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栖门连遭劫难,不宜大操大办。所谓宴席只是家宴一桌,设在大殿内堂。
众弟子面上各安其份,心中皆知此番会面将决定门派命运。
强敌在侧,祸起萧墙,千百条弟子性命,竟然决系于一桌酒席,可悲又可笑。
刘诏玄与许骞云如约而至,两名守殿弟子以礼相迎,引至内堂。而裴璟与韩轲严礼二人都站立门前,等候多时,除此三人外,堂内便再无其他弟子。
裴璟见得刘许二人未行掌门之礼,倒也没有见怪,躬身道:“二位师兄......”
刘诏玄出口打断,说道:“别来无恙之内的话当免则免。”
说罢便径直走进屋内,许骞云跟在身后,脸上偷笑,也不看裴璟三人,跟着进屋了。
众人落座,严礼地位最低,便俯身为诸君倒酒。
许骞云看着桌上的酒菜,品类虽不繁复,但也规格不小,罗汉大虾、玉掌献礼、龙凤糕卷等等也算是活色生香,引人食指大动。
刘诏玄倒并未在意酒菜如何,先是打量了韩轲几眼。
“这位便是我派新的客卿长老?”刘诏玄明知故问。
韩轲举起酒杯,自饮一杯,笑着说:“我在江湖之中,也时常听闻刘长老的大名。”
说着又倒了一杯酒,敬上许骞云。
那许骞云常年与经商之人打交道,自然笑脸对饮,借机侧目看了一眼刘诏玄,心里对韩轲只敬自己而刻意忽略刘诏玄这一举动了然于胸,只想看看师兄有何反应。
刘诏玄气定神闲毫不在意,又看向客位的严礼。
严礼并未避让视线,看他有何话要说。
“师侄深受掌门信任,如今可以大展拳脚了。”刘诏玄看着严礼说道。
“全赖师伯自小对我关怀教诲。”严礼言语虽然恭敬,语气神态却是不矜不伐。
“那自然是大大不如滕冲师弟了。”刘诏玄疾言厉色,这才看了一眼裴璟,如此光亮之下,一名十六岁少年幼嫩的面庞清晰可见,刘诏玄虽早知其年岁相貌,但也不免暗暗吃惊,这位掌门师弟其实只是个未及冠礼的少年而已。
严礼淡然道:“恩师之情,如同生养父母,此生感怀。”他虽已料到师伯会提到滕冲,可依然难掩心中悲痛,又喝了一杯。
“说的好,那这仇便落在你身上了。”刘诏玄不再看他,只好奇裴璟会说什么。
裴璟腔调谦和有礼,说道:“此次当然是商议与红山帮一事,师弟我年纪尚浅,还请两位师兄指教。”
刘诏玄摇了摇头,语气带有责备之意,说道:“如果仅仅是红山帮,倒也不惧,你可知这几月来西苍马家也对我们多有敌意,冲突不断。”
裴璟回道:“全靠师兄带领弟子在北边维护,派中的商路才得以安稳。”说着敬了一杯。
一旁的许骞云已经吃了不少,仿佛全然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里,不时拉着严礼喝几杯酒水。
刘诏玄轻蔑地看了一眼许骞云,继续说道:“可眼下我在这里,也许他们已经大举动手,只是消息还未传到。”
裴璟笑了几声,看着面无表情的刘诏玄,说道:“师兄从来都是以门派之事为重,如未将布防安置妥当,又怎会轻易回山呢。”
“哼,那我想听听掌门这边与红山帮的对策是什么。”刘诏玄直言道。
裴璟看了一眼韩轲,没有回话。韩轲授意,接过话来,只说了一个字:“等。”
许骞云闻言也看了一眼韩轲,还是没有说话,又低头朝碗里夹了两筷子菜,往严礼杯里又倒了杯酒。
“等什么。”刘诏玄问道。
“等人。”韩轲脸露自信,微微笑道。
刘诏玄将手插进耳朵里,掏了一掏,神情有些不耐烦。
韩轲道:“二位当然听过,凉州谷家和银安碧青帮了。”
许诏玄并未诧异,他早已听许骞云说过裴璟近日来的多番活动。
裴璟接过话来,说道:“众弟子对我的身世皆有疑虑,只怕不少人更是好奇在下生母是谁。”
此话倒是不假,在传位大典上,这名突然出现的裴横江独子,都让众人大感吃惊。此间原委极是隐秘,韩轲与老谷共同将裴璟护送回西苍参加传位大典,其间遭到匪帮杀手的伏击,背后何人指使,又如何提前知晓裴璟身份,此时尚未明了。
而后跟严礼等人提及此事,已然大致断定这帮杀手并非是滕冲所雇。
究其利益牵扯,自然是许刘二人所为,可大敌当前,还不是探清挖掘此事的时机。
说到这里,韩轲在旁仔细观察二人神色,端看有何变化。
“我自小独居,由母亲带大。爹爹纵横江湖,威名远播,所结仇怨自然不少,所以,就算是他最为亲近的三名徒弟,都刻意隐瞒,只是为了保住我母子平安。”裴璟说到这里,泪水早已止不住落下,他话语依旧坚韧,竭力克制悲痛,看上去更让人心疼怜惜。
