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夏荷衣,一双小手还在颤抖,她向来温柔胆小,朱鹮衣岂会不知,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强笑着劝道:“你不是那妖女敌手,莫伤了自己。”
“小狸奴,你武动最差,别去帮倒忙,师兄师姐还要分神护你。”身旁的曾榴衣身穿碧绿色衣赏,衣角特意绣了一串红色的石榴花,十分显眼。她为人张扬,平日里喜欢挖苦欺负性情柔和的夏荷衣,荷衣不敢辩驳,诺诺然点头应声:“是。”
春梨衣与夏荷衣交好,素日里最是维护荷衣,小嘴一努,仗义执言,反驳道:“哼,你少看不起人,我们荷衣出手,就能打败鹿南风那魔女。”
曾榴衣冷笑道:“小寒鸦,你信口胡诹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夏荷衣也吃了一惊,悻悻说道:“梨衣,我哪有那样大的本事?”她与师兄师姐们比剑,从未赢过,十八衣中,说她武功垫底也不为过。
春梨衣情急之下信口胡诌,却不肯在曾榴衣面前低头,嘴硬道:“我说你有本事,你就有这本事。”两人斗嘴之际,听得旁边的唐听蛙等人“哎呀哎呀”的叫唤,转头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鹿骄嵘离地三尺,凌空而立,手持青鞭,东击西打,左右横扫,两衣两带已无还手之力,身上落了几道鞭伤,鲜血殷红。上前相助的四小鸽被三雁阻拦在外围,不得近身,已跟三雁斗了起来。杏花林中,似有四只白鸽上下翻飞,又有三只紫啸鸫四下追逐,那弯刀与长剑,出招相撞,当当作响,用刀使剑之人,暗较内力。
眼看鹿骄嵘一条青鞭势若龙蛇,她控鞭伤人,恍若指点江山、戏弄群豪,只在抬手之间罢了。朱鹮衣担心同门,强打精神,要上前襄助。
夏荷衣急道:“师姐,我去。”她拔出佩剑,身子跃起,一起一落,从身后直刺而去。夏荷衣本就胆小,情急之下出招,胆怯浓了三分,脚步甚重,呼吸吐纳声也重。
未及近身,鹿骄嵘已察觉有人背后偷袭,她头也不回,使一招“青龙缠腰”,青鞭迎风一晃,似青龙回转,绕到身后,当的一声,缠住夏荷衣手中宝剑,连人带剑一道儿甩出数丈之外。
夏荷衣一头撞入杏花枝头,撞得花瓣儿簌簌落下,她也随着花枝一起滚落地上,摔了一跤,身上一半是泥,一半是花。鹿骄嵘转身大喝:“背后偷袭的小人。”手腕一抖,青鞭忽地变长,携着一股劲风,打向夏荷衣。
这一鞭若落在夏荷衣身上,皮开肉绽不说,连骨头都要碎两节。朱鹮衣情急之下竟忘记了令狐峥尚未恢复武功,央求他道:“二郎快救荷衣。”
令狐峥眼见情势危急,又有朱鹮衣开口相求,想也不想抬脚冲了出去,左掌虚晃一圈,猛地向前推出,右掌随之而上,这是大鹏八裔掌的第二掌“扶摇抟风”。但他此刻功力全失,根本提不起内力,这一掌平平无奇,只比寻常拳脚多了几分刚猛之力,但若打到身上,也只微微一疼罢了,哪里能击退鹿骄嵘的青龙任月鞭。
果然,青鞭直指,啪的一声打落在令狐峥大掌之上,跟着鞭生两头,探向令狐峥胸膛,似双龙出洞,撞在他胸口上,一股强劲的鞭力将他推出丈外。
鹿骄嵘丹田提气,一股内力传入青鞭,鞭身微微一颤,登时青针直立。令狐峥暗叫不好,“这妖女又要放针。”
鹿骄嵘扬手一甩,青鞭在半空中一晃,鞭上的青针刷刷射出,杏花林中恍如落了一场青雨。夏荷衣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只吓得面色惨白、呆若木鸡。
令狐峥大手探出,抓住夏荷衣肩膀,向后抛去,他飞身一跃,自知躲不过这满天青针,索性挥出大掌,出大鹏八裔掌的“同风过海”一招,但掌中无内力,只赤手空拳接青针。两招下来,两个手掌落满了青针,密密麻麻。
四小鸽见师父出招迎敌又吃亏,急忙弃了三雁,回护到令狐峥身前,仗剑护师。梅鸽、兰鸽一人一掌,震散了令狐峥手中的青针,竹鸽忙问道:“师父,师父,可有不适?”菊鸽怒向鹿骄嵘:“妖女,你又下毒么?”
