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盛会阿飞并没有并没有很用心的旁观,在这之前看乌鸦们的阵势他就明白这是他和小精灵最后的道别,他无力去问是否还有补救的方法,更没心思去看这古老的仪式。多亏他看了那份报纸,配上当时模糊的印象他也知道了个大概。
随着暮山ya最后一声长鸣,她像火箭一样直挺挺的升入高空,众鸦紧随其后,她是它们的领袖。她像讨厌水逆水而行的鱼,像为离开草原狂奔的狮子,在空中狂乱地飞翔。可水是鱼儿的环境,草原是狮子的环境,就像她再怎么恶狠狠的飞行也无法挣脱空气一样,是冷酷的无法打败的事实。她盘旋上升,她的追随者也盘旋上升,那是黑色的龙卷风;她平静滑翔,她的团队也整齐划一,像凯旋归来的战斗机群;她急速回转,每一只都是过U型赛道的F1赛车;她失力下坠,它们一只只也都像落叶自由飘摇……飞行技巧千变万化,大多不是乌鸦所有。团队造型目不暇接,电脑特效也觉难堪。即使是高尔基的海燕,在这个团队面前对于“飞行”这件事也不会有太大自信。如此良久,良久,西边的太阳红得不能自已,一如许久以前他和她约定的那天,没有风。
5点多,已经有很多回家的过路人驻足围观。夕阳把乌鸦们的身影打在对面的商品房上,不少的业主开窗探探究竟。工人们低头清理自己的作业工具,只等交通工具的到来。暮山ya停下来休息,其它乌鸦则缓慢的盘旋翻飞,开始很有节奏的呱唧呱唧,这声音阿飞从来没有听过,低沉长久的吟咏声给人第一感觉是教堂的圣咏。
围观的众人掏手机的掏手机,拍照的拍照,像在大街上偶遇明星做节目,庆幸得很。他们中绝大部分都知道桑树的事,但没有昨天那么兴奋。也有人提出忠告说乌鸦会带来霉运,还是回家比较好,见自己没有煽动多少人离开,又多停留一会儿。学校对面的公交站台,也变得比以往热闹,除了得到消息特地跑过来看异景的摄影爱好者,还有从公交上兴匆匆跑下来游弋的社会青年。大学以前阿飞也喜欢这样游弋,乘上一趟完全不知道路线的公交,在一个想停下来走走的地方下车,转到该回去了,就在马路对面搭车返回,如此百试不爽。不过还是有不同的地方,阿飞是散心,他们是猎奇。
在人群围成半圆圈子的最里面,有个婆婆被刚刚放学的小学生孙子扯着来看怪鸟,婆婆说回家去看吧,我的小活宝,在家里从窗子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孙子不愿走,反正来都来了。人多,婆婆拿孙子没办法,孙子更加调皮,抓起一个石块就朝那些怪鸟扔去,婆婆急了,假装狠狠的打了他扔石头的手。人们什么都没说,但气氛确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小学生不知道怎的就要哭了,哼哼的怄气又抓起一个石块扔出去。
这是他最后的时刻,不需要人类的哀悼。这些人是完全不知情的,能保持冷漠的围观就好。如果不行,他不能受到祈祷和祝福离开,那就由我来守护!
