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高梧湿月冷无声
上回说到,不听霍青建议的沈东楼,因实战经验不够,轻敌冒进,中了蓝鹰军诱敌深入之计,在长山行原地带,陷入蓝鹰军重重包围之中。蓝鹰军分断其军为二:将金龙军团辎重部队,挡在外面;将沈东楼率领的金龙军团主力部队,分割包围。炮火轰击之下,金龙军团伤亡惨重,从十万人锐减至五万人。沈东楼决心誓不投降,孤注一掷,集中身边全部亲兵,决死突围。这场突围冲锋,堪称悲壮:这部分士兵全体壮烈牺牲,沈东楼也死于蓝鹰人炮火之下,英勇战死。
雨一直下,从天到地,条条水线,密布如林;
粗大雨点,挥洒而下,落入水洼,阵阵水花;
风未停,呼啸连连,挥动雨线,似一道道鞭子,抽向万物,发泄愤懑;
火未熄,石油融入血红水流中,顺坡而下,燃烧不绝,远远望去,似一条火焰之河,蜿蜒流动……
主将战死,粮食匮乏,幸存的五万名金龙军团士兵,放下武器,向蓝鹰军投降;
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赤龙士兵,互相搀扶,一步一挨;
在蓝鹰士兵监视下,屈辱地走向长山行原的中心山谷,那里是他们的集中地。
官道狭窄,两侧山坡,早被炮火犁了一遍;
所有植被,尽皆变成焦炭,黑乎乎、硬梆梆,与泥土融为一体;
雨水浇过,秋风吹过,黑色泥土,混着碎石,顺坡而下,滚落官道之上,路面愈加颠簸不平……
一名赤龙士兵,腿受了伤,走得很慢,他谢绝了别人搀扶,倔强拖着伤腿,缓慢向前;
盔甲残破,血色雨水,顺甲片边缘,缓缓流下;
军服褴褛,沾满血污,尽皆湿透,甚是狼狈;
他头发蓬乱,高高昂起头,目视前方,嘴唇紧抿,沉默不语……
山坡之上,一名蓝鹰士兵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眯眼瞄着那赤龙士兵,一脸不耐烦;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风,越来越冷,金属盔甲愈加冰凉,寒意入骨;
蓝鹰士兵冻得直跺脚:“你能走快点吗?磨磨蹭蹭,属王八的?”
那赤龙士兵似乎没听到,毫无反应,一步一趋,步履稳健;
寒冷本就难耐,蓝鹰士兵见对方如此,气更不打一处来,几步来到跟前,一把揪住:
“你耳朵聋了?我跟你说话呢!”
赤龙士兵腿上有伤、重心不稳,被对方一拽,险些摔倒;
站稳之后,他回头注视那蓝鹰士兵,不挑衅,亦不示弱,神色淡然,一言不发。
赤龙士兵的平静,令蓝鹰士兵愈加恼火;
他感觉,对方表面平静之下,分明隐藏一股蔑视与不屑;
他狠狠一脚踢在赤龙士兵身上,将其踢进一个泥水坑里:
“看什么看?怎么着,不服气啊?”
赤龙士兵从泥水中慢慢爬起,用手抹掉脸上脏水,还是一脸不怒不惊的平静;
只不过,这一次,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揶揄,嘴角微微翘起,一缕微笑浮现脸上,若有若无。
蓝鹰士兵气得暴跳如雷,遂抽出鞭子,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你臭拽什么?信不信老子……”
鞭子尚未扬起,只听有人说道:“住手。”
那蓝鹰士兵万万没料到,此等情势之下,居然还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吃了一惊,愈加怒气填胸,便要瞧瞧,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多管闲事儿。
蓝鹰士兵一扭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人,面容清隽、须发皆白、蓑衣斗笠、身形干练;
不是别人,正是蓝鹰帝国摄政王——罗伯特·爱德华公爵。
蓝鹰士兵吓了一跳,连忙收起鞭子行礼:
“禀告公爵大人,这俘虏桀骜不驯、不听管教,所以我……”
“我全看见了,”罗伯特·爱德华打断了他,冷冷扫了他一眼,“记住,要学会尊重你的对手,懂吗?”