“而我母亲娘家便是凉州谷氏。”裴璟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刘诏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裴璟言外之意,当然是指凉州谷家必定对他全力支持。而谷家在凉州经营多年,与当地一些异族聚落和佣兵势力交往甚深,不容小觑。
裴璟收拾心神,喝了一口酒,不知是酒味太冲,还是心情未复,立马咳了起来。
“咳咳,至于碧青帮,多亏了韩大哥从中联络,如今雪岩阁大败,碧青帮声势正盛,他们趁此机会,也将入驻西苍城。”裴璟看向韩轲,解释道:“是以韩大哥许诺利益,往后可详加约谈。”
韩轲补充道:“虽是利益往来,但若谋略得当,自然也可成为一方援手,如此,内外两道助力,便可反击红山帮。”
刘诏玄听到这里,已然透亮,裴璟韩轲二人借此机会展示了各自势力,明面上直指红山帮,暗地里也有警示自己和许骞云二人之意。
他接着说道:“所以你方才所说‘等人’,指的就是这两方助力。”
韩轲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暗藏凶狠,看向刘许二人,缓缓说道:“不,我们等的是二位。”
刘诏玄不由得大笑一声,对上了韩轲的目光,当即说道:“你已经等到了,我们不是已经在喝酒,吃肉了么。”
酒席间氛围为之一滞,严礼暗自握紧拳头,看着韩刘二人话藏玄机,互不相让。而一旁的裴璟神色如常,许骞云却还是没有说话,美酒佳肴享用不断。
韩轲突然神色一缓,又变得谦逊有礼起来,笑着说:“如果两位与我们同仇敌忾,接下来,当然是商议如何替滕长老向红山帮要回血债了。”
裴璟已然微醺,绯红上脸,突然起身,走到了刘诏玄身边,亲近地贴靠在他身侧,如同一个听话撒娇的小辈,柔声说道:“刘师兄跟我是自家兄弟,爹爹的江山本该由我们自己人来坐,整个雁栖门当然是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了,怎么能说‘如果’呢。”
韩轲自知失言,面有愧色,不断点头,只有以笑掩饰尴尬。
严礼见到气氛缓和,这才暗舒一口气。
刘诏玄看着身旁的许骞云,口气不悦,说道:“师弟今日话可太少了,听了这么久,你都没有话说?”
许骞云拍了拍刘诏玄肩膀,满嘴喷着酒气,笑着说:“师兄啊~嗝儿~~因为,因为这番话,韩轲已经同我说过了......”话说完,还打了个酒嗝。
刘诏玄心里一惊,看着许骞云满不在乎,醉酒失态的表情。前后对照之下豁然开朗,原来韩轲暗地里早已联系过许骞云,自己竟浑然不知。他猛地想起在墓林中,许骞云的那些话,以及他对裴璟几日来的行程了解得如此细致。
并且许师弟当时也准确的提到了银安城和凉州两个地方,他那一刻还以为是许骞云广撒耳目,知己知彼。
许骞云多年来掌管雁栖门的财政和江湖生意,多半是韩轲在西苍跟那些商户来往时,悄悄搭上了许骞云,并且许给了诸多利益。他这个师弟虽然名为江湖中人,实则早就掉进了钱眼子里。
刘诏玄左侧被裴璟靠着,右侧的许师弟满脸通红,微闭着眼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而对桌的韩轲满脸笑容,悠然的给杯子里倒上了酒。
方才刚落座之时,韩轲没有给自己敬酒。
而现下,韩轲谦恭的举起酒杯,眼中暗含深意。
“刘长老,请。”韩轲缓缓说道。随着这声请,许骞云、裴璟以及严礼都纷纷举起杯来,场面甚为亲和,大家都齐刷刷看着刘诏玄一人。
“哈哈哈~!”刘诏玄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他拍了拍许骞云的背,又朝着裴璟点点头,拿起了酒杯,跟韩轲碰了一下,仰面一饮而尽。
裴璟见状,大为欢喜,说道:“雁栖门今日起,同仇敌忾!”
众人都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掌门大殿,院外弟子听闻笑声,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心中都是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