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年后。女儿归国。
田静和崔瑶瑾接机。去时一个箱子,回来沉甸甸一大一小两只。
方黎秋“啪嗒”扭开行李,内里被大包小包压得满满堂堂——秋秋精挑细选派分给每个人各尽不同的伴手礼,任课老师、要好同学、外婆、外公,田静一家五口从老到幼人手一份。
“没有我的吗?”
崔瑶瑾笑问。
“怎么会忘了你呢?”
方黎秋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白净齐整的牙齿,她弯下腰从行李箱底端掏出一个扎结的黑色绒布袋。
崔瑶瑾拉开袋口,里面是某名牌的化妆品系列套盒。
“郑姨帮我挑的,她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女人都会用到。”
一股酸意没来由地涌上崔瑶瑾的鼻间,她略带嘲讽地说:
“你们处的不错嘛?”
“那还用说?”
方黎秋不经意的说着伸手从行李箱里提出一只淡棕色的毛绒熊。
“他出的钱吗?”
崔瑶瑾声调有些低沉。
方黎秋迟顿片刻,她不清楚妈妈问的是“他”还是“她”?
郑姨没有职业,妥妥的家庭主妇一枚。
她“嗯”地应了声斜靠向沙发,双手无意识地梳理着怀抱中毛绒熊的毛发。
“住的还习惯吗?”
崔母慈爱地问道。
“嗯。”
方黎秋点点头。
“吃的习惯吗?”崔父问。
“还好。”
方黎秋回望外公,她眼里闪烁着金灿灿的光。
“你不该花他的钱。”
崔瑶瑾说。
女儿临行前她特意给了对方一张可以国际结算的visa卡。
“为什么?”
方黎秋眨了眨她的大眼睛问道。
一丝稍纵即逝的怒意从其眼梢轻轻划过。
“爸爸给你的零花钱我都替你存着呢!”
崔瑶瑾略显蹩脚的解释着,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坚持什么?
“哦。”
方黎秋不置可否的应了声。
“秋秋你买错了。”
田静故作漫不经心地扯开话题,她拿着手中的泰迪熊公仔浅笑道:
“浩浩是男生,你该挑那些变形金刚呀,仿真枪之类的。”
“我答应给他带一只。”
“国内没有吗?还特意去美国买?”
崔母不惑地调侃道。
“国内假货太多,这是我们在Steiff专卖店买的。”
方黎秋强调道。
“没怎么听说过。美国的牌子?”
田静忽闪着她那精修过的、卷曲的长睫毛不假思索地问。
“德国经营了100多年泰迪熊的老牌子。”
崔瑶瑾说。
“哦。”
田静略有所思地点头。
“浩浩每次来我家总是爱不释手地抱着我那只。”
崔瑶瑾想起家里的浅棕色泰迪熊是秋秋四岁时方涛送她的生日礼物。
“浩浩又不是女孩子!”
田静的面部略带僵硬地笑了笑。
“田阿姨,你为什么让浩浩寄宿?他个子小,老是受同学的欺负。”
方黎秋疑惑中透着不满地说。
“年纪这么小就住校啊?”
崔父探询着问。
“伯父,男孩子没关系的,他一周回来一次。”
田静平淡地说道。
“你忘了自己小时候了?你也是被同学孤立的对象。”
崔瑶瑾和善地提醒说。
“我就是不想浩浩像我那时,我要叫他学会独立和坚强。”
田静果断地回应道。
“小静,孩子的教育急不得,你对浩浩太严厉了!浩浩是早产儿,记得他出生时又小又瘦,整个身体只有一个拳头般大,我们都以为他活不了,几次病危通知,你忘了吗?足足在保育箱里待了1个半月呢!”
崔母说着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魏晨露也是早产儿,她还是小姑娘呢!虽然有点内向,但她敢作敢当,说一不二,谁敢欺负她了?曾勇浩就是太弱!听老师说,他在学校闷声不吭,和同学关系处不好,老师几番找他谈心,他也不言语,不知道他内心想的什么?你说他该说不说,该反抗时不反抗,一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我们给他起名勇浩,是想他勇敢面对挫折和困难,志向和胸襟好似浩瀚的大海。”
田静轻叹口气,抿了抿唇角继续道:
“我给他周末报了跆拳道,希望学费没白交!”
“可是浩浩只有9岁啊!田阿姨,浩浩的成绩优秀,那些差生因嫉生恨,围攻他,孤立他,浩浩不与人为敌,忍气吞声,他既不敢得罪他们,更不会抵挡那帮人,你让他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学习?怎么心胸如浩瀚的大海?”
方黎秋噘着嘴辩驳道。
“秋秋,这是你们孩子的心理,我是他妈妈,我要为他将来考虑。那帮霸凌者不过是一些欺软怕硬的孩子,浩浩不能逃避问题,他要直面,如果他现在做不到,日后必定会遭受弱肉强食社会丛林的毒打!”
“为他好?浩浩现在天天担惊受怕,还谈什么未来?”
