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殷若堂的后背刚为取箭被挖了个窟窿,也绝不能看着林暖就这么倒地,于是急急地奔下床来将林暖抱起。当臂膀接触林暖身体的那一刻,殷若堂的后背仿若撕裂般的疼。
殷若堂将林暖放于自己床上,此时哪还顾什么男女有别,男女共用一床,自然是救人要紧。
映芸和映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早已没了主意,想出寺请郎中过来看看,可如今这时辰,即便是除夕夜,也都早已休息。
好在殷若堂冷静,见林暖面色赤红,似乎是高热之症,猜想八成是旧疾未好,今日又惊吓受凉的缘故,于是便让映芸和映荷敷凉帕子给林暖降温。
林暖烧得稀里糊涂,这一夜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一个女子对她说:“我要走了,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你是谁?你要去哪?”林暖问道。
“我是胡元熙,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你不要走,该走的是我,是我占了你的身体。”
“不!该走的是我!只是我还有好多不舍,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林暖惊醒,此时泪流满面,殷若堂在床边守着她,可再睁眼时,她看他已没有了那样的情感,林暖知道这次胡元熙是真的走了。
从此世间再无胡元熙,然而这世间也没了林暖,留在这邺北只不过是支撑着林暖灵魂的胡元熙罢了。
林暖知道自己再无回去的可能,即便自己还能回去,又如何面对季衍,所以她决定以胡元熙的身份活下去,林暖自此在这个世间彻底消失。
“熙妹妹,你醒了?想来高热已退。”殷若堂说着便要探林暖的额头。
元熙一闪,躲过了殷若堂的抚摸从床上坐起,言道:“我已好了许多,殷公子不必挂心。”
殷公子?林暖对殷若堂称呼的改变,众人不禁一愣。
元熙又言道:“想来殷公子昨夜也未得休息,今日定要好好休息。映芸你留下照顾殷公子,有事知会于我!”说罢便俯了俯身,示意映荷来扶自己,搭着映荷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映芸和映荷交汇了下眼神,但谁人也不知小姐突然对殷公子改了称呼是何缘故。
映荷回去给元熙整理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元熙身上的羊脂白玉玉佩丢了,她深知此物的重要,因此非常着急。她虽不比映荷自小在元熙身边伺候,元但熙及笄之礼时,她也已身在胡府,是以她亦知这玉佩是殷公子送与小姐及笄之礼,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反而是元熙见映荷那着急又可怜的模样,安慰道:“丢就丢了,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不必着急。”
“想来也是我们逃跑的时候丢到了街市上,不如我和映芸再去找找。”
“不必了。南街的人如此多,若丢到那里,也早已被拾去。”
映荷在一旁收拾,而元熙却呆呆的坐在床上,她知道昨夜的那个梦,实际不是梦,是胡元熙真的和自己告别了,因为她再见殷若堂时,心若止水,再没了半分悸动。
那她又如何替元熙活下去?她自己本就不想活,又如何替别人活?
她其实高热未退,只是高热转成了低热。净尘师太已出去讲经,因此近日来都不会在寺中。映芸和映荷见元熙身子不太舒爽,便想出寺找郎中看看,只是元熙一味拒绝,两个婢女也并无办法。
元熙对殷若堂态度的突然转变,亦让殷若堂十分心伤,但他知道那是元熙的无奈之举,既然早晚都痛,那便长痛不如短痛。
胡公对元熙自小的培养,殷若堂都看在眼里,他知晓,胡公目光高远,根本没有把元熙嫁于普通人家的打算。
是以元熙回到自己寮房后,殷若堂便离开了。殷若堂本要和元熙告别,可元熙处于睡梦之中,如此一来两人终究不告而别。
有的时候不告而别便是最好的分别,既然早晚都会分别,那多看一眼便会多一分留恋,又何苦呢?
殷若堂离开容华寺后去街市上买了件新的衣裳,换下了满是血渍的旧衣方才回到家中。今个是初一,殷公官职提升,初到京中,自是要拜访一二,因此早早出去,尚未归家。
殷若堂蹑手蹑脚的回来,却不想正撞上了殷母。昨日是除夕夜,殷若堂却彻夜未归,殷母知道儿子是去找的胡家小姐,这孤男寡女在一起一夜,殷母难免心急。这元熙可是采选秀女之身,殷若堂若是一时糊涂,那殷公是否还会留京便成了问题。
殷母于是冷着脸,肃然训斥道:“昨日那夜的大日子,你却彻夜未归,惹你爹爹生气,真是愈发的没了规矩。”
“娘亲息怒,正因昨夜是除夕之夜,熙妹妹独自一人留在京中,儿子不忍,便陪她一道过了。”
“你这话说的糊涂,你不忍?你凭什么不忍?凭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吗?”
殷若堂不语。
“娘知道你自小对元熙有意,娘也喜欢元熙。可胡公的心思,整个淮临城的人都知晓,他觉得咱家的门第配不上他的闺女,他还想攀更高的枝!”
殷若堂微蹙着眉,仍旧低头不语。
殷夫人又说道:“要说胡家也确实有福气,先帝故去,新帝三年前登基,为广充后宫,方采选秀女,恰这元熙刚过及笄之年,在这范围之内。这数十年都不曾有过采选之事,竟让她赶上了!”
“娘!”殷若堂唤了一声,他不想让娘亲再说了,他娘说的虽都是实情,但每句话仿若挖在了他的心上。
“好!娘不说了!但堂儿,你得知道,你与元熙终究有缘无分,是时候斩断情丝了。”殷母拍了拍若堂的肩膀,并不多加劝阻,说完便转身回了厅堂。
若堂心烦意乱,回到房里,便把伺候的人都谴了出去,他需要安静,他真的需要安静。
才来京中不久,好友皆在淮临,心中之哀怨无人倾吐,只好借酒消愁。于是殷若堂谴人取了几坛酒来,屋外恰逢下雪,殷若堂便让小厮将酒坛放在了院内的石桌上,自己站在廊上一边观雪一边饮酒。
殷公傍晚而归,本想训斥儿子几句,但见殷若堂那失魂落魄伤心至极的模样,便也作罢,转身回了厅堂。
殷若堂走后,东寮房香客居住这片更加清净,因为除了元熙她们主仆三人,并无旁人。
这几日下雪一直淅淅沥沥未停,元熙也极为倦怠,对什么都替不兴致,整日足不出户呆在寮房之中,即便吃食也是由映荷去取。几日后雪停了,元熙的低热终究退了,人也有了精神。
这一日,净尘师太仍旧未归,元熙又整日呆在寮房之中颇感烦闷,恰逢雪停,便披上斗篷出来散心。
谁知才一出院子,便见一男子手提酒壶摇摇晃晃向这方走来,寺庙后院,本就不是香客来往之地,更何况是男香客,元熙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殷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