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寒于天下万刃的寒光;白影,一轮圆月似的白影。白影经空,一个跟斗落在雪里冰身前,双指夹住了寒玉剑。这个人,一身雪白,雪白的肤色,雪白的衣服,雪白的长发,雪白的牙齿:“妹妹,你这把剑已不是李大哥的对手。”雪里冰道:“哥哥,你怎么长他人志气?”这个人,眉毛和眼珠子却不是白的,都是乌黑的。眉毛像剑一样,带着寒气和英气;眼珠子像黑宝石一样,射着冷光和热情。目光落在剑上,雪里冰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他的指上,喜光顿现,惊呼:“哥,你已经不怕剑上的寒气了!”这个人才三十二岁,叫雪里化,正自说道:“李大哥现在岂不是和我一样,至少也差不多。”雪里冰道:“好,我退下。哥,你要好好教训他,报八年前的一掌之仇!”雪里化微微一笑,牙齿是雪白的,嘴唇却是红的。
雪里化转过了身子,从容上前:“李大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来到他的面前,二人甚近。李乾铮问:“什么事?”雪里化道:“谢谢你八年前将我打败,并且没将我打死。”李乾铮一笑:“的确。两者缺一,你现在都不会谢我了。”雪里化道:“还有一件事。”李乾铮道:“什么?”雪里化看了看天,白发在飘:“吃了二十年饭的人的确比吃了三十年饭的人差了不少,但是吃了三十年饭的人却不一定比吃了四十年饭的人差。”李乾铮道:“你真要向我报仇?”雪里化以坚定的口吻道:“对,但不是现在。”一指探出,却不带任何内力。李乾铮笑了,伸出了掌。
两人巧妙而温和的过了三十招,不分胜败。雪里化道:“寒波掌掌法在李大哥手里已经出神入化了。”李乾铮道:“长白仙翁虽逝,他的‘冰封指’却可再啸江湖。”雪里化收指道:“李大哥好像没吃饭,寒波掌内功好像还不比当年。”李乾铮撤掌道:“晚饭和早饭都没吃。”雪里化道:“而且恶战连场。”李乾铮道:“雪里贤弟不也内力大耗么。”雪里化道:“我练了一晚上的内功,一直练到现在,不然刚才岂容你欺负我妹妹。”李乾铮道:“冤枉。”雪里化突然一指探出,点在了他的肩井穴上,笑道:“你刚才欺负我妹妹,现在我要向你报仇,把你体内的毒质统统搜刮干净。”李乾铮肩上酸麻,脸上却堆起了笑容。
审、段、孟三人现在就像是可有可无的人,虽然他们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却也明白要取李乾铮性命也是不可能的了。
良久,李乾铮只感到脚底涌泉穴发胀,少顷脚下湿了大片,知是毒质已经开始向体外排出。又过多时,雪里化撤回了指,雪白的脸,苍白的脸,嘴唇也有些白了:“若不是练了一晚上的功,这等毒怎能让我如此耗神。”李乾铮道:“若不是恶战了一晚上,这等毒怎能让贤弟如此耗神。”言罢,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笑罢,李乾铮向洞内走去。审传友和段小菁知他要去取剑谱,却不知如何是好。雪里化道:“我这洞府比李大哥的广寒洞如何?”李乾铮已到了洞口,说道:“大为不如。不过贤弟的寒功并非成于这洞内,而是成于这”一指寒池“奇寒无比的池水。”雪里化笑道:“我经常在里面洗澡。”审传友闻之大骇,这等寒池,一般人就是离开十五六丈远也会冻得浑身发抖,他竟然在里面洗澡!