鹿骄嵘咯咯笑道:“且放宽心,这青针之上并未没有麻沸散。”夏荷衣落回到朱鹮衣身旁,惊吓过度,面容呆滞。朱鹮衣拍了拍她后背,宽慰道:“荷衣,不怕。”
夏荷衣晃神之下,将那句话听成了,“荷衣,不怕她。”便看了看手中长剑,身上忽然来了力气,又举剑刺去。
鹿骄嵘本就恼她背后偷袭,听到脚步声,当即挥起青鞭,斜斜打出。夏荷衣长剑一转,出一招“秋山落日”,剑尖在青鞭上一点,身子便向旁跃出,随即又使一招“雁没青天”,剑指青鞭。
鹿骄嵘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好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她青鞭斗转,势如青蛇绕弯,不偏不斜缠向夏荷衣脖颈,这一鞭子之快,已是无人能拦下。
朱鹮衣、春梨衣吓得面色惨白,大喊:“荷衣,快躲开。”杏花树下的岳青螺、罗织鸯等人也跟着紧张,黄沙道中唐听蛙连声惋惜,说道:“哎呀呀,可惜啊,这一鞭下去,这个小美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青鞭如电,大有催山裂石的气势,夏荷衣只吓得魂魄惊、心胆儿颤,全然忘记了六合天青剑的招式,慌乱之际只胡乱举剑格挡。
鹿骄嵘的青鞭被那长剑一格挡,忽然失去所有气势,化作大限将至的青龙,俶尔垂落在地。事发突然,众人满腹的担忧登时化作了震惊与愕然,但这却是天赐良机,谷带蜓反应最为迅捷,大喊道:“小狸奴,出刺破青天一招,快刺她。”
夏荷衣脑中嗡嗡然,想也不想,长剑一挺,向着鹿骄嵘胸膛刺去。剑尖抵近了胸膛,鹿骄嵘才回缓过神来,惶急之下,身子向左一侧,勉强避过。只见她身前飘下一块碎布,竟是被夏荷衣长剑所削,手中持着的青鞭软软瘫瘫垂落在地。
夏荷衣一招击败魔教妖女鹿骄嵘,众人瞠目结舌,尤其是湘水门的弟子,那震惊更如波涛汹涌。春梨衣拍手乐道:“原来荷衣武功这么厉害啊,真是深藏不露啊!”
两衣两带拖了一身鞭伤,退回到朱鹮衣身边,聂凤衣朗声喊道:“小狸奴师妹,快乘胜追击。”夏荷衣从胜利的呆愣中回神,挥起长剑,直挑而去,“鹰击长空、鸢飞戾天、刺破青天、秋山落日……”六合天青剑的招式不断变换,似乎要将毕生所学全部使出。
鹿骄嵘精神恍惚,像极了中毒,又像真气逆行,她手中挥舞青鞭也变成了一条饮了雄黄酒的青蛇,出鞭疲软,鞭上力劲越来越弱,但夏荷衣却越斗越勇,步步逼近。
鹿骄嵘如丢魂魄,精神力气全不在打斗上,手中的青龙任月鞭竟有受制于夏荷衣手中利剑。夏荷衣长剑翻转,剑锋拍落在青鞭之上,又一招“明月出天山”,长剑斜扫,将青鞭打落地上,跟着直捣黄龙,剑尖抵到鹿骄嵘咽喉处,她竟不能招架。
真是“剑指龙庭惊天地,青鞭垂落鬼神泣”,杏花林众人,无不震惊,皆是不可置信。夏荷衣也恍如梦中,自己竟能挟制江湖赫赫有名的妖女,登时也呆愣住了。
鹿骄嵘双目炯炯,如秋露如寒星,盈满惊讶,直勾勾地盯着那夏荷衣看。夏荷衣被她盯得心慌不已,双手微微颤抖,真想弃剑逃跑。
聂凤衣大喊一声:“荷衣,快取那魔女性命。”三雁见了主人败阵受困,虽是震惊意外,却不容夏荷衣伤鹿骄嵘的。三人纵身一跃,手持弯刀,一左一后分攻而来,削向夏荷衣首脑。
朱鹮衣、春梨衣急忙叫道:“荷衣,快走。”夏荷衣临敌经验少之甚少,本已慌乱,又见三人从两边攻来,只吓得面如纸色,竟不知动脚奔走。
眼见她命悬一线,沙谷二人双双出剑,沙带燕一招“石破天惊逗秋雨”,剑锋直转,迎着金徽雁刺去,又从她肋下挑出,拦下她手中弯刀;谷带蜓则出一招“江流天地外”,长剑直刺赤水雁,先攻下盘,活路从腰腹向上一挑,打下赤水雁手中一把弯刀。
