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与蒋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蒋氏是世俗最看不起的那种男性——无论是思想上还是行为上,都偏向于女性化,在体质上又瘦削羸弱,不能经受粗重的农活,在不够富贵的人家里只能成为一个累赘。如果没有上天恩赐他生在一个猪倌家里,他也的确只能是一个累赘。作为蒋家的独生子,长辈在他身上倾泻的爱意也让他没有吃过多少生活的酸楚。
林氏出生在一个世代农耕的家族中。他的父母育下二子二女,可谓人丁兴旺。作为年龄最大的长兄,他在周家做工,承担起了最重的伙计,播种,插秧,割麦,打捆,悉数由他负责。周家太爷看他有力气,人又憨厚老实,有心钓他来做金龟婿,将来看家镇宅。周家两个儿子上门去说,寻他不见,他正在桃树下打盹儿,看见遭到群童欺侮的花宾。
那时花宾才刚刚开始接过喂猪的担子,一群桐乡的小孩子来偷猪,被花宾发觉,前去阻拦,他们反把花宾推倒在泥潭中,幸有林氏解围。他把一身泥浆的花宾扶起来,用一条红围巾替他擦拭两颊——从此这条围巾成了花宾的钟爱之物。花宾与他结成了形影不离的发小兄弟,常把自己读过的书送给林家的二弟小林子阅读——他是家中最小的男丁,经常被姐姐们欺侮。
为了讨好富家女,林氏学了一手织围巾的手艺。虽然这没能替他挣得美女的芳心,倒是在日后阴差阳错成了一样信物。
林的父亲年前被官衙抓了壮丁至今未归,林十 七岁的二弟又患病在床,他不得不一个人去操持这个庞大家庭的正常运转。林家没有骡马,只有一头黄毛小牛犊,身躯稚嫩,靠它去耕耘家中的几亩薄田。因为林氏的日夜守候,猪獾和刺猬都没能染指庄稼地,为了攒足钱去给兄弟治病,他最后的期望全在这一季的收成里头了。这时候蒋花宾跑来一本正经同他讲,要把野猪引到他家的田地里去,他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全乡的田地悉数遭受鼠害,花宾家的猪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只能尝试到山里去碰碰运气。
“打小只有你带着我玩,你知道我绝不会害你,”花宾的言辞恳切,“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我更清楚庄稼人一年辛苦劳作全在这几亩地里。但是这时保粮与保命只能要一条。”
花宾在他那只日益成熟的小野猪的保护下,花宾还是一如既往地叫它“猪伢子”,亲切无比——这是为了让自己在遇见野猪时不至于过分被动,如果野猪动粗,猪伢子也能对抗;又准备了一袋谷糠和玉米粒——这是打算贿赂、吸引野猪的食料,做完这些后,便到荒郊野地里去找寻野猪的踪迹。初秋之际,正是野猪为了过冬而大量进食、积蓄脂肪的时候,它们会成群结队地在林间空地上拱掘昆虫,寻觅橡子,掘食树根和植物块茎,有时连树皮也撕下吃掉。花宾更希望遇到的是独来独往的公野猪。虽然这种庞大的巨兽看上去好像比满是母猪和乳猪的猪群要危险许多,但书本知识告诉花宾,任何时候都不能招惹带崽的母猪,宁可去公猪那里碰碰运气。
花宾后悔自己没有养一条好狗。他只能自己循着地上的蹄印和野猪粪便等蛛丝马迹一步步深入野地。野猪是常见的野兽,可同样也是难以捉摸的野兽。尤其在这种初秋时节,它们能在短时间内按照人类出没的频率来修改自身的觅食习惯,尽可能避开与人类遭遇的可能性。
突然,花宾感觉到了胸口的一种不可言说的沉闷感。周围的山川似乎动荡不安,有什么东西在喧闹着,周围传来许多呢喃和吟唱的声音——那是猴子们对邻居的警告,花宾听得懂。善心的灵长类动物会提醒同胞们附近大型掠食者的存在,周遭的事物好像突然就不受凡尘俗世的约束了。花宾感到了一种空灵的感觉,冥冥之中,朦胧之中,一股恶臭腥臊的味道也扑面而来,疲惫、凶恶的低沉咕噜声也愈来愈近,好像财主养的那些猫争食时弓起脊梁打斗的声音一样。