李乾铮进去了,出来时手里真的拿着一本剑谱。雪里化望见审段二人怒目而视,说道:“李兄且慢。”也进了洞。少时出来,手里亦拿着一本剑谱,又道:“李兄,这是小弟从冰封指法中化来的一套剑法。本是为吾妹所著……”还没说完,雪里冰就喊:“哥,你真好!”雪里化继续道:“李兄可拿去给那姓唐的孩子。”雪里冰嘴一撇,喜色顿去。李乾铮半晌才道:“我明白贤弟的意思。哼,”将《蝴蝶剑谱》扔在审传友脚边,“点苍的剑法,哪里及得上贤弟的……什么剑法?”雪里化道:“还没名儿,就请李大哥代起个吧。”李乾铮沉思良久道:“昔日唐见天被迫下了点苍山,就叫‘下山剑法’。”雪里化道:“下山剑法?好,就叫下山剑法!”两人又是哈哈大笑。
日头已然偏过,审传友捡起剑谱,向段小菁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走!”雪里冰目送三人出谷,放声道:“再见。祝三位心想事成。嘿嘿。”当她看见陆剑心的尸首时就不会“嘿嘿”了,现在她正在山脚下以寒玉剑掘坑,用以埋葬她为期八年的“姑姑”,虽然周围能用来掘坑的东西不少,而且大都比寒玉剑好使,却没有一样贵过它。这“贵”好像不单指卖价,也含着八年陪伴之情。
雪里冰在刨坑,二人进到了室内。李乾铮取来纸笔,说道:“烦劳贤弟将剑谱要诀口述一遍,容为兄一一记下了。”雪里化道:“多谢李兄为吾妹考虑。”李乾铮翻着书道:“哪里,你这上面好像都是契丹文吧。”雪里冰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部《下山剑法》变成两部的时候,有人进了谷。三人出室,只见谷中已然热闹起来,除了审传友、段小菁和孟非卿三人,还有百余官兵。当然不是西夏兵,而是大理官兵。李乾铮知道,带来的西夏兵显然已经尽数遭到歼灭,不过对方看来也伤亡不小,因为没有一人不是沾污带血的。
孟非卿在张文通耳边嘀咕了一阵,张文通上前一步道:“阁下就是平东王爷?”李乾铮昂然道:“我就是李乾铮。你是谁?”张文通道:“大理一品朝臣张文通。”李乾铮斜眼看了看孟非卿,心道:“又是一品,还不都是一般货色。”向段小菁道:“公主怕是等不到十年,现在就要向我报仇了吧。”审传友道:“正是!”段小菁环顾四周,冲李乾铮道:“我师伯呢!”扈文长猛吸几口,一指山下道:“就埋在那儿。”段小菁便要审传友和她一起去挖陆剑心的尸首。雪里冰寒玉剑一横,肃然道:“我亲手埋下姑姑的尸首,岂容你们亵渎!”段小菁道:“笑话,我是点苍弟子,你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配葬我师伯!”
但听“啪啪”两声响过,段小菁一张俏脸已肿了起来。原来雪里化听她骂他妹妹,出手给了她两个耳光,却打得甚快,来去如风,等一旁审传友和张文通有了反应,对方早已退回了原位。
张文通本已恼怒,但见对方身手如此迅捷,知不好惹,强压怒火道:“阁下又是谁?”雪里化报了姓名,扈文长厉声道:“你打了我们公主,便是打了我们皇上,犯了欺君之罪。本来我们并不想为难你,现在可就对不住了!”雪里化宁可看天,也不愿理他。扈文长大怒,狼牙棒已挥过了头顶,却没有劈下,竟似木雕一般,动不了了。雪里化依旧昂着头,说道:“冰封指点穴,十个时辰方能自解,旁人却解不得。”张文通在扈文长周身拿捏一阵,莫说他功力不济解不开,就是李乾铮内力充沛时也解不开。雪里化道:“现在就算我要替你解穴,也是枉然。如果阁下内功了得,或许可解得早些。”
但听段小菁清喝一声:“将二人给我拿下!”她一人发令,大理兵中哪有不效命的。张文通虽不知三人底细,也只好跟着上了。其实,雪李二人此刻都已功乏力虚,倒是雪里冰还算得上是生力军。
雪里化道:“进洞!”三人便入了寒洞。张文通追到洞口,只觉寒气逼人,见洞内阴森可怖,喝道:“谨防有诈!”众人便守在洞口,不敢入内。过得许久,见里面并无动静,审传友道:“会不会另一头有出口,教他们跑了?”张文通唤过三个兵丁,叫他们进去探路。三人纵然惧怕,却也不得抗命,便战战兢兢进洞去了。
却说雪里化领着三人到了寒洞深处,点了几支蜡烛,虽然驱不得半点寒意,照明倒是足够了。只见地上有几个展开的纸包,竟是牛肉和一些熟菜,还有半坛子酒。李乾铮拍手称善,三人料定对方不敢轻入,便放心吃将起来。雪里冰不似二人练过寒功,地上寒湿坐不得,只好站着吃。李乾铮饥饿如狼,少时便吃得一点不剩,还觉不饱。雪里化和雪里冰没吃多少,好在二人晚饭和早饭都吃足了,现在充饥少许,勉强不饿。
李乾铮抹抹嘴道:“贤弟凭借一身功夫,八年来虽然一贫如洗,却还不至于饿得肚子。”雪里化道:“李兄错了,八年来小弟不曾干过一次偷盗的行径。”李乾铮“噢”一声恍然道:“有令妹在,自然饿不了你。”雪里化道:“兄又错了。”起身揭开墙边一条帆布,只见五光十色,竟是一大堆金银宝器。李乾铮起身笑道:“你还不承认。你们女真族一向贫穷,就是完颜阿骨打也没这么多收藏。”雪里化道:“这是小弟自契丹贵人手里抢来的,而且是八年之前的事了。”李乾铮一怔而道:“好啊,你得了这么多好处,八年前怎不分我些。”雪里化道:“王爷大人,你希罕这些么?”李乾铮拍着他的肩头道:“知我者,莫如贤弟。”雪里化微微一笑,自堆积下抽出三样兵器!