方黎秋不服地说。
“你不懂,等你长大就明白了。”田静说。
“浩浩爸不反对孩子寄宿吗?”崔母问。
“他听我的,我的孩子我做主。”
田静笃定地微笑着继续道:
“要不是那两个老的反对,一二年级我就选择寄宿了。哎!一个男孩子成天哭哭啼啼,有话放在心里谁能帮他?他不想想为什么那些同学不欺负别人偏偏喜欢招惹他呢?怪只怪他自己不够强硬呗!”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孩子的?过分了啊!”崔母道。
“我有分寸的,男孩子还是要锻炼一下的好!”
田静浅笑道。
“浩浩今天怎没来?”方黎秋问。
“他昨晚上吃多了,后半夜突地发起高烧,爷爷奶奶和爸爸送他去医院挂急诊,急性肠胃炎,掉了两瓶水,今早烧退了。”
田静语气平淡地说。
“你早说呀!我可以自己叫车子的嘛!”
崔瑶瑾皱了皱眉道。
“没事,孩子不能养的过细。”
“你也养得太糙了吧!”
崔母的语调不自觉提高。
“我看看浩浩去。”
方黎秋起身说。
“别管他,你长途航行也够累的。”
“在飞机上睡了一宿,我现在精神好的很。”
方黎秋拉住田静的手径直往外拽,小姑娘急切地说:
“浩浩见到‘Ben’一定开心死了!毛病说不准很快就好了!”
“晚一点,这会儿浩浩还睡着呢!”
“哦。”
方黎秋松开手,神色稍显失落地坐回沙发。
“‘Ben’是小熊的名字?”田静问。
“嗯。我的叫‘Mila’,和‘Ben’是一对,这个是我给魏晨露带的。”
方黎秋指了指手中的泰迪熊说。
“田静,你还不回去?”
崔瑶瑾催促道。
“又来了!瑶瑾,你把我当成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则去。”
田静用戏谑的口吻说。
“你是——”
崔瑶瑾刚起了个头,崔母接口道:
“瑶瑾,你也真是!你把小静当成你的勤务兵了吗?凡事叨扰人家,她也是有家的人,怎么不为对方多考虑呢?”
“我……”
崔瑶瑾一时无语应接。
“伯母,我和瑶瑾开玩笑的。”
田静忙不迭地解释道。
“小静,你随时随地来我都欢迎,但你总要先顾着家里生病的孩子呀!”
崔母语重心长地说。
“不是我不想管,是我无缝可钻,浩浩被那两个老的宠得宛如一个刚过百天的孩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是一百样看不惯!”
“曾凯知道你在我们这儿吗?”崔父问。
“啊,我说了给秋秋接机。”
“他不说你吗?”崔母问。
“他自己也在朋友那儿喝茶呢!”田静说。
“人家陪了孩子一晚上,你作为妈妈把自己的责任甩手抛给两个老人还振振有词?夫家那边定会觉得我们崔家人同你一样的不识大体!”
崔父言辞些许激烈地说。
“伯父,他们不会的。孩子是两个老的求来的!我为之受的苦还少吗?”
田静平静中略带一丝愤慨地回应。
“话不能这么讲,你是孩子的妈妈呀!”崔母道。
“我和曾凯婚前讲好丁克,我们不想孩子打乱正常的生活节奏,曾凯孝顺,把他父母接到身边,我从小缺少依傍,我把他的父母当成自己父母来待,可惜我的真心换不到对方的。曾凯抵不过公婆一再催促,松口让我生,我们试了一年半始终没怀上,那段时间我没少受婆家人的谩骂和诋毁。后来去医院检查问题出在男方身上,二老立马对我改换了态度。”
“西药不管用,曾凯又吃了大包小包的中药。老家的闲言碎语如同一片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由远及近地随之而来,二老觉得失了颜面舔着脸让我人工受孕,孩子又不是曾凯的,我觉得没必要。但他们日日夜夜在我们面前讲呀讲,终于把曾凯说烦了,他简单明了和父母说,我们不要孩子,药他不吃了!若再提就请他们回去!二老对我哭天抹泪,向我承诺只管生,他们替我养。我那时只简单想要一家人能好好过,一次不行再来一次。没想到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过了河就拆桥,护着孙子和曾凯的时候,那些曾经在我身上的痛苦他们早忘了!”
“孩子,你受苦了!”
崔母唏嘘道。
“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两个老的做主,请神容易送神难,房子虽然在我和曾凯的名下,我却像一个局外人,与公婆的矛盾,曾凯从来不参与也不在意。我待在那儿,事事看着烦心。伯父伯母请别嫌我,你们这儿就是我的娘家。”
田静说着晃了晃上下眼皮,她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波光。
“小静,伯父骂你,我说你,你别往心里去。你和瑶瑾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在瑶瑾最彷徨孤独的时候,只有你在她身旁,我和你伯父心里感激你,我们早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晓得伯父伯母心疼我,我就喜欢听你们的说教。”
“你呀,见好就收吧!”
崔瑶瑾轻怕一旁闺蜜的肩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