的我们占据了南部平原,拥有富饶的粮食产地,因此拥有相应的余裕。”孤魂带着唐琅继续漫游在人际罕至的小巷之间,“技术实则只是幌子,靠着死叶的情报部队,还有中部与南部遗留下来的部分资料,我们已经能够复原一些先进的工艺。技术自有相应的体系,只能一项一项的掌握,一步一步地探索。与其依靠些许叛徒口中带有隐瞒的只言片语,更重要的反而应当是耐心钻研遗留下来的那些设备与体系,掌握其中的原理。比起这个,我们更加在意的,是哪怕表面上的和谐共处。”

二人路过了一个工坊,远远停留在入口之处,夕阳即将从天空溜走,街道上满是下班回家的劳工。远远看去,拥挤的人群几乎分为了明显的两拨,两拨人对视时互相报以勉强的假笑,显而易见地,那便是假装和睦的两族。

“请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案。”唐琅悄悄放低了声音,生怕由于惊扰了路过的民众,给他们带去了无谓的灾祸,“谎言永远会有暴露的一刻,世人也都没有那么习惯于隐藏仇视。我现在看着这些人,感觉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便会毫无犹疑地,继续投身于仇恨与杀戮。”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孤魂长长叹了一声,“两族的仇恨根深蒂固,就算上面发话要彼此友好,话语传到基层,多半也是只剩形式,有名无实。唉!其实,这与你们这些神使啊,神明啊,不也脱不了干系吗?如若这世界上没有天赐的王族,没有真实的神迹,时代发展至今,奴隶制度恐怕早已废除。放下仇视的人们投身耕种,世上的饥寒不知能够减少多少!”

唐琅微微皱起眉来,没有神明与神迹的历史,自此之前,他倒从来没有想过。可当他再次回顾这些话语,却也从孤魂的埋怨之中隐约感到了他曾深深隐瞒的,对于自己,对于神迹的厌恶。

“……非常抱歉,方才的言语多有失礼。”孤魂轻轻叹了一口气,深深向唐琅鞠了一躬,“不过对于方才的话题,彻底的解决又谈何容易?无论你如何着眼于未来与格局,穷困的人只会在意自己的面包,生存所迫,你又如何能够指责?奴隶的存在的确能够改善蓄奴种族的生活,抢走别人的面包,总该给一个他们能够信服的借口,否则四海之内尽是厌恶你政令的仇敌,国家的安泰又如何维系?”

唐琅轻轻笑了一笑,轻轻避过了这一问题,“就在这个冬天,北方圣邦城一个叫做养狗人的城主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题。我也早早与您提过,我远非一个一无所知的孩童,早已知晓了妥协的必要。不过,直至今日,我也依旧希望强调,无论时代如何残酷,我都会坚持自己的方式,尽我所能,改善这个世道。”

“圣邦吗……”孤魂轻轻笑了一笑,似乎是在追忆往昔,“那里的确是个独特的地方,普遍而言,立法应当合情,执法应当无情。但在那座城市,两者的情形似乎正好反了过来:严刑峻法严格地约束了人民,可在执法的过程中,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往往却是有情有义的信仰与道义。”

这样突兀的感慨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可当唐琅细细思索,却也情不自禁地感到,自己似乎能从其中收获一些启迪。简短的归纳向来容易吸引他人的注意,世人往往只愿相信他们本就相信的东西,可当遇到简短而看似深奥的言语,却也总爱通过自己的思想诠释,从中获得进步与启迪。

收获新知向来都是一种喜悦,世人总爱埋怨,知道的越多心灵便越是痛苦,可倘若找到了合乎自己心意的处世准则,又有谁不会去唾弃往日里蒙昧无知的自己?唐琅也是如此,孤魂关于圣邦的感慨多少让他感到了启迪,他便情不自禁地想要了解更多相关的话题,“先生也去过圣邦?对于那里的法律,您似乎也有很多的了解。”

“曾经去过,情不自禁地就发出了一些感慨。”孤魂轻轻笑了一笑,再度向唐琅鞠躬致歉,“非常抱歉,又将话题扯远了。”

“恰恰相反,关于圣邦的话题,我也一直希望增加了解。”唐琅也对他报以了一个微笑,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当我位于那里之时,我曾厌恶那里的严刑峻法。可直到最后,我却也找不到其他解决方法,不知道那样的行为是该指责,还是应该鼓励。既然您对那里也有一定的了解,我正好也想要请教一下您对于那些严刑峻法的看法。”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孤魂的眼睛忽然一亮,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明亮了起来,“我一向喜欢与人交换看法与观点,不同的人根据不同的行事与理念,往往能够得出不同角度的新颖看法,为彼此提供新的启迪!”