这是他的葬礼,我必须守护!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暮山ya,不要伤害她,显然她人畜无害,是一只好鸟。
没办法,已经有另外几个游弋的青年抓起石头在跃跃欲试。暮山ya像箭一样飞了出去,在这场送葬会中她的工作除了策划和主持外,还有一个就是巡警。人太多得杀一儆百,黑色的闪电飞到那小学生面前高速的拍打翅膀威慑,低音叫嚣。突然遇到这样的情况大人也会下意识的躲避,更何况是一个小学生,他立马缩进婆婆的怀里。附近的人也是被这气势吓得后退。婆婆不知道怎么办,低头一手护着孙儿一手提起书包抵挡。过一会儿婆婆发现乌鸦并没有要啄他孙儿的眼睛的意思,而是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悬停。原先用单手提书包的婆婆改成双肩背着,对着暮山ya慢慢躬身双手合十作揖,嘴里一遍遍念叨着“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过一会儿暮山ya平静下来飞走,人们这才舒坦一口气,仿佛刚刚面前是一条发怒站起的眼镜王蛇。这还没完,在空中暮山ya犀利的眼神一一划过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像是在说“你们小心了”。之后她便继续绕巡还在祈祷的乌鸦群。
小学生已经把婆婆的衣衫哭湿,婆婆掏出老年手机,给在家做饭的媳妇打电话,先说遇到神鸟乌鸦什么的没说清楚,被媳妇数落一通。后说叫媳妇把她房间里面拜佛用的香火拿下来,就在楼下,她要在这里上香火。听得出来是少有的强硬语气,电话那边的媳妇只好答应。挂掉电话婆婆稍微安心下来,抚着怏怏的孙儿的脑袋。
媳妇下来的时候,冤大头挖掘机师傅已经在桑树附近的建筑垃圾边上找好位置点了香火,送纸钱送得很慢,可以看出他很虔诚。自那天他挖倒桑树回家后给家里的老母亲说了自己遇见的奇事,每天老母亲都求着他叫他来烧点香火,我儿肯定是不小心坏了风水。执拗不过今天才和母亲一起来的。有了第一个也就不怕第二个,大概类似前车之鉴,小学生的妈妈听那挖掘机师傅的母亲和自家婆婆的讲述,不知道用什么来反驳,自己也带着香火,只能随她去。得到默许的婆婆像第一次看见彩虹的幼儿咧开嘴笑了,感觉到媳妇第一次这么理解自己,高兴得很,叫上孙儿一起烧纸钱,最后作揖结束,这才舒缓一口气。
有人上香烧纸钱,人们也安分了些。围观的多是附近的居民,都想着看下这异景留作谈资然后回家吃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留言传出,说是拜桑树可保事业顺利、财运亨通。听到这人们再联想到桑树根部的金子,说不定真是财神附体。刚好附近有家杂货店,小小的店面一时人头攒动,都去买香火,倒是让杂货店店主小赚一笔。
阿飞捧着小精灵站在烟火里,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没有任何心思去思考为什么人们看不见这只名为见虹的精灵,更没心思把自己专利证书的照片给他看。烟火中小精灵的光球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一颗干枯得发白的枣子躺在阿飞的手心。因为一阵风,枣子化为粉末飘去。
他连自己都保不了,又怎么保得了你们?
比乌鸦更高的高空。土地公和土地婆。
“老头子该回庙里了,非要等到这个时候。你没有找它麻烦人类却找上了它,没办法。”
“又何止是它,我们和鸦族等野生生物不都是遇到了这样的难题么?我估摸着过不了几天我们的庙门都会被人拆掉。挖掘机已经开进那一块。”
“那怎么办?”
“去找另外某处和平的地方吧。现在就走。”
“可是我们不是本地的土地神么,你确认要离开这片土地?再说不回庙里拿些东西?”
“早就和你说过不是我们抛弃了土地,是土地抛弃了我们。还留恋那些东西干嘛。就现在走。走前先为它默哀一阵。”
“那好吧。”
更多的香火点起,更多的乌鸦断断续续地从夕阳的方向飞来,暮山ya休息片刻后也加入了送葬的队伍。在香火的烟味和乌鸦们持续的“安魂曲”的共同作用下,人群渐渐安静甚至肃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们似乎意识到这是一场特别的葬礼,至少感受到了对逝者的祈福。很显然的是,死去的是这棵能长金子的树。
人越来越多,从香火点起的那一刻这条林荫道的人一直都在增多。最后电视台的人都来了,沉浸的人群这才突然炸开了锅,一个个如梦初醒,那混沌的感觉很真实却又那么不切实际。我是什么时候进入这样的状态的?我是怎样进入这样的状态的?大家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没人知道问题的答案,有些人自然而然把答案归结到桑树的神性,当然这是后话了。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到达时才发现自己来得太晚,找先到的摄影爱好者对他们进行采访,协商使用他们的摄影作品作为新闻资料。能上新闻自然很高兴,大家都围着记者希望能被采访。事实上在大城市里面这样的场景不太会出现,人群聚集多的地方基本就是地铁站和步行街,人们各有各的方向各走各的路,根本不会为这样的事情停留太久,时间是宝贵的。也只有在这样的县级市,楼不太高,一条街的居民大多认识,闲散时间多,可以随便走走停停。
