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六)​不见兔子不撒鹰(下)
书名:闲话《大明王朝1566》 作者:北宫伯玉 本章字数:3164字 发布时间:2023-03-20

不见兔子不撒鹰(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五集

 

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诏狱的地牢里暗无天日,也分不清具体时辰,海老爷和王用汲象征性地碰了几次杯、吃了几口菜,便默然无语地相对而坐,各自都是满腹心事,静静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两人枯坐了许久,也不见有狱卒前来提人,反倒是桌上那根又粗又红的蜡烛率先燃尽,牢里瞬间一片昏暗,海老爷不慌不忙地取了根蜡烛点燃,立在了烛台之上。借着跳动的烛光,王用汲总算是看清了海老爷的面容,赫然发现自己的好友,此时竟是一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表情,不由得皱紧眉头,带着几分哭腔,没话找话地感慨道,“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刚峰兄,你这道疏代圣人立言,虽舍身而成仁,光明长在”。王用汲显然是会错了意,误以为海老爷是因为直面死亡,背负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所以才会如丧考妣、悲从中来的,于是乎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将海刚峰比做孔仲尼,赞美他舍身成仁,鼓励他一路走好,希望他能化身成正道的光,光明常在、永垂不朽。

 

海老爷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没有理会王用汲的奉承话,只是哽咽着呢喃道,“求仁不能,取义不得,遗骂名于君父,博直名于己身。皇上不让我死,何谈代圣人立言”,说罢两滴清泪已是滑出了眼眶。其实海老爷知道,自己大概率是不会死的,因为几个月前,石公公就告诉过他,道长是绝不会做纣王的,当然世事无绝对,不到午时三刻,谁也不敢给海老爷这条命打保票。王用汲一脸懵逼、不明所以,海老爷却是看地分外真切,标准型号的红蜡烛,烧完一根至少要一个时辰,刚才狱卒点蜡烛时候提过一嘴,说当时是午时初,一根儿蜡烛刚好烧完,这会儿至少是午时末了,行刑时间早就过了,道长诚不欺海老爷,他果然是不肯做纣王。虽说是求仁不能,取义不得,但要想博直名于己身,也唯有遗骂名于君父,这一条路了。至于说到海老爷的眼泪,其实也不难理解,既然海老爷自己不用死了,那肯定是有人要替他去死的,道长向来是言出法随、说到做到,说自己不做纣王便坚决不做纣王,说海瑞弃国弃家,那他就必须弃国弃家。

 

与其说海老爷是在哭自己不能舍身成仁,谈代圣人立言,还不说他是在发自肺腑地,悼念自己远在雷州,九死一生的家人,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海瑞毕竟是个孝子,又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媳妇儿没了可以续弦再娶一房,孩子没了可以请邻居帮忙再多生几个,唯独自己这个老娘若是没了,那海老爷可真是杜鹃滴血、追悔莫及了。王用汲目不转睛地盯着海老爷看了又看,探着头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皇上赦免你了”。海老爷哭的是泪眼婆娑、涕泗横流,止不住地一阵抽泣,抬手指了指那根燃尽的蜡烛,深吸了一口气哭诉道,“一支蜡烛燃尽,需一个时辰,午时三刻已经过了”,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攥紧了拳头往桌面上狠狠一砸,连酒杯都给打翻了。没人知道海老爷上这封《治安疏》,究竟有几分是出于私心,又有几分是出于公义,正如杨金水所说的,这世上哪来的十足赤金,哪怕就是门神爷亲自下凡了,上疏七分为大明、两分为道长,总还要留一分给自己吧,更何况海老爷这时候,还没成门神爷呢。

 

正所谓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遗骂名于君父,博直名于己身,顺便还搭上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这买卖做的值与不值,也只有海老爷自己才知道了。有道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海老爷哭的伤心欲绝,王用汲则是两眼放光、喜出望外,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午时初,午时末...,刚峰兄,刚峰兄,皇上赦免你了”,说罢丢下了早已哭成泪人的海老爷,自顾自地走到牢门前,用力抓着栏杆,朝外大声疾呼道,“皇上圣明啊”。王用汲此时也是情难自己,失声痛哭了起来,任由幸福的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也难怪贤者润莲如此激动,连海老爷这个主犯都被赦免了,自己这个从犯自然也不用发配去辽东了,几个月的诏狱没有白蹲,终归是苦心人天不负,总算等道了拨乱反正、平反昭雪的这一刻。