李乾铮定睛一看,眼珠子都快迸了出来,蓦道:“辽国三宝!”雪里化道:“不错,辽国三宝。龙牙刀、龙泉剑、龙鳞甲。是小弟三个月前从天祚帝麾下大将萧弘手里夺来的。”李乾铮一把揪着他的衣襟,吓坏了一旁雪里冰。李乾铮道:“你干的好事,却令我为难!”雪里化微作思考,恍然道:“必是耶律延禧那狗皇帝查不出是谁干的,来找你们西夏人的麻烦。”李乾铮道:“你知道就好!”雪里化道:“宋辽自澶渊之盟后,几乎没有大的战事。若不是我们大金在东边威胁辽贼,你们西夏现在哪有这么太平。”李乾铮一想也对,便撒了手。
雪里化突然道:“我们大金迟早灭了辽狗。灭了辽狗!灭了辽狗!”撕心裂肺的喊了一阵,直吓得那三个进来的大理兵怪叫着奔了回去。李乾铮叹道:“尊夫人乃女中豪杰,九年前命丧辽狗刀下,这仇贤弟日后必可得报。‘东西南北’那四个小家伙现在何处?”雪里化道:“由我岳丈看护着。这三样东西,”向洞外瞥了一眼,面色阴沉,“本是要送给我岳丈的,今天注定是要染血了。小弟”将龙牙刀交在李乾铮手里“今日要目睹李兄的刀法。”李乾铮拄刀而立,刀与其身同高,伸指在刀面上“当当”而弹,笑道:“我的刀法比我的掌法可差远了,哪及得上贤弟自创的下山剑法。”雪里化冷冷的道:“对付这些‘苍蝇’,犯不着多耗内力。何况眼下我们内力空乏,没有这三样东西,只怕还难以应付。”自取了龙泉剑,将龙鳞甲交在雪里冰手中,命她穿上。雪里冰道:“哥,还是你自己……”看着他的眼神,似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于是话止,穿上了宝甲。
便在这时,一阵呛口的浓烟涌进洞来。雪里化道:“冲!”当先到了洞口,恰遇张文通舞着判官笔拦住,就一剑刺去,竟将他的判官笔刺断一根,若不是急着往外冲,反手一剑便可要了他的命。李乾铮随后奔出,张文通放他过去,所剩钝头判官笔点向他的背心。李乾铮反手一刀,削断了他的笔,刀尖划破了他的衣襟。雪里冰冲出时,他没了兵器,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不敢再动。好在她急于冲出,否则寒玉剑便可戳他个透心凉。直到此刻,他胸口处被龙牙刀划出的一道极细的口子才渗出血来。
三人来往冲杀一阵,雪里化挂了两处彩,李乾铮也添了新伤,唯雪里冰龙鳞甲在身,刀枪不入。雪里化急忙唤道:“跟我来!”龙泉剑剑势如泉,宛若一道瀑布在天。李乾铮刀势如虹,雪里冰剑如飘雾,跟在他后头,转眼杀到了寒池边上。周围刀阵枪林早没了影子,三人回身而望,那些大理兵正抱着身子在退,且在瑟瑟颤抖。
雪里冰虽然久居长白山,却没练过寒功,这等寒意委实难当,也是哆嗦不止,嘴唇已然改色。雪里化将她揽在怀里,说道:“再忍一下,不久便可脱险。”观远处大理兵一阵,忽道:“走!”背起妹妹就向谷口奔去,李乾铮紧随在后。
大理兵没追多少步,三人便到了谷口。审段二人脚程稍快,抢先追到,双剑并举,恰能够着李乾铮的脊背。李乾铮刀背横在身后,“当”一声响,正好挡住来剑,顺势借力前跨,竟赶在了兄妹二人前头。而审段二人却退了好几步,立定之后再想追,对方已没了影子。