“这也正是我希望增进了解的原因。”唐琅回报了一个微笑,了解不同的看法向来都是有利无害的选择,对于如他一般的,缺失记忆与经验的人而言,他人的经验也格外可贵。

孤魂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要说我对严刑峻法的看法的话……嗯,我认为,严厉的法律对于安稳的确颇有裨益,但过于严厉,可能也是物极必反吧?比如不允许困惑,不允许烦恼,所有人便不就只能开心了吗?可谁又只会笑呢?恐怕也只有疯子了吧?”

“圣邦过分的约束给它带来繁荣,也带来了压抑。其实很多东西,宽容些实则也无伤大雅吧?不批判一个人偶尔的懒散,不要求纯粹得不得不虚伪的无私,将道德的标准放低到世人容易达成的范围,才能真正收获理解与真诚。况且,各种弦都绷得太紧的话,也可能会使那些更加危险的弦断裂,过于严苛的法律一定程度上也会助长暴动的可能。”

“那么,不知当初您有没有发表过抗议,试图阻止这样的严刑峻法?”唐琅饶有兴致地向他问道,想要了解自己曾经除了茫然无措,是否还能做出其他的选择。

“不,我没有对他们的法律提出任何抗议,毕竟那里最为特殊的,便是法律本身,同时也是他们的信仰。”

“圣教……”唐琅不由叹了一声。细细想来,既然史书之中满是虚假与误导,圣教的背后,似乎也会存在许多意想不到的阴谋。

“信仰的确是最不容易动摇的观念之一,单纯将其否定只会导致信徒的嫌恶,正因如此,我才不愿对他们的法律指手画脚。”孤魂并未察觉唐琅的联想,自顾自地继续着圣邦相关的话题,“其实,弘扬美德,提议互助的信仰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财富?只可惜,当人们把神的启示记录下来,那些启示就这样保持一成不变,就像是把不动的画像当作活人一般,人已长大,老去,画像却总是那个样子,无法动摇。”

“一成不变的信仰,是否也是源自于人类的盲目与狂妄?父母不会向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灌输高深的道理,难道孩子长大之后却也必须坚持年幼时习得的那些简单的是非?难道接受新的教义,本身竟也能算得上是一种僭越?一种对于父母的不敬?”

孤魂轻轻擦了擦满面红光的脸庞上渗出的汗珠,似乎已经开始沉醉于这些讨论的话题,唐琅却因始终保持着提防与警惕,从他的话语中发现了些许的端倪,“所以,您是认为应当通过教育解决圣邦的困局?”唐琅不禁回忆起养狗人的话语,一个邋遢的无名旅者,曾向他提议通过教育解决问题,“难道?您之前向那个养狗人这样提议过吗?他曾说过,自己觉得一个邋遢旅者的提议不无道理!难道这指的竟然是您?”

孤魂似乎被吓了一跳,随即扭捏地挠了挠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也只是向那位先生提议了一种选择罢了,无论实施与否,至少我本人都没有相应的魄力……”

“选择啊……”唐琅不由想到了死叶留给自己的受限选择,随即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在南方,这个词我似乎已经听到了很多次……”

“大人见笑了,”孤魂笑道,“但恕我直言,虽然听说您经常陷入难以抉择的境地,但那与其说是宿命,不如说是其他人的选择造就的结果。世人冠之以命运之名的巨网虽然复杂繁琐,可若细细观察,编制这张巨网的恰恰却是一根根或为精心谋划,或为无心之举的,名为选择的细丝。我们的境遇正是由自己与他人的无数选择交织而成的,操纵所谓命运的,也不过只是众人的选择。正因如此,我们的行动才有其意义,因为我们并非只是一个名为命运的暴君的奴仆,我们的结局终究还是取决于我们自身的选择!”

“是啊……影响命运的正是每个人各自的选择,命运也因此并非无可改变!”唐琅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一段话语再度激励了他的勇气,“非常感谢!您的这番话使我感觉重新充满了勇气!”

