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府,北郊净土寺,天明云开日出,喊杀之声渐渐平息,近百名僧侣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一张张惊恐无措的面孔,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佛门圣地刹那间变成人间地狱,军机卫用了上百桶水,也无法洗刷掉空气中的血腥之气。
至真大师和几位年长僧人盘坐在大雄宝殿前,手转念珠,口中默念经文,他们能活着,是因为姜焕臣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了,总得留下几个来验证他的猜测。
军机卫将僧侣的尸体抬到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至真大师依旧是一脸淡然,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已经堆积如山的尸体,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陶宗安冷哼一声:“至真,我看你们这群秃驴是拜佛拜傻了,要是再不开口,我就只能送你们到地狱念经了。”说着,他拽出佩剑架在一名僧人的肩膀上。
这名僧人连动都没动,口中默默说道:“阿弥陀佛。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心心不静,念念归动,从一地狱历一地狱。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天堂地狱,若一念心不起,即无善恶二业,亦无天堂地狱。”
至真扭头看了看,淡淡道:“至空师弟,迷之则生死始,悟之则轮回息,生死即是涅盘。”
至空道:“多谢师兄指点迷津!”
“呸!”陶宗安狠狠地啐了一口,嘲讽道:“你们这是在感悟人生吗?活着,你们都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死了就能大彻大悟了?”
背手眺望云雾间若隐若现山峦的姜焕臣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感叹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然后,他寒着脸走到至真大师面前,继续道:“三百年的古刹,寺外青山绿映红,梵音袅绕香火浓,即将化为乌有,可惜!可惜!”
至真大师淡淡道:“为官者,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金刚经》有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姜焕臣不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保一人,舍弃众僧性命,这就是你多年修佛悟出来的道理?佛祖会让你去西方极乐世界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至真大师索性把眼一闭,不再理会姜焕臣。
姜焕臣目光扫过其他僧人,冷冷说道:“你们是追随至真同往?还是想留在这尘世间继续普度众生?”
众僧人双手合十,口道:“阿弥陀佛。”
姜焕臣点点头,眼中杀机浮现,抬起右手道:“好!既然如此,本官就成全你们。”
这时,军机卫拖着一名脸色苍白,浑身栗抖不止的小沙弥来到姜焕臣面前:“大人,这个小和尚藏在水缸之中,被我们搜出来。”
瘫软在地上的小沙弥吓得一寒噤,目光扫到堆积起的尸体,惨叫一声,嚎啕大哭。此时,他双腿发软无法自主站立,军机卫拽着后衣襟把他拎起来。
姜焕臣看了看依然默念经文的至真,冷笑一声,伸手抓住小沙弥下巴,抬起他的头,厉声道:“说,寺中救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哆哆嗦嗦的小沙弥不敢直视姜焕臣穿透灵魂的目光,他结巴道:“我...不认识。”
姜焕臣面露狡诈,冷哼一声:“不认识?这么说你见过此人,来人,把南宫羽的画像拿来。”
一名军机卫拿过画影图形在小沙弥面前展开。
“说,你可以活,不说,你只能死。”
小沙弥便是给南宫羽送药包扎伤口的法华,自然识得画像,他扭头看了看至真大师,吞吞吐吐道:“我...我。”
“法华!”至真大师睁开双目,面色肃穆道:“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世间的一切皆是本心所生幻象,困于生死轮回之中,无法解缚。”
姜焕臣听完仰天大笑:“至真方丈,本官预祝你早日轮回。”然后他扭头对军机卫道:“把这位法华小和尚带走。”
军机卫押着法华离开,陶宗安走到姜焕臣身旁,低声道:“大人,这几个秃驴怎么办?”
姜焕臣目光一凛,令人胆战,淡淡道:“既然至真方丈心怀慈悲,执意前往地府超度冤魂、恶鬼,你怎好不成人之美,送他一程也是情理之中。”
“这...”
陶宗安面露难色,这可是一寺僧众,加上挂单的和尚约有百人,而且还有五百巡防衙的兵卒守在寺外,一旦走漏风声,让御史台和大理寺知晓,吃不了就得兜着走。
姜焕臣自语道:“我一直都很纳闷,都城内戒备森严,弑炼歹人能藏在何处?”
陶宗安黄眼珠一转,立刻心领神会,高声喊道:“净土寺窝藏弑炼杀手,包庇贼人,其罪可诛,杀!”
随着军机卫挥刀冲向至真等人,诵经之声戛然而止,念珠掉落到地面。
“大人!尸体怎么处理?”
姜焕臣叹了口气:“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陶宗安闻言大手一挥:“烧!”
军机卫点起鱼油火把,投掷到堆积成小山的尸体上。
霎时间,烈焰飞天,尸体烧焦的味道弥漫到四周,军机卫纷纷掩鼻后退。肉眼可见下,僧众尸体的四肢肌肉凝固收缩,双手和两膝开始拳曲,手臂逐渐弯曲于胸前。
少数军机卫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苍白,呆滞的眼中浮现出恐惧和悔意。
突然,寺内的菩提树开始“哗哗”作响,接着狂风肆虐,乌云四合犹如黑夜,一道闪电飞速地划破天空照亮大地,雷声滚滚而来,疾风驱使着骤雨倾倒在净土寺内,同时浇灭了尸体上的火焰。
陶宗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询问道:“大人,进大殿避避雨吧?”
姜焕臣看着已经被烧成炭黑的尸体,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挪动脚步,慢慢闭上双目,仰面朝天,视乎想借着雨水洗刷自己的罪恶。
雨终于停了,地面上的血迹已经消失,太阳重新升起,寺庙屋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鲜艳夺目,一阵风拂过,将菩提树叶上的水珠打落到地面碎裂开来,只是再也听不到僧人余音袅袅的诵经之声。
“将尸体抬到后院掩埋。”
这一次陶宗安没有再询问姜焕臣意见。
“宗安,你去警告一下巡防衙那位虞候,此事一定要严密封锁,如果有人敢妄言半句,我要他全家性命!”
“是,大人!”
“还有,去南平王府要人。”
“要谁?”
“不交出几个真杀手,你我如何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