一只老虎已经出现在了花宾眼前,犬齿间流淌着晶莹口水。风突然消失,溪水也归于沉静,也没有鸟鸣声打破这种境界。太阳也变得模糊——至少在花宾眼中是这样的。这是一只年幼的虎,至少还没有达到能伤人害畜的地步,它浑身脏兮兮的,沾染着树枝草浆,一身斑斓皮毛变成了黏糊糊的一张旧皮袄,色泽黯淡,本该朝气蓬勃的年龄却好像已入暮年,垂垂老矣——虎耳耷拉,虎须焦黄,骨架子和大狗一样大,却比狗还要瘦削,肋骨凸显,腹部再无绒毛遮掩,本该雪白的胸脯整个儿袒露出来,丑陋的光秃秃青绿色皮肤一直延伸到胯部私密部位,整只老虎就好像刚从泡菜坛子里钻出来一样,血肉都酸腐了。在它luo露的脖颈上显眼地挂着一枚暗红色的项圈,上残留着半条颈绳,大概是被它自己拽断的。本该是结实有力的两肩现在就像两个凸起的肉瘤,毫无野性的美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残疾生物的颓败。
虽然在故事书中经常能阅读到有关这种斑斓猛兽的文字,可花宾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它的仪态。东亚人把老虎视作皇权威严的象征,倾尽笔墨去为它涂脂抹粉,但花宾此时看着这只病态的大猫只能联想到《丛林之书》中吉卜林笔下那只瘸腿、丑陋、肥胖的丛林恶棍,在书中坏事做尽,涂炭生灵,欺软怕硬,最后落得个被水牛群践踏致死的结局,这样悲哀的跳梁小丑般的角色只能博取人同情而不能让人感到尊敬。
老虎与生俱来的那股对猎物的威慑力还是不可抵挡,即便这只老虎是这样虚弱。花宾死死揪住猪伢子的那对大耳朵,把自己瘦小的身躯藏到它身后。
猪伢显得紧张不安,它才刚刚步入成年,獠牙探出口吻不到一寸,也没有对付大型食肉动物的经验,老虎身上那股让猪寝食难安的食肉兽腥臊气息把公猪与同类搏斗时好勇斗狠的脾气都拽到了九霄云外。它低垂着头,老虎每动一下、每走一步它都如临大敌,花宾能听到它把上下獠牙摩擦地喳喳响,也有白色泡沫从唇间溢出,那是猪科动物在御敌时的威吓措施。
老虎好像对花宾一干人没有兴趣。它的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甚至没有抬起头去观察一下眼前人和动物的举动,迟钝地就好像被抽去了灵魂。
猫科动物的足下有厚实的肉垫,在追踪猎物时走起路来悄然无声,而这只老虎却显得非常大大咧咧,虎爪落在地面上堆积的枯枝败叶上传来叶片爆裂的声响,难怪周遭的小动物都提前离开,它实在不能算是一位高明的猎手。它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鬃毛倒竖的公猪和止不住颤抖的花宾,好像并不想惹麻烦,也没有狩猎的欲 望,“礼貌”地绕行过去,浑若无事发生。花宾能听到它沉重的、痛苦的呼吸声,也看到了它脖颈上清晰可见的印痕,那枚松松垮垮挂在虎颈上的暗红色项圈之前一定相当紧实,勒伤了它的喉咙,兴许还伤到了气管。它在一条并不算特别宽敞的溪水前止步不前,连连哀叫,伸出前爪试探了几遭,又畏惧水寒而缩回。虎是游泳健将,也是大型猫科动物中最喜水的种类之一,能逾越波涛汹涌的大江,止步于潺涓之前当然显得很滑稽。
它侧歪着脑袋,回顾花宾,耳朵耷拉,目光无神,焦黄的胡须滴着水滴,喉咙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动着,好像在祈求施舍援助。
花宾还不能下定决心去帮助一只老虎。这毕竟不是牛羊骡马,虽然它现在疲态尽显,但是虎陷牢笼爪牙犹利,何况它现在活动自如。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不能不有所提防。哪怕是像花宾这样喜欢动物的人,也无法在老虎面前过多得表现出慈悲心肠——人同食肉动物的斗争是一个绵延数千年的话题,在众多食人兽(man-eater)中,老虎又是名气最大、危害最深的一种,冠压群雄,一任群芳妒。
不等花宾在思考中拔出思绪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伴随着人喊马嘶犬吠,在溪水边踌躇不前的老虎也顾不上水寒彻骨,纵身扎了进去,踩着水哗啦哗啦向林子另一头逃去了。花宾惊愕地躲到树后,不多时,一队骑兵策马奔腾着循着老虎的足迹和毛发绝尘而去,队伍的最末端,驮着猎物的驴和骡子慢吞吞地跟上它们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亲戚,范家的小子怯懦得抓着驴骡的缰绳小跑着追赶——他单薄的衣物只遮盖住他的脊背,胸前和小腿都露出被大财主周家老太爷抽打而留下的红印。
