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云半遮星月，夜色透着一股肃杀萧瑟之意，在西苍城一名富商别院中，庭若静深，一片沉寂。
内院居室中，一名带着头套的中年富商颤抖不止，浑身汗毛竖立，似乎在感知周遭每一分细微响动。无奈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孱弱的心跳声和竭力呼吸的喘息声。
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随后一阵模模糊糊的话语声传来，不知在说些什么，只听得出说话之人惊恐无比，战战兢兢。
突然间眼前一亮，中年富商头套被人摘了下来，烛光闪烁，模糊间，他慢慢睁开双眼，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富商吓得立马别过脸去，等觉察到对方是人非鬼后，才敢斜着眼睛瞧去，眼前这名男子的双眸黯淡，面容无光，好似患了重病一般，正在紧紧盯着自己。
那人将食指竖在泛白的嘴唇上，露出了毛骨悚然的微笑，随后目光移向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那里躺着一个人，不知是生是死。
“别怕，你的兄弟，咳咳咳，他倒是很利索的回答了我的问题。”病态男子声若蚊蝇，可每一个字都似融化的蜡烛，点滴落在富商颤抖的心房。
“大，大爷，既然，既然我兄弟都告诉你了，放过，放过我俩吧。”富商颤颤巍巍哀求道，哪里还顾得上对方问了什么。
“我有个习惯，不怎么相信人，你是做生意的，咳咳，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我会再问你一遍，如果你回答得跟你朋友一样，那我就，咳咳咳，有理由放了你们。”病态男子面露诚恳，轻声说道。
富商点了点头，不敢对上男子的视线。
“你们是凉州私盐商孟老板的手下，对么？”
富商连连点头。
“两个月前，你们接手了一处老宅，那宅子的主人家姓韩，对么？”
那病态男子话音未完，富商头如捣蒜，只是太过惊慌，反倒看上去摇头晃脑的，甚是滑稽。
病态男子摇了摇头，起身走到那名倒在地上的男子身边，慢慢地将其拖动到中年富商身边，他的每个动作都很轻，仿佛地上的灰尘都没沾染上。
富商偷瞟一眼，只见自己好友还有着微弱的呼吸，性命还在，可心里却生不出一点替他两人庆幸的想法。
“别怕，他还活着，你这么慌张，我看不出刚才你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病态男子很是耐心，像是在开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富商大气不敢喘一口，使出浑身力气，点了一下头。
病态男子赞许的回应了一下，接着问：“后来，又有人高价把那栋老宅买了下来，还高出原价不少，对么。”
“是，是。”富商轻微的开口，只因自己呼吸太过困难，趁着说话深吸了一口气。
“那人是谁？”病态男子语气略微沉重了一些，神色依旧自然。
“是城东的一家老板，可没有透露姓名，小人，小人不知道他的~~他的身份。”富商逐渐喘匀了气。
病态男子看了一眼昏迷的富商好友，叹了口气，说道：“哎哟，看来我不该这么早弄晕他，他知道的比你多。”
富商听言，脸色煞白，下体一凉，已是屁滚尿流。他冷汗直冒，心思却转得非快，慌忙道：“听人说，他是个外来商户，好像是在西苍城做玉石生意的。”
“那他在城里应该有店面了，叫什么？在哪里？咳咳，我这个人比较懒，比较笨，你帮忙想想，能省去我不少时间。”病态男子话音变得更加客气。
性命攸关，危在旦夕，富商的记忆变得格外清晰，他夹紧了双腿，紧闭双眼，脑中飞速寻找残存的记忆。
想来是紧张过度，一边思考一边将想的过程说了出来，“一个月前东街开张的新店面，有三家支摊子卖陶瓷摆件的，有，有两家~~两家卖珍奇异宝的，只，只有一家，一家做翡翠玉石的，叫作......”