“呃……”孤魂显得有些尴尬,唐琅因而再度察觉,此人似乎一直隐藏着一些对于自己选择的怨言,这一整天费时费力的陪伴,其目的很可能便是对此进行劝解。然而,至今为止,孤魂依然只是将这些怨言埋在了心里,还向他恭维了一句:“荣幸至极……”

“先生似乎一直对我的决定有些意见,”为了避免自己踏入他人铺好的陷阱,唐琅决定主动试探,尝试了解孤魂的目的,“不知可否对我言明?”

孤魂微微一愣,进而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请您原谅,我今日提议陪您游览,的确是想假借新政的情况,劝说您谨慎对待弑神一事。”

“弑神?”唐琅不由皱了皱眉,棕色的双瞳中充满了疑虑,“先生若还抱有其他目的,还请不要隐瞒。毕竟贵方那位死叶大人既然寻求我的合作,而非简单地将我囚禁,想必他对弑神一事也并不抗拒。”

“他的确并不抗拒,”孤魂长长叹了一声,抬头直视着唐琅的双眼,“但我抗拒。从您被囚禁时到现在为止,我屡次的叨扰,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劝您谨慎考虑这个选择。”

“死叶冒着风险囚禁您,并非因为他想要支持弑神,只是因为您过于强大,过于危险,他不希望自己前往魔蚊山后,您再对魔剑城构成威胁。他将弑神一事告知于您,最主要的目的只是想试探您的反应,确认您的立场。他虽并不反对弑神,但此事于他而言,实则也并不重要。”孤魂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郑重地揭露了死叶的立场。

“无论您做出何种选择,我们都不会冒着风险将您留在魔剑城中,而当魔蚊山的战事变得激烈,您也将有很大可能恢复自由。只要能在激战之前限制您的轻举妄动,只要您在自由之后不直接采取与我方敌对的立场,即便我劝您放弃了弑神,于死叶而言也完全能够接受。”

唐琅的瞳孔微微收缩,脑海之中开始了飞速的思考。原来如此,他这才恍然大悟,连他自己都险些忘了,当死叶忙于征战之时,他完全可以远程召回神剑,不会遭到任何无法抵抗的阻拦。如此看来,此刻与飞剑联系的失散,似乎只与死叶一人的力量有关。而如若他在恢复自由时身处魔剑,对于暗族而言,那便的确是一种棘手的情况。

“……我弑神也好,不弑神也好,只要人质的威胁依然存在,我的原则就都不会准许我放弃人质的生命,贸然插手你们的行动。”唐琅不由皱起眉来,对这样精密的算计产生了一些厌恶的情绪,“……的确,放任他人被害有悖于我的原则,如果你真的劝动了我,我也只能以放弃北方的地位为代价,在那批军队跨越魔剑裂缝之前便插手阻拦了,不过就连那样的行动,都有可能被一心弑神的木邪石以其他方式阻止。”

“或者,即使您不采取任何行动,死叶也不会感到任何困扰。”孤魂冷静地进行了补充。

“即便如此,对于你能否劝得动我,此刻的我依然表示怀疑。”唐琅傲然地扬起了头,面带愠色地直视着孤魂的脸庞,“既然你现在的行动对于死叶而言无关紧要,你自然也无法通过增加人质胁迫我妥协退让?”

孤魂微微一愣,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从未想要这样。我曾多次强调,我实则非常畏缩不前。我不像木邪石或者死叶那样有坚定的信念和不择手段的行动力,因为在我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善恶黑白。于我而言,唯有废话才是绝对正确的话语,我很清楚自己的无知,同时也知晓尊重他人选择的必要,又怎么可能强迫别人采用我的观点?”

唐琅微微眯起眼睛,虽然的确别有目的,但眼前的这个说客的说辞总是如此的圆滑,实在有些令人无从恨起。

“我只希望提供一个谏言,如果您听完后选择拒绝,我也甘愿失败,毫无怨言。”孤魂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这样每次提议时都像举着白旗一样自甘失败,或许在您眼里或许也很可笑吧?可如果没有甘愿退让者,世上不知又会多出多少纷争?”

“毫不退让自然不是好事,完全退让也只会让欺辱变本加厉。”唐琅摇了摇头,拒绝接受这样的思想,“您对我的决定有意见的话,还请直说吧。”

“也是。”孤魂点了点头,郑重地看向了唐琅的眼睛,“我想请求您,就算您有意愿也有能力,也请您不要为世人安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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