罗伯特·爱德华没再理睬那蓝鹰士兵,径直从其身边走过,来到那赤龙士兵身边,抬起手来,行了一个军礼:
“对不起,我为我的士兵无礼的行为,向你道歉。”
瞧着眼前发生一切,那蓝鹰士兵傻眼了,一边挠头,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傻眼的不止一个,众多蓝鹰士兵目睹之后,面面相觑,脸上皆呈现出难以理解之神情。
面对罗伯特·爱德华的敬礼,那赤龙士兵也为之惊讶,随后感动、惭愧、敬佩,诸多情绪涌上心头;
一瞬间,他似乎被打动了,眼眶湿润,泪水上涌;
可很快,他便将内心悸动,深深隐藏起来,站直身体,向罗伯特·爱德华,回了一个军礼。
礼毕,赤龙士兵转过身去,想要继续前行。
“等等,”罗伯特·爱德华叫住他,声音温和。
赤龙士兵停下脚步,目光不乏疑惑;
罗伯特·爱德华脱下身上蓑衣,向赤龙士兵递了过去;
他面带微笑,口气温和,犹如一道温暖的火,足以令坚冰融化:
“雨下得不小,你又有伤在身,把这个披上吧。”
罗伯特·爱德华身边护卫们急了,连忙上前,欲行阻止;
罗伯特·爱德华,将手一挥,止住了他们;
护卫们心有不甘,然执行命令是天职,再不情愿,也只能收住脚步、原地待命。
赤龙士兵望着罗伯特·爱德华,神情一时恍惚,目光中有些犹豫;
雨很大,天很冷,他全身湿透,风一次次吹上裸露皮肤,寒意刺骨;
他身上的伤,不止腿上一处,虽经过包扎,但纱布已被雨水打湿;
每当有风刮过,寒气透过湿布,渗透到伤口之上,犹如一把钝刀在伤处搅动,愈加疼痛难忍;
是的,一望无际的寒冷雨夜中,罗伯特·爱德华这件蓑衣,很难令人拒绝。
雨势连绵,无休无止,衣服瞬间被打湿,万般寒气,随风入体;
罗伯特·爱德华打个哆嗦,以他目前身体情况,绝不能受凉;
肺部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一阵熟悉麻痒爬上喉咙。
罗伯特·爱德华知道,自己又要咳嗽了;
他不想咳嗽,因为一旦咳起来,很难停下;
那种痛彻心扉、几近窒息的痛苦,每次都令他苦不堪言。
身体万般难受,罗伯特·爱德华微微憋气,强忍不适,努力把语调处理得四平八稳:
“收下吧,一件蓑衣,总不会对你有什么害处。”
赤龙士兵很年轻,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拿到现世来讲,还是个孩子;
他用倔强与顽强,于内心铸成一面坚硬盾牌,面对欺辱,绝不屈服;
可面对这份温柔与关爱,年轻士兵迟疑了:
是啊,一件蓑衣而已,就算收下又有什么呢?
赤龙士兵听到罗伯特·爱德华的关切话语,瞧着对方白发苍苍、面带慈祥,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年迈的父亲;
当初,金龙军团要离开龙城、南下作战之时,父亲前来送行,紧紧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舍不得放开;
他没想到,素来严厉的父亲,居然还有这般眷眷的一面;
于是,他也哭了,父子二人紧握彼此双手,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后来,有命令传达而来,马上要出发,父亲擦掉泪水,强忍不舍说道:“去吧,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当父亲的话,于心中响起时,赤龙士兵全身一抖;
他的手,原本已伸了出去,却猛然缩了回来;
年轻士兵的目光,不再犹疑、茫然,而是充满坚定;
他向罗伯特·爱德华笑了笑,摇了摇手,声音平缓、语调沉稳:
“谢谢您的好意,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赤龙帝国的年轻士兵,抖了抖身上的水,将脊梁挺得笔直,拖着伤腿,步伐缓慢有力,顽强向前而去……
这一幕,吸引了不少赤龙士兵的注意;
他们驻足观望、默然不言,当看到那年轻士兵的最终选择之后,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个大个子赤龙士兵,加快脚步,不由分说,将年轻士兵背了起来:“小兄弟,咱们一起走!”
