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妃杨若兰被带至东宫见新太子。
“罪妾杨氏,参见太子殿下!”若兰一身素服,拜伏于地。
世民怜惜地看她一眼,说道:“起来吧!元吉之罪,与你无关,你不必如此。我召你前来,是想感谢你,当日告变示警之恩!”
若兰仍旧跪在地上,只是抬起头,仰视着世民,凄然一笑道:“我也要感谢太子殿下杀夫、杀子之恩!”
若兰此际万念俱灰。她原本对世民怀有一份隐秘的、禁忌的情感,她觉得,这份情感超越于男女间的情欲,却比身体的欲望更加强烈、深沉、持久。当她发现自己的丈夫要行对秦王不利的阴谋时,她毅然选择站在秦王一边,前去报信示警。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男神,她所倾心崇拜的大英雄秦王,居然对无辜稚子挥起了屠刀!
虽然她与元吉结婚数载以来,至今只有一个三岁女儿,那几个男孩非她所出,可毕竟也唤她一声“娘”的。最大的承业在她嫁进府中时便没了亲娘,心地善良的杨妃便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是她亲手抱大的孩子。最小的承度,想到那个还未满周岁、只会哭和笑的粉嫩的小婴儿,居然也死于刀兵之下,若兰心里就受不了……她只觉得,秦王这位原本她心目中天神一般的偶像,轰然崩塌!她的整个世界,也彻底崩塌成了碎片!
她可以原谅秦王未能信守承诺,杀了元吉,毕竟元吉也有杀秦王之心;可她无法原谅,秦王对无辜的侄儿挥起屠刀!建成最大的儿子也只不过十六、七岁,最小的三岁,他们何罪之有?秦王不但杀了十个无辜、幼小的侄儿,竟还“绝其属籍”,不承认他们是李家人!若兰觉得,这一切何其血腥、冷酷!又何其荒诞、可笑!
她也不能原谅自己背弃丈夫、给秦王通风报信的行为!若不是自己提前给秦王报信,会不会元吉、还有那五个孩子,就不会死?
若兰忽又对世民拜下去,声泪俱下道:“罪妾愿与夫同罪!求太子殿下赐妾一死!”
“你……”世民大出意外!这个以往对自己暗怀情愫的弟妇,居然要陪元吉一起死?
“你知道,是元吉先要害我……我实在是……不得已……”
世民想起那日玄武门内的生死搏杀,自己曾命悬一线,可如今,又如何告诉若兰?告诉她这些,还有意义吗?
若兰依旧是那种凄然的神情,淡淡地道:“那几个孩子……他们并不曾对殿下有任何威胁。”
世民无话可说!眼下,若兰是不可能原谅自己了。世民挥挥手,叫人送若兰回去。
六月十二日皇太子令,任命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为右庶子,尉迟敬德为左卫率,程知节为右卫率,侯君集为左卫副率,段志玄为左虞候率,张公谨为右内副率,李客师为右内副率,虞世南为太子中舍人,褚亮为太子舍人,姚思廉为洗马。原齐王府财物悉数赐予尉迟敬德。
皇太子令:“依《礼》,二名义不偏讳。近世以来,曲为节制,两字兼避,废阙已多,率意而行,有违经语。今宜依据礼典,务从简约,仰效先哲,垂法将来,其官号、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两字不连读,并不须避。”
六月底,罢天策上将府建制。
七月,尚书省接连发布任命,以秦府护军秦叔宝为左武卫大将军,程知节为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为右武候大将军;以高士廉为侍中,房玄龄为中书令,宇文士及为中书令,萧瑀为尚书左仆射,封德彝为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又以前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为御史大夫,中书舍人颜师古、刘林甫为中书侍郎,侯君集为左卫将军,段志玄为左骁卫将军,薛万均为右领军将军,张公谨为右武候将军,长孙安业为右监门将军,李客师为领左右军将军。
原尚书左仆射裴寂进位司空,这是个荣誉职衔,等于让他退休,在京荣养。
一切处理妥当,皇太子李世民于东宫召见原太子洗马魏徵。
对于魏徵这个先太子背后自己的对手,这个刺儿头,世民故意冷落了一阵,时隔一月,方召见他。
魏徵身着布衣,走进原来他所熟悉的东宫主殿嘉德殿——现已被新太子更名为“显德殿”,对着新太子长揖不拜。
世民叱道:“魏徵,离间我兄弟骨肉亲情,你可知罪?”
魏徵坦然道:“先太子早从徵言,何来今日之祸?今事已至此,殿下若杀了魏徵,魏徵得美名;不杀魏徵,殿下得美名。”
世民走上前来,锋锐、凌厉的目光隐含着煞气,逼视着魏徵,魏徵不卑不亢,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
世民暗想,这羊鼻子老道身上那股倔强、傲慢的气势倒是丝毫未减。少顷,世民收敛起怒容,缓和颜色道:“孤没想要杀你。各为其主,你当日是东宫属臣,效忠故太子,职分所在。今先太子已故,为了大唐社稷,卿可愿捐弃前嫌,为国效力?”
魏徵在家一月,不躲不藏,李世民也既未派人抓捕他,甚至都没人来看守、软禁他,作为前东宫官员,他自然业已知晓朝廷下达的赦免敕令,也已见到从流放地巂州被召回京师任用的旧同事王珪、韦挺,对于新太子的这份气度和自信,魏徵心下是佩服的。今新太子召见,他自然不能向新太子乞怜讨饶,暗想新太子若有气度任用他,反正都是大唐朝廷,他为朝廷、为百姓尽力,亦不为过;新太子若因前嫌不能相容,先太子已去,魏某一生功业付诸流水,又岂在乎生死荣辱?便拼了这条性命,落得个效忠故太子的忠臣义士之名。
想到此,魏徵坦然道:“殿下若能应允魏徵一请,魏徵愿从此效力殿下。”
“卿所请何事?只要不违朝廷法度,孤一律照准。”
“故太子与齐王旧部,仍有多人逃匿民间,愿殿下以社稷、黎民为重,既往不咎,予以赦免。”
世民一听是这事,便道:“朝廷已经颁发赦免敕令。”
“可人们至今谈虎色变,自相惊扰,更有别有用心之徒,私行告密,邀功请赏,殿下如欲天下安定,须再重申,强调对玄武门事变受牵连之人,不得再行告密、抓捕,违者以反坐论处。”
尽管朝廷于“玄武门之变”当天便颁布“大赦”诏敕,长安政局平稳过度,然派系斗争波及地方上的流血事件,在一些地方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