电台记者采访了摄影爱好者和普通围观群众之后,还采访了香客。上次桑树长出金子的消息他们也都知道但没有专程过来,现在不同了。挖倒桑树的那位师傅也被找到采访了解情况,一起上香的婆婆抢着说这些乌鸦是神鸟,通人性的,没啄瞎她孙儿的眼睛。让记者比较奇怪的是被采访者都说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与记者随行的专家侦查现场之后的解释是许久不下雨天气闷热,再加上有香火的烟雾,人多呼吸不畅,感觉大脑不清醒很正常,并不是有什么东西作怪。至于桑树根部为什么会出现金子,专家也无法回答。
阿飞知道这件事会渐渐离开大众的视野,但在某些小圈子里则会越传越神。
时间的长度让人感到凉意,这场盛会终于进入了尾声,就像盛夏时节太阳也会下山一样。和阿飞有过稍许交流的那队工人等来接他们的小卡车回家去。天空比地上飘飞氤氲的烟雾还要深沉,风渐渐吹起来,是要下雨了罢。人群散开去回家收衣服、准备晚饭稀疏了许多。阿飞稍微伸出手仅有点点雨感,但大雨就在后面了吧。他倒也不担心。
圣咏般的叫声停止,所有的乌鸦都降落在倒下的桑树树干上。因为飞行在高空,它们翅膀上沾了更多的雨水,雨水混合着汗液在翅膀上湿哒哒的,热气腾腾。乌鸦数量之多,附近的人们都能感到它们身上的温热和特有的气味。领头的乌鸦点头示意阿飞,阿飞双手合十对着它们和那倒下的生灵鞠躬。
雨起,雷电都还没有出场。豆大的雨滴打在阿飞头颅压低的身躯上,瞬间湿透了他的T恤,雨水沿着他的头发、他的眉毛,汇聚到他的鼻头,一粒粒滴下。人们一边说着今天天气真怪,一边抱头鼠窜,他们想不到雨来得这么快。阿飞想起自己打印宣传单那天天气也很怪,但回不去了。
嘭的一声,强大的气流冲击着地面,所有的乌鸦飞起,垂直着上升上升再上升,像一万只同时向天空射出黑色的羽箭,这种场景也只有在电影《无极》中看到。与此同时,头鸟扯着嗓子发出极其尖利的声音,那声响凄厉异常,足够让任何处于平静状态下的人感到烦躁刺耳而毫不犹豫逃离。事实确实是这样的,逃离的人们回过头来弄清楚声音的源头——桑树上方的乌鸦,惊恐的掉头就走。旋即那些急忙离开的人们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因为所有的乌鸦都开始发出那让人寒气陡生的叫声,它们叫嚣着向上飞去,誓要冲破苍穹。
冰冷的叫嚣一直没停,它们也一直在上升,生长在农村的阿飞也从来没有见过飞行在那样高度的鸟。最后,仿佛就在最接近云的地方,所有的鸟儿开始开始转弯,那上方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屏障。阿飞看到它们在雨云之下不可思议的由竖直飞行变为横向飞行,竖直飞行时它们聚集在一起朝一个方向,转弯后的飞行则是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多像瞬间绽放的烟花啊!
从第一只乌鸦直角转弯的那一刻开始,纷杂的叫嚣声就停止,像装上了灵敏的时序触发器。烟花持续燃放、绚烂,很远很远的地方都有人扬起雨伞驻足观看。恐怕整个神州大地之上,只有2008奥运的焰火压它一筹。
阿飞没有花太长时间看这罕见的奇景,他的四肢不太听使唤,似乎只有最热烈的舞蹈才能让它们得到舒缓,但阿飞完全不会跳舞。他后悔初入大学时为什么没有加入任何一个舞协。可就算加入舞协,就算学会跳舞又有什么用呢?此刻他只能在大雨中静静的坐在马路牙子上,对着湍急的水流和满地破败的枝叶吹口哨。
不知过了多久,阿飞被落地的响声惊醒,准确的说是下大雨时乌鸦落在灌木树上的声音。那是暮山ya,眼皮遮住半只呆呆的眼球,两只爪子无力的蜷缩着,身上还散发出热气。显然已经累得散了力。
阿飞急了,他跌跌撞撞捧着这只脆弱的鸟,在附近街区找到一家旅馆。不知道怎么处理,权且用干毛巾小心的把水吸干,然后换另外一条毛巾裹着把它放在被子上。做完这些觉得安定之后阿飞才想起自己,他已经打了三个喷嚏。
阿飞出去购物时那烟花已经消散,也不知道那么大的一个群体结果如何。他买了换洗的衣物、面巾纸、一桶泡面、面包还有一袋瓜子。至于雨伞的话阿飞是借旅馆的伞出去的,他想着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再买新的。之后阿飞找到一家药店,买了一盒阿莫西林。阿飞觉得这个行为蛮灵性的,虽然他不喜欢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