另一名赤龙士兵,也跟上来,握住年轻士兵的手:“对,一起走!”
越来越多赤龙士兵,不断涌上来、手牵手,喊着口令,迈着整齐步子,向前行军……
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混蛋!
蓝鹰士兵们彻底火了:
“一群俘虏,臭拽什么!”
“真这么有骨气,那别投降啊!”
“怎么着?不服气啊?放了你们,咱们再接着干?”
“够了!”罗伯特·爱德华发出一声怒吼,制止了蓝鹰士兵的挑衅辱骂;
他默默注视那些赤龙士兵的身影,逐渐陷入深思;
一丝愁云,袭上心头;
一缕杀气,亦从心底萌芽而生……
雨终于停了,乌云却未散去;
夜空阴沉,黑暗无边;
蓝鹰军中军大帐,四周矗立几根灯柱,挂着风灯,随风而动,灯火乱晃,阴影摇曳;
夜的黑幕,阴郁沉重,将几杆灯柱压得摇摇欲坠,好似随时要塌下来一般……
大帐之内,蓝鹰帝国摄政王——罗伯特·爱德华公爵,独自枯坐、沉默不言;
按说,仗打到这个程度,他应该感到高兴:
这场发生在长山行原的主力会战,最终以蓝鹰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此一战,赤龙帝国出动主力军团,即金龙军团,共十万人,主将沈东楼战死,伤亡五万人、被俘五万人,可谓惨败;
蓝鹰帝国出动黑鹰军团、血鹰军团、铁鹰军团,共十二万人,未曾折损一人,可谓完胜。
可罗伯特·爱德华面带愁云、表情凝重;
他身前桌上,摆着一把弯曲长刀,这是沈东楼的遗物;
他找到沈东楼阵亡之处,将这把刀捡回,放在眼前,沉吟至今。
大帐之外,传来一阵阵蓝鹰士兵的欢呼声;
长山行原,成了欢乐的海洋,四处都洋溢着胜利喜悦气氛……
或许是嫌外面太吵了,罗伯特·爱德华微微皱了皱眉头,来到门前,将布帘关上;
他不想坏了这些士兵们的兴致,但连绵不断、震耳欲聋的吵闹声,不亚于噪音轰炸,让他心悸气闷、颇不舒服……
布帘一动,大帐屋顶一晃,一串水珠倾然而落;
雨虽然停了,可大帐也湿透了,屋顶积水不少,稍有微动,便会滚流而下。
这串水珠,不偏不倚,正好落到罗伯特·爱德华脖颈之处,就势而下,顷刻之间,打湿了脊背;
大帐之中,本就又冷又潮,再一受凉,罗伯特·爱德华打了个寒战,呼吸一乱,喉咙一痒,一阵剧烈咳嗽,猛然席卷而来;
他咳得胸口剧痛、呼吸不畅,憋得满脸通红、直冒虚汗;
右手连忙掏出手绢,紧紧捂在嘴上;左手则按住胸口、使劲揉搓,以缓解胸口疼痛;
一股腥味,袭上喉咙,张嘴吐出;
那是血,一口鲜血,手绢正中,被染成红色……
吐了口血,咳嗽稍事缓解,罗伯特·爱德华缓缓直起腰来,小心翼翼调整呼吸;
他的目光再度落到桌上,落到沈东楼那柄弯曲的长刀上;
烛火摇动,长刀的影子也随之而动,像一条黑色的蛇在狂舞;
看的时间长了,他脑袋发晕、恶心欲吐,遂合上双目,慢慢靠上椅背休息。
眼睛虽闭上了,罗伯特·爱德华心里却难以平静;
沈东楼最后的决死冲锋,赤龙军人们的怒吼;
还有那个年轻赤龙士兵,固执倔强地拒绝……
一幕幕场景,一一闪过,罗伯特·爱德华眉头越拧越紧,一句话脱口而出:
“人投降,心却不降,可敬、可怕呀……”
正思忖之间,大帐布帘拉开,走进一人;
此人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放在桌上:“公爵大人,药好了,趁热喝吧。”
一缕潮湿冰凉的夜风,随此人一起来到近前,将药汤热气卷起,吹到罗伯特·爱德华脸上;
他眯了眯眼睛,瞧瞧对面这人,又瞄了一眼药汤,没急着喝。
只听声音,罗伯特·爱德华便知道来者是谁:中岳。