 

诏狱里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些事暂且按下不表,再说回玉熙宫精舍内,道长打发走了徐阶、陈洪,换了件舒适贴身的白色睡衣,用过了午膳,养足了精神,忽然瞥见了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那本《治安疏》,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流光,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若有所思地琢磨了片刻,立刻命人去内阁值房,把徐阁老又给请了回来。道长依旧是盖着棉被半躺在床上,装出一副弱不禁风、行将就木的可怜相,病恹恹地望着徐阶,徐阶此时就坐在道长对面,心怀忐忑地与道长对视了少顷,用余光扫了眼地上那本《治安疏》,双目之中满是凝重。沉默了许久,道长的情绪已经酝酿到位,于是率先开口,轻轻唤了声,“徐阁老啊”,“臣在”,徐阶只觉得心中猛地一缩,如临大敌似的,急忙起身行了个礼,又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道长的眉宇之间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严与孤傲,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再开口时,语气中却莫名多了几分惆怅与苍凉,“朕继位这么多年,这么多的错处,呵...,平时你们怎么就没个人敢于奏谏,啊?”

 

有一说一,以前也不是没人敢于上疏直谏道长的错处,像越中四谏、戊午三子这样的铁血真汉子,虽不多却总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当然这些人的下场都比较凄惨,即使侥幸保住一条命,这辈子也只能待在苦寒之地做苦力了。久而久之清流们也都学乖了,到最后,除了周云逸和海瑞这样的愣头青,再也没有人肯当出头鸟,去寻道长的晦气了。徐阶心中暗戳戳地腹诽了几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一本正经地替道长开脱道,“皇上自有皇上的难处,天下无不是的君父,臣等但尽本分去做就是,怎能诿过于君上”。徐阁老的政治觉悟实在是让人佩服,天下无不是的君父,皇上怎么可能会有错,就算有错那也是当臣子的错,替皇上分谤、背锅,本就是做臣子的本分,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那还不如直接回家卖红薯呢。徐阁老这话算是说到君父的心坎里了,道长微微颔首,又换了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故作关切地问道,“这么多的委屈,这么多的难处,哎呀,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徐阶眼中闪过一缕狡黠,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已是疑窦丛生、警兆大起,小心翼翼地答道,“一个‘敬’字,一个‘诚’字,但凭这两个字做去”。道长问地口是心非,徐阶答地模棱两可,两人彼此都在试探对方,却又各自心照不宣,天下无不是的君父,自然也没有只凭一个‘敬’字、一个‘诚’字,做事的臣子。这就叫上行下效,有什么样的皇帝,必定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表字配狗才会天长地久,有道长这般的圣明天子,自然就会有严嵩、徐阶这般的贤良宰相,古人诚不欺我也,原来所有一切,真的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徐阁老的答案,充满了一股浓浓的求生欲,道长却听得有些索然无味,冷笑两声,由衷地感慨道,“这是大道理,有时候大道理并不管用,像那个海瑞一样,说点儿实在的心里话吧,啊...”,说罢便目不转睛地望向徐阶。道长这番话是在提醒徐阶,咱俩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搁这儿讲聊斋了,说来说去全都特么是套路,徐阁老,麻烦你能不能稍微走点心,这里就你我君臣二人,君父现在只想和你聊几句真心话,怎么就这么难啊。

 

走心的也好、走肾的也罢,只要是君父想听的,徐阁老自会出口成章、娓娓道来,徐阶闻言愣了片刻,随即便胸有成竹地铺垫道,“皇上这样问臣,臣就只好说些不甚恰当的话了”,“说,说,说吧”,道长眼中带着几分期许,迫不及待地连声催促道。徐阶满脸正色,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谈,“国朝以孝治天下,天下便是一家,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百兆生民,就像这一家的子女、皇上就是这一家的父祖、臣等便是中间的媳妇。凡事但按着媳妇的职分去做,能忍则忍,该瞒则瞒,两头尽力顾着,实在顾不了了,便只好屈了子孙,也不能屈了公婆”。大明本就是一家一姓之天下,自上而下等级异常森严,道长是父祖、裕王是丈夫、其余皇亲国戚都是老朱家的亲戚,文武百官是儿媳妇,至于说到大明的百姓,根本就不是什么子女,最多只能算是给老朱家打工的佃户罢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种的是老朱家的地,百姓自然该给老朱家交租,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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