二人疾跑一阵,但见两旁树木倒驰,一具具尸体自脚下穿过,有西夏人,也有大理人。雪里化道:“李大哥你这次造孽不浅。”李乾铮道:“你们女真和契丹连年恶战,双方所死,比今天多上千倍万倍不止。”雪里化道:“这不一样。我们女真部深受契丹压榨,每年要向契丹交纳大量的名马、良犬、珍珠、海东青。女真人不堪欺凌,欲求活路,只有奋起抗辽。”李乾铮道:“那是以前。完颜阿骨打立国已有五年,但金辽两国却战火不断,多是你们女真人将契丹人打得东奔西逃。听说,完颜阿骨打已经攻下了辽都上京。”雪里化道:“金不灭辽,女真日后必将重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何况爱妻死于萧弘之手,上次只夺了他的三宝,教他人给跑了。但教日后遇着,必亲手刃之而后快!”李乾铮道:“这就是了,你为令妻报仇,我为唐见天血恨。”雪里化无语,李乾铮又问:“日后女真灭辽,可还要西进?”雪里化一怔而道:“但教雪里化一口气在,决不使女真与党项为难!”李乾铮笑道:“你凭什么?完颜阿骨打马鞭一甩,只怕天山也被你们女真铁蹄踏平了。到时贤弟横剑一抹脖子,苦的还是我。”
又是一阵疾奔,二人已于下山途中。雪里化道:“我劝皇上南攻大宋。大宋土地辽阔,物产丰富,皇上必定向往。”李乾铮一笑置之。
快到山下时,只见三人上得山来。李乾铮认得其中一人便是大理当朝皇帝段正严,急唤雪里化停步。三人没于丛中,只见雪里冰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二人知她中了寒气,只因自己练的也都是寒功,若运功替她驱寒,只会雪上添霜,于是伏下身子,暂不作声。哪知此刻树丛中还有一人,却是王文卿!
段正严没有看到李乾铮他们三人,司马卿却看见了王文卿,高声道:“喂,是王兄弟吗?”王文卿转身应声时恰好瞧见了李乾铮三人,面色陡改。段正严看他面色不对,便赶了上去,于是就发现了三人,惊道:“你当是西夏平东王,大太保!”李乾铮也不假思索道:“贤弟,看好令妹。”龙牙刀劈向段正严。崔石卿牛尖刀抢上,段正严也拔剑相迎。司马卿蛇出腰间,同时蹲身拍地。
李乾铮惊道:“灵雪斑斓蛇!”那蛇已然张开了血盆大口,翻出了毒牙,两道液柱射他而去。李乾铮巨掌一挥,掌风将两道毒液凌空扑散。崔石卿大叫“不好”,张手挡在段正严身前,毒液尽洒在他身上。司马卿见他衣服上泡沫四起,急道:“快脱衣服!快!”崔石卿却还挥着牛尖刀冲向李乾铮,跑至半途,但觉天旋地转,随即扑倒在地。司马卿见他两眼突出,衣服上千疮百孔,知是无救,向天捶胸惨呼,忽又拍地,却不敢教那蛇再喷毒汁,生怕段正严又遭不测。段正严见那蛇张着口吐着信,乘着他的拍地声扑向李乾铮,哪还敢上斗,连连怯退。其实蛇不知声,只是感觉地上节奏。
此时风大,李乾铮怕溅上毒液,亦惧蛇血含毒,莫敢飞刀斩蛇,边退边喊:“寒玉剑!寒玉剑!”雪里化掷出剑,李乾铮伸手接住,掷向蛇去。剑背向蛇,压在了它的七寸要害处。哪知这蛇生命力极强,加之李乾铮力已不济,竟然不死,却吃了痛,不再听司马卿指挥,突然又是两道毒液射出。李乾铮待要发掌,只觉体内空空,真气已不足,不及多想,刀背挡在身前,只见毒液射在刀上,吓得浑身颤抖,撇了刀回身就跑。
这蛇便游追了上去,不仅速度已不比方才,同时喷毒也比刚才近了,想是受了剑之寒气的缘故。雪里化不知这蛇的厉害,倒也少了几分怯意,起身上前,一指点出。指风聚在它的七寸要害处,这蛇行速顿缓,却喷出了两道毒液。李乾铮大骇,“小心”二字卡在了喉咙口。不想这蛇确已不行,毒液半途而落。雪里化丝毫没溅着,却也惧意陡增,连连出指。饶是这灵雪斑斓蛇再毒再狠,受了雪里化五记至寒的指力,哪还吃得消,蛇身半立,一动不动,竟僵住了。雪里化见它不倒,以为还活着,怕它再喷毒,再要出指,却是聚不上真气,知道内力已竭,转身就去抱树下的妹妹。起身再跑时,一阵风刮来,看见那蛇向一侧倒去,落下了山,雪里化心头一舒,顿时腿软,坐倒在地。
