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徐忆君被元修明约来相见,未近屋前,便见元修明拉着顾青荷朝他房间走去,顾青荷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二人在房中所说所做,他都听得一清二楚,那时他才看明白原来她爱元修明爱得这么深,自己的存在只会给她带来痛苦,顿时万念惧灰,便决定不辞而别,以免让她为难。
他回身之间,却见江流川站在不远处。
二人来到院外,徐忆君道:“你跟青荷说,我有要事要回东流剑阁,让她不要挂念我了。”
江流川道:“你的毒?”
《枯桑毒经》上面其实只是详细地讲解了铁面人炼制过程,至于其他,均未涉及。徐忆君不想让顾青荷担心,更不想让她为了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便让大家为他保守秘密。
他笑道:“就算没有那暗影浮香,我也是已中毒至深,无药可解。”
江流川心头一震,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徐忆君说道:“江兄,就此告别,千万莫向她提起今夜之事,也莫提起我的毒,只要她开心便好。”
江流川有些不忍,说道:“你莫要恢心。也许,也许我们日后会想到办法救你。”
徐忆君笑道:“不用,这已经不重要了。”
江流川道:“那你要去哪里?”
徐忆君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不想回东流剑阁徒增师父烦恼,说道:“一时还未想到。这又有什么重要呢,我们可能相会无期了。”
江流川心头一痛,说道:“徐兄,顾姑娘心中未必没有你,只是,只是……”
徐忆君笑道:“我知道,只是元修明才是她心中至爱。她对我,有情有义,可能感激和愧疚更多一些吧。”
江流川本想安慰他,听他如此一说,却又不知如何说了。
徐忆君道:“这也正是我要离开的原因,我快乐了,她也会安心。江兄,你也无需为我难过,我心中欢喜得很。”
江流川又叹了口气,良久,说道:“徐兄,我也替她可惜,你才是那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怎么?元修明对她不是真心实意?麻烦你转告他,如果他对她有半分不好,我可是不会放过他的。”
江流川笑道:“不是,有些事我一时说不明白。总之,你们三人既已都做出决定,便希望各自安好。徐兄,相信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日。”
“好,他日若有缘再见,我们一起畅饮千杯,不醉不休。”
江流川道:“好,这是你说的,不醉不休。”说罢伸出一只手,徐忆君微微一笑,也伸出一只手,二人手掌紧紧相握,都知道再见也不知是何时。
就这样,徐忆君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受着什么样的煎熬。
白云心听了江流川的话,连忙追了上去。走不出二里路,便见一人倒在路边,正是徐忆君。
白云心望着他,心中一阵悲苦。哭了一阵之后,擦干眼泪,将他驮在马背上,往最近的集市走去。
在集市里,白云心到处求药,可是都说他是抑郁成疾,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办法。白云心不免心恢意冷,只好日日守在徐忆君身旁。
可这徐忆君每日醒着便是喝酒,喝醉了便是睡觉,无论她如何劝都没用。
有一日 ,白云心又见他喝得大醉,悲愤难忍,抢过他的酒壶,哭道:“徐忆君,你离开九龙城,我便到处找你。我日日打听你的消息,才得知你到了凤梧镇,又得知竟有人要害你们,我不顾别人质疑,带着丐帮弟子去救你。可自我救你之后,你一眼都未看过我,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这也就罢了,我每日照顾你,为你煎药熬药,整日担心你的身体,可是你呢?你只知道喝酒,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哪有一点当初我认识你的样子。徐忆君,你在折磨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也是在折磨我。徐忆君,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说罢竟嚎啕大哭起来。
徐忆君缓缓睁开了眼睛,心中不由得自责起来,可是他又不想给她希望,加上自己又时日无多,便冷冷道:“我并未让白大小姐救我,伺候我,你如果不愿意,尽管离开好了,别妨碍我喝酒。”说罢拿起酒壶,仰头又喝了个干净。
白云心哪里受到过这种对待,“嚯”地站起来,说道:“好,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你就喝死掉吧。”说罢转身便走开了,可是走不了两步,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徐忆君不知何时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她又惊又怕,忽然想起江流川说过他的师父东方太白老先生也许能救他性命,便雇了顶轿子,抬起徐忆君往东流剑阁方向走去。