他眨了眨眼,取过一条毛巾,擦擦脖子上的水,瞧着中岳,心情复杂。
罗伯特·爱德华心如明镜:
此次战役,能取得如此重大胜利,中岳功不可没;
蓝鹰军能够扭转不利局面,重新掌握战争主动权,与中岳的神机妙算、高明谋划,密不可分。
当初,按照罗伯特·爱德华的最初构想,蓝鹰帝国要发起的是一场对赤龙帝国的闪电战;
那就是,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占赤龙帝国的娄蓝、章夜、郎崖;
夺取粮食补给物资之后,再以这三个城镇为基础,构建蓝鹰帝国的后方基地;
等后勤保障无忧,再集中兵力北上,继而拿下玄铁关、攻占龙城。
他之所以如此规划,就是考虑到,赤龙帝国地域广阔,国土面积广大;
对作为进攻方的蓝鹰帝国来说,很容易因为补给线被拉长、后勤粮草不足,而陷入持久战。
可战争爆发伊始,罗伯特·爱德华的战略构想,一再受挫,进展很不顺利:
十五天的长山行原之战,让蓝鹰军付出了整整两万人的伤亡代价。
蓝鹰军经过不懈努力,耗费大量时间,消耗巨大人力、物力,总算将内嘉山水坝重新修复;
随后攻占章夜,但因为在长山行原耽误了太长时间,此时章夜已成为一座空城,所有人口、物资,都被运走,致使蓝鹰军一无所获。
战争才刚刚开始,局势就如此不利,令罗伯特·爱德华忧心忡忡:
第一次龙鹰战争初期,蓝鹰帝国可谓势如破竹,轻松拿下了赤龙帝国的南部三城;
而韬光养晦、精心策划四十年,重新发动的第二次龙鹰战争,目前所取得的战果,还赶不上第一次龙鹰战争的一半儿;
如此糟糕的开局,真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蓝鹰帝国又要重蹈战争失败的覆辙吗?
接下来,蓝鹰军队将要面对的对手,正是赤龙帝国的主力部队——金龙军团;
蓝鹰军先遭恶战,又遇洪水,此刻已是疲惫之师;
而金龙军团,士气正旺、正当精力充沛之时;
面对以逸待劳的金龙军团,蓝鹰军绝对处于不利之处。
但这还不是罗伯特·爱德华最担心的事情,他最担心的是:
如果接下来,金龙军团选择稳固防守的战略方针,扼守郎崖,背靠玄铁关,依赖龙城输送物资人力,形成从南向北、三线一体的防御纵深体系;
那么,蓝鹰军将再度陷入持久战的泥潭;
这恰恰是罗伯特·爱德华,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就在罗伯特·爱德华忧心如焚之时,中岳求见向其进言:
“金龙军团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
其最大弱点就在于:主将沈东楼。
此人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又喜欢纸上谈兵,且刚愎自用、不听人言、不难对付;
我们先给他点儿甜头,不怕他不上钩。”
罗伯特·爱德华闻之有理,便依照中岳的谋划,故意连败三阵,让沈东楼愈加骄狂,促使其鲁莽冒进;
诱其深入之后,又在长山行原布下圈套,来了个十面埋伏,果然一举成功。
罗伯特·爱德华刚刚咳嗽吐血,中岳这碗药,送得可谓恰逢其时;
罗伯特·爱德华有心想喝,可一想到这药,是中岳送来的,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儿别扭;
他不急着喝药,勉强朝中岳笑了笑:“我有一事,一时难决,恰逢先生来访,正好听听先生的意见。”
中岳闻之,脸色一变,轻咬了下嘴唇,一时沉吟,没有答话。