忽听山下传来一声惨叫,李乾铮觉得耳熟,引颈而望,失声道:“二太保!”原来那蛇正好落在李要南身上,受暖转醒,咬了他一口。被灵雪斑斓蛇咬上一口那还得了,李乾铮向山下看时,李要南已经倒毙在地,只看到那蛇钻入草丛中不见了。
“展子江?”司马卿惊呼。
展子江被一人抱着,已经是奄奄一息。那人肤色不甚白净,矮个子、背微驼,一对长眼八字斜挂,狮鼻粗眉,宽嘴厚唇,面貌甚丑。边上一女子,身段虽好,可相貌比那男子也好看不到哪去。段正严眼睛一亮,瞧见展子江左胸衣襟上缝着一轮红日,那抱他之人也是一般,而那女子右胸衣襟处缝有一轮圆月,问道:“两位可是昆仑派中人?”男的道:“在下昆仑派郁高昆。”女的道:“小女子郁晚亭。我俩是兄妹。”段正严再问:“两位本是姓姜?”郁高昆道:“凡入昆仑派者,必改姓姜;下昆仑者,必改他姓。”
展子江弱声道:“我要死了。请二位看在同门的分上,让我看看昆仑派的‘月女剑’。”郁晚亭见他目光正朝向自己,微一点头,拔剑便舞。休看她相貌平平,舞起剑来便似凌波仙子一般。段正严称奇自不用说,就是雪里化也在心中连连赞叹。
展子江看着她的妙影,如入梦镜,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司马卿泪水涌出,扑在他身边,放声号哭。段正严眼睛一酸,也流出泪来,向郁高昆道:“敢问大侠,究竟出了什么事?”郁高昆道:“一个断了右腕的人设计将他打成重伤,幸亏我二人路过,将他救下。听他说什么是一个叫李……李……李要南的,因为重伤遭弃,留在了大理,因和他有过节,才突施冷箭。具体如何,郁某也不十分清楚。”
他不清楚,段正严已然清楚,司马卿已然清楚。那边李乾铮长叹一口,摇头道:“我那侄儿。”
“你那女儿死在了我的剑下!”始终没有动静,就好像消失了一样的王文卿突然以他那怪声讲话了。李乾铮一怔:“她死了!”王文卿眼中无光,悬着的匕首却闪闪发亮,说道:“比武时死的。”李乾铮突然狂怒道:“谁干的!谁!”王文卿如释重负,说道:“原来她确实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李乾铮道:“她当然是我的女儿,是我和你师姐燕广媛生的,所以她叫李燕文!可是,”声音骤弱,“她却不知道我是他父亲。”王文卿摘下小指上的匕首递到他面前:“谢谢。现在你可以杀我了。”李乾铮愕然道:“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们曾是情敌,但我从没想过要杀你。再说,”眼露得意之色,“她是甘心情愿的,而且还害得你不浅。”王文卿道:“你女儿是我杀的。”李乾铮“哦”一声,却没发怒,过了许久才道:“你走吧,我不杀你。”王文卿凄然笑道:“我留着,大理也不会多添一口人丁,你还是杀了我吧。”李乾铮好不生烦,袖子一甩,怒道:“我要杀你,还怕杀不了你么!”走到雪里化身边坐下,忽然痛哭流涕。他竟也会哭。
王文卿道:“你要杀我,随时可来崇圣寺找我。”木然下山而去。与此同时,一位长发披肩、目光炯炯的僧人上得山来。段正严失声道:“锭光大师!”锭光也看见了他,笑道:“原来是陛下。”合掌一礼。段正严还礼道:“大师是自洱海来的吧。”他在本国土地上自是熟悉方位,一望便知大概,锭光果然称然,说道:“本欲再游点苍,然却遇上一场屠戮,大煞风景。”段正严尴尬得很,锭光却望见了远处的雪里冰,走至其旁,一指向她点去。雪里化见他和段正严认识,忙出指相对。