这些纨绔子弟只愿意享受狩猎时的那三分热血,只爱护他们迅疾如风的骏马,至于搬运杂物、收拾辎重的事,就全部交给这苦命的仆人和任劳任怨的驴骡了。
“满人?”从马倌们雍容华贵的衣帽,花宾不由得这样猜度,思忖了一会儿,便牵着公猪继续他此行的目的。
从日暮到昏晨,花宾在干燥的林子里度过两个昼夜,在日夜交汇之际,忽明忽暗之时,才看到一群年轻的小公猪,都是些被母亲和姊妹赶出族群自立门户的单身汉抱团捂暖,正一起衔草做窝。它们用蕨类植物来堆砌成“被褥”,当野猪一身泥浆湿漉漉地从近乎干涸的泥坑中钻出来时,躺在蕨类植物上做成的被褥上,水分蒸发时带走的热量可以令它们感到明显的凉意。花宾本想用一袋子谷糠和玉米粒把它们的魂儿勾到手,但它们似乎并无太大兴趣。
三日后,下了一场蒙蒙细雨,花宾风尘仆仆赶着一群小公猪来到了林家的田地里。大概是嗅到了地底下田鼠、老鼠四处活动的气息,不需要吆喝,这些猪便各自钻进合适的位置,开始了拱掘。雨丝浸润了干旱的农田,猪鼻子拱掘起来不似先前那样吃力。林氏点了一根烟卷,坐在田垄上默不作声,见花宾走来,又匆匆把烟卷熄灭——他知道花闻不得烟酒味道。从前他尽心职守保卫着自家田地不受山牲口侵扰,如今却必须眼睁睁看着它们把生长周期过半的作物悉数糟蹋掉。屋内二弟的咳嗽声又传来,无钱买药,日益趋于加重的病情迫在眉睫,屋漏偏逢连阴雨,破船又遇顶头风。花宾拍拍他的肩,用他特有的柔和语调宽慰道:“我祖母说,钱是人身上的污垢,日夜积攒;一位哲人曾经说,钱就像候鸟,该来的时候会一文不差。再者,总还有好的一面——”花宾指着正在田野中施虐暴 行的野猪们,“它们并不会吃一点谷粒、一枚土豆或萝卜。它们只是为了吃到地底下的老鼠才用獠牙把土豆和萝卜劈成了两半。拾掇拾掇,未必没有人买的。大灾之年,大家吃得都不体面。”
“上面说拨给的救济粮,这次扣了几成?治鼠疫的药,送来了吗?”花宾询问。
林氏苦笑:“他们这次坦坦荡荡,一分也没有扣——干脆就一点都没有给。至于药,做梦吧。只是来了一队人马说是要打野兽救灾救粮救收成,这笔算盘打得可精——不必出一斗米,一文钱,名义上还是体恤下民。”他转而又低声啜泣起来:“假如再没有药送来,老头子就要把我的小兄弟卖给财主家了——他说在家里也治不好,财主还能救一救他。我绝不会让他去财主家受苦,就像隔壁的范家小子一样。”
本乡本土的官员敲骨吸髓,置民众于水火而不顾,来自英伦三岛的传教士不能忍受这种炼狱般的场景,向县丞提出了口头抗 议。官员们不敢忤逆洋人,可心思纯粹的牧师和传教士同样摸不清这个东方古国讳莫如深的官 场游戏规则。他们只是玩了一招障眼法,就轻而易举达到了名利双收的目的。老百姓没有粮食吃,野兽吃粮食,那自然要先打野兽。那些在江南鱼米之乡住烦了、关厌了的八旗纨绔,跃跃欲试,自备干粮酒水,来这里游猎散心。他们是高高在上,不必品尝人间酸楚,老百姓家的骡马耕牛瘦得站不起来,他们却有多余的肉和奶去养老虎。
被花宾千辛万苦引到田地中的野猪,很快又被不晓个中缘由的骑兵冲散惊走,肆意屠戮,又逃回了林中。许多作物,没有被野猪的长嘴獠牙扯碎,反消逝于不长眼的马蹄下。那些骏马嘴上都套着嚼子,作物进不了它们的嘴,谁都没有吃到。
许多狼和野犬被这些骑兵从山野中赶出来——南方的野狗个头瘦小,它们本就怕人,没有胆量出来为祸,如今却被贴上了有罪的标签。犬科动物吃人固然不是莫须有的事,但这种事发生的频率相当低,即便发生,也大多聚集在高纬度地区——那里的狼个头大,群体规模也大,性情凶狠。江南的狼从来都是瘦瘦小小、畏畏缩缩的模样,不大可能对五大三粗的农人产生威胁。