徐忆君只要每日有酒喝,又见白云心不再劝阻自己,从不问她要带自己去哪里,每日便是醉生梦死。
快到东流剑阁时,山高路陡,轿夫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往前走了。白云心无奈,只好扶着徐忆君一步一步往前走。
可徐忆君昏迷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白云心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见到他师父。她也不知道东流剑阁具体在哪里,不由得大急起来,抱着徐忆君又嚎啕大哭起来。
山中多雨,不多时便下起了大雨。白云心见徐忆君仍是未醒,便抱着他一点一点地往前走,终于找到了个小山洞,带着他进去避雨。
两人浑身湿透,她见徐忆君脸色苍白,不住地颤抖,见山中有不少干柴,忙生起了一堆火。
过了一会儿徐忆君悠悠醒转,看着白云心,想起他与顾青荷也曾浑身湿透,坐在火边烤火,心痛的感觉又袭来,浑身又是一阵颤抖。
白云心见他唇色泛青,手脚冰凉,忙将火烧得更旺一些,徐忆君仍咬着牙,哆嗦不停。他摸向腰间的酒壶,发现是空的,失望至极,又痛苦至极,将酒壶猛地一扔,却扔向了火堆里,顿时火星四射。一根燃着的柴火飞向了白云心身上,吓得她一声尖叫。
徐忆君一惊,脑中清醒片刻,顿时惭愧万分,忙起身帮她扑灭火星,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想到这一路上白云心如何照顾他,如何带到走到这里,心中忽然一软,说道:“多谢你。”
两行眼泪从白云心眼中忽地掉下来,她说道:“你终于同我说话啦。”
徐忆君心头一痛,良久说不出话来,终于微微一叹。
白云心说道:“我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以后我日日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徐忆君沉默良久才说道:“你知我是将死之人,这么做又是何苦。”
“那你又是何苦呢?”
徐忆君眼中痛苦一层一层地爬了上来,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和你不同。”
白云心道:“有何不同?你爱上了她便如同饮下了一杯毒酒,我何尝又不是?你无药可救,我难道有药可救?”
徐忆君心头一震,愣愣地看着她,只见她神情痛楚,泪流满面,他说道:“云心,你,你,唉,我不值得。”
白云心听他轻唤自己的名字,一下扑到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徐忆君望着她,又是一声长叹。
徐忆君见已快到东流剑阁,心中放不下恩师,便决定回去探望他老人家。快见到恩师了,他也不再喝酒了,这样二人脚程也快了许多。两日之后,便到了东流剑阁。
到东流剑阁附近,徐忆君再也按捺不住对恩师的思念之情,挟着白云心,施展轻功,很快便踏上了东流剑阁绝云顶。
白云心远远的便见到一圆顶隐在云雾中,问道:“这是什么?”
徐忆君道:“这便是东流剑阁主殿,星芒宫。”
白云心只觉仙气氤氲,不由得心升敬仰,淘气的心性便收了几分,脸上的神情也多了几分端庄肃穆,望着身边的徐忆君,才知道他一身浩然正气是如何修炼而来,微微一笑,不觉间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身上。
徐忆君感觉到异样,低下头,见白云心含羞带笑,靠在自己身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说道:“快到了。”
刚到绝云顶,徐忆君便奔了进去,连走边喊道:“师父,我回来了,师父。”
只听远远的传来一个清亮却有些沧桑的声音,“回来就回来,还是如此不知规矩,不懂礼数。让客人看到了,岂不笑话?”
徐忆君暗想,原来是来了客人,不知是谁,忙收下脚步。
这时,一个青衣小黄童出来了,约模十二三岁,一见到徐忆君,满脸堆笑道:“小师弟回来了?”
徐忆君道:“叫小师哥,没大不小。”
那青衣黄童道:“你入门比我晚,你才是师弟。”
“我年纪比你大,是你师哥。更何况,我是师父钦点关门弟子。别忘了,你的不少武功还是我指点的呢,喊我一声小师哥你可不吃亏。”
原来那青衣黄童年龄最小,在山中一直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好不容易来了个比他更晚的徐忆君,以为自己可以扬眉吐气了,谁料到他竟深受师父喜爱,不仅收作关门弟子,武艺更是进步惊人,最后还被师父传了清泓剑,心中不服,虽年龄比他小几岁,却总是要喊他小师弟。二人常常为此争论不休。
那青衣黄童显然不服气,正要再辨,忽见他身后的白云心,先是一愣,接着狡黠一笑,望着徐忆君道:“小师弟,这位姑娘是谁?不会是我未来的嫂嫂吧?”
徐忆君和白云心顿时双双脸红。徐忆君喝道:“别瞎说,人家可是丐帮帮主之女白姑娘,不要没大没小。”
那青衣黄童忙作揖道:“在下失礼了,还望白姐姐恕罪。”
白云心道:“小师弟不用多礼。”
徐忆君在一旁噗嗤一笑,青衣黄童瘪着嘴一脸委屈,白云心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道:“你年纪小,我喊你小师弟,望你不要介意,至于徐忆君嘛,以后我们叫他小小师弟,可好?”