那救命的话仿佛卡在了喉咙里，富商一时间想不真切，又怕说错了名。
病态男子拍了拍他的胸口，似乎在鼓励他加把劲。
“朝玉翠！叫朝玉翠。”富商忍不住叫了出来。“那人是外乡口音！多半是银安城人士。”
病态男子再次将食指竖在嘴边，瞧了一眼窗外，示意富商轻声，别惊动了府上其他人。
富商听话的点了点头，这次连呼吸都忍住了，憋胀得满脸通红。
病态男子很是满意，夸赞道：“看来你比你的朋友知道得多，早知道我就先问你了，浪费了这许多时间，哎，我运气向来是不好的，从小便死了爹妈，好不容易被人收留，后来学武学得好好的，又生了一场大病，咳咳咳，看来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富商心头一缓，见病态男子对自己的答案很是满意，竟然生出了侥幸之意，他心里赌咒发誓从此以后吃斋念佛，决心再不去做倒卖地契的生意了。
病态男子将身旁好友扶了起来，靠在墙上。
他细语呢喃，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有意说给富商听。
“我从小就想要一顶红帽子戴，但始终攒不够银子，为了省钱，我便自己学会了如何缝制，可惜我脸色不好，做出来怕自己戴着难看，糟蹋了东西。”病态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苍白纤弱的手，在昏迷男子的额头上比划了起来，像是在量体裁衣。“他头颅的尺寸比寻常人大了不少，我上次给一个人做帽子，那人额头便很小，让我省了不少力气，哦，对了，他是个小孩，脑袋四肢还没长齐全。”
富商鼓睛暴目，眼珠子都要跳了出来，他直愣愣看着好友的额头被划开一条大口，鲜血迸出，病态男子的手在他头上划了一个圈，从额头中心，绕过后脑勺，好友的天灵盖瞬间开了瓢，整个头骨都被掀开起来，清晰可见人脑蠕动，头顶皮层的沟壑一张一合，像一株鲜艳绽开的花朵，昏迷男子的脑袋上真如同顶了一个赤色的冠冕一般，慢慢地将整个头颅浸红......
“你！你！”富商何曾见过这种手段，顿时屎尿齐流，浑身再没有半点气力，他已然明白刚才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眼前这个男子把玩作弄猎物的手段罢了，他懊悔自己的愚笨，这名凶徒真面以对，毫无遮掩，压根儿就没想过放过二人性命。
病态男子饶有趣味的看着富商的表情，缓缓说道：“真可惜，他答不上这个问题，你们俩回答得要是一模一样，那便都能活了。”他似乎在解答富商的疑惑，又好像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解释。
不知是见到好友惨死，还是心知肚明自己下场也同样凄惨无比，所有的侥幸与懦弱都化成了愤怒癫狂，富商叫骂道：“畜~畜生！~你~~他妈的天杀的狗贼，恶贼......”
他骂到一半，一只沾满脑浆鲜血的食指堵在了嘴前，富商只觉得空气凝滞，腥臭之味涌入口中，腹中的气息如同被抽光一般，半个字也骂不出来。
病态男子静静等待了片刻，整个屋子里只听见血浆流淌之声，屋外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听见中年富商的那半句叫骂。
病态男子长舒一口气，说道：“还好你的老婆伙计睡得比较沉，真羡慕，他们一定在梦里很是开心，说不定会梦见你，担心你。我，我也有思念的人，但我不能做梦，甚至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压根没睡着。希望明天他们看到你的模样不会吓着，今后思念做梦梦到你时，恐怕都是些噩梦了。”他面露祥和，看向富商，问道：“时候不早了，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富商听得分明，双眼充血，五脏六腑都要呕出，病态男子嘴唇动了几下，缓缓说道：“我做得这顶红冕，好看么？喜欢么？来，我给你带上。”
富商全身关节被自己撑得扭曲作响，他用尽力气挣扎，但一切只是徒劳。
男子完成了他的两件作品之后，轻声轻脚的退出房门。
这名病态男子自然是红山帮三当家夏若冕了，这两名富商是当初接手韩轲老宅的买家，原本只是奇货可居，低价抄底，没曾想到手不过月余，便有人出高价买了回去。
有钱可赚，自然是趋之若鹜，二人也没有给凉州的主家打招呼，便径自转手卖出。而夏若冕追查到此，当然是为了韩轲而来。
月色变得清亮透彻，不再似刚才那般污浊混沌，整个庭院还是噤若寒蝉，一切都如平常。
夏若冕轻声出屋后，跳出院墙。他心中欣喜，恰似得到一件心爱的礼物，脑子里都是宁素风的身影。
他看着道路两旁，郊外静谧的房屋，想象着那些在睡梦中的人们，不由得憧憬羡慕，因为自己太多年没有做过梦了。
只能在神志清醒时，幻想自己所爱之人的模样。
尽管如此，夏若冕已然心满意足，他脚步快了起来，消失在夜幕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