两指一遇即离,雪里化倒退出一丈多远。锭光笑道:“倘若阁下未曾激战,我俩便难分伯仲。可惜阁下指力阴寒,驱不走这位姑娘体内的寒气,不如就让贫僧代劳。”复一指点在雪里冰腰间。少时,雪里冰悠悠转醒,脸上已有了些许红润。雪里化连忙称谢不已,雪里冰却已站了起来,看着情形,一起道谢。
李乾铮拾起龙牙刀,在树上擦拭不止。司马卿道:“毒液久露于外,毒性已失。”李乾铮不相信他,兀自擦得干净,才向段正严道:“姓段的,你女儿正在那边的一个山谷里。我可要走了,咱们后会有期!”遂和雪里兄妹并肩下山而去。段正严死了这么多部下,怎不想捉住他,却没有这本事。
一行人来到蝴蝶泉,一进谷就见一人赤身裸体站着,一动不动。张文通正领着众兵丁,将热池中的水打上来,兑上少许凉水,一桶接一桶往他扈文长身上泼。张文通一见段正严,立即迎了上去。段正严忙问:“扈兄弟他怎么了?”锭光道:“必是受了寒气。”一指点在扈文长背上,运了好一阵功,方收指道:“贫僧此举只能使他穴道早解,却还须等上五个时辰左右。陛下,贫僧告辞了。”礼毕,出谷而去。
段正严叹道:“那白发人的功力真是不可思议。”游目四顾,见到女儿段小菁正站在审传友边上,厉声唤她过来。段小菁见司马卿站在父皇身边,隐隐已知是何情由,战战兢兢立到段正严面前,垂首叫了声“爹”。段正严果没好气的说道:“你干得好事!”段小菁连忙自怀中摸出个瓷瓶递到司马卿面前道:“对不起,司马叔叔。这个,还给你。”司马卿愕然:“你……你没把这药给……给那小子喝掉?”段小菁道:“那天我是骗你的,你的药一滴没少,全在这瓶子里。”
司马卿接过瓶子,手在颤抖,看了看郁高昆抱着的展子江尸首,忽然把瓶子塞回她手里,说道:“这药我不能要回去了。”说完,哭着冲了出去。段正严看他向山壁奔去,忽觉不对,也奔了过去。但为时已晚,只见司马卿跃在空中,一头撞在山壁上,头颅迸裂,一命呜呼。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阵过后,郁高昆向段正严道:“展子江的祖父展翅飞本是我昆仑派中人,因私自下山被逐出师门。我想将他的骨骸带回昆仑,望陛下恩准。”段正严道:“两位请便。”二人便带着展子江的尸首出谷而去。
段正严伫立良久,长叹一声,唤审传友和孟非卿到一边,嘱咐了好一阵,然后又唤过段小菁,将司马卿告密一事详细的说了一遍。段小菁听罢,看了看审传友,又看看父亲的颜色,隐隐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突然,段正严拔出了剑,寒光照过段小菁一张恐惧的脸。审传友和孟非卿没有任何反应。
但见寒光一闪,段正严左臂袍子落下一片,说道:“你已不是我的女儿。”段小菁眼泪汪汪,哽咽道:“爹。父皇!”段正严道:“不要再喊我爹,我已不是你父皇。孟叔叔是朕对你最后的关怀。”孟非卿含泪道:“陛下重托,臣当尽心尽责看护公主。”段正严挥挥手道:“她已不是什么公主。”背过身去。孟非卿道:“是。”过了好久才道:“陛下保重!”段小菁道:“爹,这药呢?”段正严道:“朕再说一遍,朕已不是你爹!这药……随你怎么办。”大步走了开去。
段小菁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扑向段正严。段正严道:“文通,拦住她!”然后向众兵丁宣布:“从今往后,段小菁若敢擅闯大理皇宫,照擒不误!”被张文通拦下的段小菁听了这话,心头一灰,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