在颠簸的马背上瞄准并不是一件易事,许多野狗并不是死在箭锋下,而是被突兀的尖牙咬住了喉管——竟然有受过训练的猎豹蹲坐在马背上,待主人一声令下松开绳索,便一跃下马扑向猎物。这些纨绔子弟根本不愁吃喝,因此他们有财力去豢养大猫来充当狩猎时的伙伴。那只脖颈上系着暗红色项圈的老虎被囚禁于牢笼中,应该就是不服管教而遭到毒打虐 待。花宾不止一次看见它被关在窄小的牢笼中,满眼凄怆,看看它脖颈上的红项圈,又看看自己颈上的红围巾,竟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一匹半身血污的形同野狼的大狗,浑身漆黑,从密集的灌木丛中跌跌撞撞爬出来,跌倒在花宾家的田垄前,学着祖宗的模样龇牙咧嘴,强弩之末也不甘束手就擒。其脊梁弯曲下坠,像是被锤子或镰刀击打所致,血混着口涎从上下颚交错的犬牙中流淌出来,一枚下犬齿已经不知去向,另一枚也只剩半截。扫帚样的尾巴垂在两腿之间犹如冻僵的蛇,死气沉沉。
这是一条历经磨难的、丧主的大狼狗。鼠疫爆发后常有这样的事,人肚子都填不饱,哪还有闲心喂狗。腹中饥饿的狗只得自行觅食,往往伤害牛羊,偷走家禽,倒霉的被主人一把塞进汤锅,幸运的被主人一顿棍棒赶出门去,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这些无主的狗自然也在猎手的狩猎行列中。
它瞧见花宾后,也许是企盼他垂怜,收起了残缺的尖牙,学着以前做看门犬时的法子摇尾乞怜,匍匐至距离花宾两米之遥的地方,低声呜咽。
狩猎队稍后赶至,看见花宾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手指向西方,牙齿打颤,问道:“大人,大狗往东边儿跑去了。”
猎人们嗤笑道:“那是西。穷鬼。”一骑绝尘而去。
待猎人走远,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先是整理了下凌乱的红围巾,接着昂首阔步走入了院中。
那匹已经在黄泉路上徘徊的恶犬被花宾所收留,精心照料,用磨烂的谷子混着猪的乳汁喂它,把它的脑袋搂在怀中给予其暖意,依然用红围巾给它爱 抚,给即将熄灭的生命炉火重新塞进了一把干柴,令这行将就木的恶犬逐渐淡忘了自己的作恶多端。花宾叫它“狗娃子”,以前家里归猪独享的剩菜饭,从此成了猪伢和狗娃争争风吃醋的战场。
诚然,花宾收留这条狗确有嫉妒财主家有狗而他家没有的私心,但同时也有一份善念——山民们没有保护自然的理念,八旗纨绔们也没有。今年的粮食歉收不该由野兽负责,经过鼠疫摧残又受猎人捕杀,来年还能有多少动物幸存?他留下几条狗,或许也是留下一点种子。
但渐渐的,花宾在这条茹毛饮血的东西身上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奇特感觉。
作为打小被人嘲弄是“假小子”的一身女气的人,他是找不到贴心掏肺之人的。他能做的只有顺从,顺从,再顺从,顺从父母,顺从师长,顺从长辈,从小就养成了低眉顺目的品貌。哪怕是到了胆大妄为的叛逆期也不敢有忤逆行为。就算偶尔忍不住想发脾气,却也怕玷污了自己在长辈心目中温文尔雅的形象。只有林家大哥和他知无不言,除此之外便再无知音。
而他救下的这条狗,却是真真切切的俯首贴耳,言听计从。可能是犬科动物根深蒂固的服从性,或者是清楚自己罪孽深重、一旦无人庇护便会死于非命的缘故,这条无主之犬极力表现地温驯和蔼,在花宾面前极尽献媚邀宠之能,极为准确地抓住了花宾的命门——隐藏在其斯文的外表下是一颗极具控制欲的内心。当然,任何人都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但花宾的这种欲 望极为强烈,许是被压抑了太久的缘故。这条杂 种狗恰到好处地把握住了忠诚的分寸:它狂野,面对生人一副凶神恶煞,任何人或动物在它这里也得不到半点好脸;而一旦到了花宾面前就会服服帖帖,彻底满足了花宾的控制欲和虚荣心。
尝到了甜头的花宾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开始尝试更多地收留被八旗狩猎队打得妻离子散的野犬,以及丧主的大狗。这些动物来时大多伤痕累累、惊魂甫定,稍稍安定下来,也是身体虚弱,难以维稳。花宾省下两只童子鸡来送到狗嘴里,才勉强把几条行将就木的野狗从鬼门关上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