一阵阵风吹来,将大帐四面墙壁吹得乱晃,时而外凸,时而内凹;
湿淋淋大帐之中,愈加寒冷难当;
烛火乱晃,映照罗伯特·爱德华、中岳二人,面面相对,阴晴不定。
中岳思忖半晌,苦笑一下:“如果我没猜错,公爵大人,是在为如何处置俘虏,而烦恼吧。”
罗伯特·爱德华微微一笑,以中岳之精明,能猜出来,不足为奇;
他更感兴趣的是,身为赤龙人的中岳,面对这五万名同胞,能想出一个怎样的处理方法。
罗伯特·爱德华略一点头,将那碗药拿到嘴边,微微吹了吹,可能感觉太烫,并没有喝下,又放回桌上;
他双目炯炯,直视中岳,静待下文。
中岳来回踱了两步,长长一声叹息:
“此事着实难办。
赤龙俘虏,人投降,心却不降。
只凭这一点,就不可能将他们编入蓝鹰军中,让他们为蓝鹰帝国而战。”
“人投降,心却不降”,中岳这一句话,与罗伯特·爱德华之前自言自语,一字不差;
罗伯特·爱德华闻之,嘴角微微一抖,遂轻咳了两声,用手绢擦了擦嘴,掩饰过去。
中岳似乎没有注意到罗伯特·爱德华的反应:
“既然不能用,那就只能关起来。
可问题在于:
第一,关到哪里去?蓝鹰帝国哪有这么大的监狱,去关押他们。
第二,谁来看守?蓝鹰帝国能腾出这么多兵力,来看守他们吗?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麻烦的问题,这些俘虏是要吃饭的,我们有足够的粮食,来养活这五万名俘虏吗?”
罗伯特·爱德华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他笑了笑,让口气尽可能轻松:
“是啊,既不能用,也不能关,更不可能全放了。”
说到此处,罗伯特·爱德华故意停顿一下,从椅子上慢慢站起身来,绕过桌子,来到近前;
他凝视中岳,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与真诚,双手合于胸前,左手在外,右手在内,深深一揖:
“那到底该怎么处置?还请先生教我。”
中岳见他如此恭敬,哪里敢接,连忙跪倒,伸出手来,去挡罗伯塔·爱德华的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公爵大人折杀小人了。”
他智谋过人,身手却一般,仓促之间,匆忙出手,没控制好力道;
这一下,劲儿使得有点儿大,直接把罗伯特·爱德华给推了出去……
罗伯特·爱德华本就年老体弱,加上猝不及防,登时倒退出去,撞上身后桌子;
哐当一声,桌上蜡烛站立不稳,倒落下来,烛火就此熄灭……
大帐之中,登时一片黑暗;
风在此刻,停了;
大帐不再晃动,一颗颗水滴,从顶部坠落而下,发出轻微声响……
大帐之外,火把燃燃,火光闪闪,余光渗入大帐,微弱朦胧;
一切事物,都在微光与黑暗中,若隐若现……
中岳取出一根火折子,轻轻一吹,一点火光,莹然而出;
他的脸,于火光映照之下,透着不安与惊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公爵大人,您还好吗……”
罗伯特·爱德华的脸,像死人一样白,朝中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可他的身体在发抖,就像打摆子一样在发抖……
中岳想把蜡烛拿过来,重新点燃;
可刚伸出手去,只听罗伯特·爱德华低声说道:
“别点火,就这样……这样就很好……
说,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快点!”