聂凤衣也飞身上前,长剑晃动,出一招“天罗地网势”,勉强拦下闰师雁的两把弯刀。春梨衣急忙飞奔上前,拉起夏荷衣,转身跑回。
夏荷衣虎口脱险,吓得花容失色,心尖儿突突猛跳。花鸾衣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真没用,竟吓成这般模样,白白错失良机。”
夏荷衣弱弱地道:“鸾衣师姐教训的是。”朱鹮衣握住她手掌,已是冰凉一片,出了一手冷汗,忙安稳道:“别怕。”
花鸾衣看着还在愣神的鹿骄嵘,呵呵笑道:“江湖传言,倚天教魔女鹿南风武功高强,原来是只纸老虎啊,不过如是。”
鹿骄嵘手腕一转,将青鞭收回腰间,对自己败在夏荷衣手下一事,并不在意,她半歪着脑袋,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流滴流地转动,仔细打量夏荷衣,充满好奇。
夏荷衣目光与她一撞,不知为何,心慌难耐,她缩回到朱鹮衣身后,又拉着春梨衣的手,问道:“她看着我干什么?”春梨衣安慰道:“你生的貌比天仙又温柔可人,男人见了喜欢,女人见了也喜欢。”
太白门令狐峥五师徒、湘水门七弟子登时瞠目结舌,这小寒鸦春梨衣真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说。夏荷衣小脸一红,道:“你别打趣我。”
话音一落,便听到鹿骄嵘啧啧称赞:“这位姑娘好生漂亮动人,我瞧着便生怜爱,实不忍刀剑相向。瞧在你的面上,今日我姑且不为难这些人。”
夏荷衣身形纤细,一身天水碧的衣裳衬得她如五月刚露出尖尖角的初荷,淡雅清丽,见之忘俗。听了鹿骄嵘的夸赞,夏荷衣微微一怔,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了下去,她那双眼睛灿如天上明星,目光却轻柔如水。
鹿骄嵘又问:“请问姑娘芳名?”夏荷衣怯怯地躲在朱鹮衣身后不敢做声。曾榴衣推了夏荷衣一把,道:“问你话呢,你哑巴了?”春梨衣恼道:“你再欺负荷衣,当心烂嘴。”
鹿骄嵘又问了一句,夏荷衣摄于她的威势,心中害怕,垂着脑袋,不知如何回答。曾榴衣代为回答道:“她叫小狸奴,是湘水门十八衣中胆子最小、武功最差的。”
话音方落,只见鹿骄嵘右手抖动,蓦地里青光闪耀,一条生满青针的长鞭已飞到花鸾衣眼前,啪的一声打在她嘴上。青针扎入肉中,登时鲜血直流,曾榴衣“哇”一下惨叫出声,伸手死死捂住伤处。
鹿骄嵘眸色阴寒,说道:“我没问你,你插什么嘴?”夏荷衣急忙冲上前,叫道:“我叫夏荷衣,你别乱伤人。”鹿骄嵘心下满意,眼眸里笑意荡漾,道:“夏荷衣,盛夏有荷衣,人如其名,我见犹怜。”
鹿骄嵘收了青龙任月鞭,朝着夏荷衣说了一句:“夏姑娘,后会有期。”她携了三雁,转身离去,步态从容,才走了几步,又转身说道:“妹妹生的人比花娇,真把那姓凤的新娘子比下去了。令狐门主,我若早见到这位姑娘,就不做那媒人。”
聂凤衣、花鸾衣大怒,道:“妖女,谁是你妹妹?休要信口胡诌。”夏荷衣双手还在发抖,待鹿骄嵘走远了,悄声问春梨衣,“梨衣,她会不会找我报仇?”
谷带蜓宽慰道:“湘水门可不怕她倚天教。”春梨衣盈盈一笑,如梨花绽放,清丽秀美,宽慰道:“不会,那妖女不会找你报仇的。”杏林深处便传来鹿骄嵘的声音:“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从不放心上。”
鹿骄嵘渐行渐远,淹没在杏林深处,她忽然转身,交代三雁,说道:“你们先走,我去处理凤霜天。”三雁心中明白,以鹿骄嵘的脾性手段,她此去是杀人灭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