青衣黄听听罢大喜,忙道:“还是白姐姐明事理,他总是将我使唤来使唤去的,一点也不尊重我。”
白云心哈哈大笑起来,偷偷看了一眼徐忆君。
徐忆君觉得有些尴尬,忙道:“云心,你别跟他一般,他才多大呀。我入门的时候,他才五六岁,还在尿床呢。”
那青衣黄童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瞪着他,拳头捏得紧紧地,咬牙切齿道:“不是说不许再提这件事了吗?”
徐忆君道:“总之,你莫再跟我争,争一次,我提一次。哼!”
白云心道:“好了,都不要争了。没想到忆君哥哥,一代江湖新宿,竟还能拿小孩子尿床的事糗人家,真是不知羞。”
徐忆君脸一红,那青衣黄童却拍了拍手,道:“好姐姐,我叫云来,你叫什么?”
白云心一听眉开眼笑,道:“我叫云心,白云心。”二人当即笑开了怀。
白云心道:“那以后你就做我弟弟吧。”
云来拍手叫好,道:“那你要帮我管着他 ,不要让他再欺负我了。”
白云心一听脸一红,望了一眼徐忆君,微微一笑。
徐忆君道:“好了,快说师父在哪儿?我好久没见到他老人家了。”
云来道:“在临渊亭。”
徐忆君听罢忙飞奔过而去,人未到,声先道:“师父,师父。”奔近一些,便见一座凉亭,建在一座独峰之上。
那山峰极狭窄,像一根擎天之柱拔地而起,峰顶上时常有云朵来往停驻,依依霭霭,似是触手可及,故名为拿云峰。
上面建了一座小亭,那小亭不过数丈大小,就已快将峰顶占满,坐在上面便如身临万丈深渊之边,便取名叫临渊亭。
徐忆君奔到崖边,见临渊亭中两个老翁正在对奕,一人一身白衣,整洁光华,头包白巾,须发虽皆白,可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正是他的师父东方太白。
只见他白衣白发随风飘飘,身旁祥云环绕,徐忆君叹道:“只怕神仙之人也不过如此吧。”
又见他对面之人青衣青巾,满头黑发,根根闪亮,神色端庄,举止高雅,一副书生模样,正是沧澜真人。
他身旁站着一小女孩,身穿红色衣裳,明眸皓齿,伶俐可人,正是江映月。
江映月一看到他,喜笑颜开,就像绽开了一朵蔷薇花。
只听东方太白道:“没大没小,还不快来见过沧澜真人。”
这沧澜真人住在思故渊,徐忆君只见过一次,还是一年多前他下山时,见过一面,没想到他竟是江流川和元修明的恩师。
想到元修明,他心里又一堵,忙定定神,一跃而起,飞身来到临渊亭,伏下身便拜倒,道:“见过师父,见过沧澜前辈。”
沧澜真君哈哈一笑,道:“贤侄快快请起,太白兄收得一个好徒儿啊,气宇不凡,清风朗月,不错不错,难得难得。”他转头看向东方太白,继续道,“仿佛看到了你年轻的时候。”
东方太白笑道:“你莫要太高看他了,他这人经不起夸。”说罢对徐忆君道,“你快起来吧。”
“是,师父,多谢前辈夸奖。”徐忆君说着便站了起来。
东方太白哈哈一笑道:“你瞧见没有,没有半点羞臊。沧澜啊,我这徒儿哪比得上你的那两位,一位人中龙,机智百变,一位江中蛟,深得你真传。”
徐忆君知他指的是江流川和元修明,心中对这二人也是暗暗欣赏,耐何他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元修明的名字,不由得神情有些落漠。
江映月走上前,拱手道:“见过徐师兄。”她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徐忆君。
徐忆君也拱手还礼道:“见过江师妹。”
“啊,徐师兄认得我?”江映月道。
“上次下山时,得以匆匆见过一面,沧澜前辈朝阳鸣凤,江师妹瑶池仙蕙,都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在下怎会不记得?”
江映月高兴极了,忽见崖对面站着一女子,婷婷玉立,眉目如画,正翘首看着这边,却不是她在京都见过的顾青荷,正要相询,忽听东方太白“咦”了一声。
东方太白盯着徐忆君的脸,忽然道:“你伸出手来。”
徐忆君暗想他必定是瞧出自己的异样了,他本想有意隐瞒,无奈之下只好伸出手,只盼不要太伤他老人家的心。
东方太白探了探他的脉搏,说道:“君儿,你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