风,没有再起;
夜,依旧阴沉;
大帐中,黑暗、压抑、沉闷;
空气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丝不安……
中岳低头吹熄了火折子,心说:
是时候了,该说出最终答案了。
如此黑暗无边,如此暗无天日;
只有在这样的环境,才适合说出如此残忍的决定啊。
他深吸了口潮闷空气: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
将这五万名俘虏,全部杀光,永绝后患。”
天空打了一个霹雳;
紧跟其后,是一道银色闪电;
深秋时节,惊雷阵阵、电光闪闪;
一瞬间,照亮了大帐中的两个人……
中岳倒退一步,难掩惊惶之色;
就在刚才,电光闪过,他清楚地看到:
罗伯特·爱德华的脸变成了铅白色,身体抖得厉害,两眼释放炽热嗜血的光,犹如炽热的煤炭……
他还听到:罗伯特·爱德华的喘息声,喑哑压抑,带着一点点扭曲的兴奋;
曾经温和冷静的罗伯特·爱德华,此时犹如一只嗜血成性的恶鬼……
骤然之间,中岳尽皆明了:
当初,攻克娄蓝之时,罗伯特·爱德华曾下令屠城;
如今,要杀掉五万名俘虏,他怎么可能会有半点儿犹豫?
其实,到底要怎么处置这些俘虏,罗伯特·爱德华早有定论;
但他故意不说,就是要等着我来说……
洞若观火之后,中岳心中闪过一丝悲凉:
罗伯特·爱德华又在试探我;
即便我再尽心竭力,为他出谋划策,他依然不能完全相信我。
闪电过后,大帐中一片沉寂;
一点火苗出现,罗伯特·爱德华点着蜡烛,往桌子上滴了几滴烛泪,将蜡烛粘好,双目注视中岳,目光中带着几分认同与欣赏;
他神色平静,面带笑容,恢复了平易近人、亲切谦和的神情……
罗伯特·爱德华开口了,声音温和、平静,与之前判若两人:
“多谢先生赐教,那么,一切就依先生之言处置吧。”
依我之言?
中岳心中苦涩,犹如吞下一个黄连;
无论内心如何,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中岳扫了一眼桌上,自己端来的那碗药汤,已经有些凉了,几丝淡淡热气,悠然而起,与蜡烛的烟火时分时合;
可罗伯特·爱德华始终没有喝那碗药汤……
浓浓悲哀,从心中浮起,中岳脸上却淡淡一笑,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大帐……
瞧着中岳背影,消失于夜幕之中,罗伯特·爱德华一时有些怅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中岳为了复仇,可以背叛赤龙帝国;
将来有一天,也难保他不会背叛蓝鹰帝国。
此人城府颇深、喜怒无形,心思缜密、足智多谋;
为我所用,则是神兵利器、所向披靡;
可若被敌人所用,必然成为我方心腹大患。
罗伯特·爱德华眼中杀气一闪,暗下决心:
战争胜利之后,务必要除掉中岳,永绝后患。
他的目光,移到桌上,注意到那碗中岳送来的药汤;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碗药汤已不再冒热气。
端在手中,他感觉到了药碗边缘的凉意,想倒掉,却又打消了这个主意;
犹豫片刻,他将这碗药汤,一饮而尽;
药虽然凉了,但药效尚在,喝下去后,感觉肺部沁凉、喉咙舒适,舒服了不少。
罗伯特·爱德华笑了,带着一点得意,还有一点小小虚荣:
这场战争中,目前占据上风的是蓝鹰帝国;
至少现在,中岳还是会忠诚于我的,他还不敢在我的药里做手脚。
把药碗往桌上一丢,罗伯特·爱德华瞧着那碗,在桌子上蹦跳翻滚,乒乓作响;
他又笑了,绽放开满脸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花……
尽管金龙军团的士兵们,最后选择了投降,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无情的屠杀。
从第二次龙鹰战争开始至今,长山行原经历了诸多战火、吞噬了太多生命,难道今晚,这五万名金龙军团的士兵将注定在劫难逃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四十六章《虏骑闻之应胆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