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年前,我做生意被骗欠下了百万巨款,这之后,女朋友也选择了离开我。
我因此抑郁,曾想过自杀,但当我在视频里看到年迈的父母时,我犹疑了。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倘若我去世了,那他们老了将无人送终,而且还要偿还我留下的债务,我不能这么做。
我的医生建议我,可以远离城市修养一阵,于是,我回了老家。
我的家在贵州一座山村里,村子里的年轻人大都出门打工了,只留下一些空巢老人,我原以为村里会因此而死气沉沉。
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我回去之前,村里已经有三五个与我同龄的人在家了。
回家的第一天夜里,就有人拉我去喝酒,说是为我接风洗尘。我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酒过三巡后,每个人都醉了。
我的话开始变得多了起来,自顾自地给他们讲起我的难处来。
在这半醉半梦之间,一个朋友来到我旁边,耳语道:“不就是欠钱嘛,还上就好了,矫情什么。”
“还?我拿什么去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听我这么说,便沉默了,靠在墙壁上,就在我以为他是睡着了的时候,他又贴过来,轻声说:“你知道养小鬼吗?”
我摇了摇头。
他说:“从古至今,一直有一些小鬼在世间游荡,因为他们死时心智不全,所以就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这些人或是用骗的,或是用什么东西做诱饵,把小鬼养到身边。”
我说:“可他们干嘛要这么做?”
“你知道小鬼搬运术吗?小鬼最擅长的,就是偷东西。说到底,这就是一桩交易,人给鬼想要的,鬼给人想要的。”
我茫然着看着他,“你跟我讲这些干什么?”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是遇到难处了吗?哥们这不是在给你想办法,你如果敢去,我们这就上后山。”
他说的后山相当于我们这一座乱葬岗,在我还小的时候,方圆十里内好多重男轻女的家庭,生了女儿,就往后山上扔,还有一些生了却养不起的人家也扔男孩。
小的时候,我们上山砍柴,就有多次在那里听到小孩子的哭声。
更有一些传说,说是这里在古代,原本就是一处乱葬岗,埋葬着很多当初因为天灾饿死或是战争而亡的人。
“怎么?你不会是不敢吧。”他见我没说话,这么说道。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换做平时我是万万不敢去的,但先前几瓶啤酒下肚,加上他这会明显的挑衅,我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走,上后山。”我新开了一瓶啤酒,猛灌了一口,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一步步向着后山而去。
2.
从村里出去,要走二十分钟才能到后山。山路上一片黢黑,才走了几步,山风一吹,我的酒就醒了大半,脚步慢了下来,落在朋友后面。
因为其他人酒醉都没醒,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人前来。早知道就把他们都叫来了,我看着朋友的背影后悔不已。
他一点没觉察我的意图,脚下走得愈发地快。此时路程已经过半,我只得快步跟上。
不一会,我们就来到了后山。
所谓后山,其实是一个小型山谷,我们走在谷里,两边的树影投射下来,使得谷内越发漆黑。我抬头,只能勉强看到一丝丝月光。
我哆哆嗦嗦地跟在朋友后面,他一言不发地走着,我想着心事,却没注意到他何时停下,一下子撞在了他的背上。
“怎么了?”我小心发问。
“嘘!”他伸指放在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半晌,才说,“你听。”
我竖起耳朵,但四野寂静,除了山风,再无声响。
又过一会,朋友才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没事了,走吧。”
于是我又跟着他走了下去。
就这样在山谷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十来分钟,朋友才停了下来,将我拉至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后面,从怀里取出几个馒头来。
“你啥时候藏的馒头,才多久你又饿了。”
可朋友却将馒头递给了我。
“我不饿。”我忙推回。
朋友说:“这不是给你吃的,你把馒头放过去。”他指了指大树前方的空地的一块石头上。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放完馒头回来,正准备开口问他为什么要我这么做,他却先一步摇摇头,眼神示意我盯着馒头。
这时候我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稀里糊涂地跟着这厮来到这种地方,还是大半夜的,我的肠子都悔青了。还莫名其妙地放了两馒头,这山里啥也没有,能引来啥?鬼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我心不禁一颤,这才想起跟着朋友上山的最初目的:养小鬼。这样说的话,那两馒头……
妈的,我看着聚精会神盯着前方的朋友,只想给他一脚。这他妈不是在招鬼吧,不行,我得先撤。
我悄悄转身,站起身来。朋友像是背后长了眼,头也不回地就伸手拉住了我,然后说:“来了。”
闻言,我不得不再次蹲下身来,目光又投向前方的空地。
接下来的一幕,直接打破了我这二十几年来的唯物认知。
只见那处空地不知何时弥漫起了大雾,然后那雾中就出现了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那雾中漂浮着的绿色火焰。
鬼火!
火焰飘到馒头面前就停了下来,与此同时,脚步声也没了。
大雾散去。
那是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孩大些,看着有七八岁,男孩小些,大约五六岁的样子。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小孩跑到这种地方,我使劲吞了口唾沫,努力控制着自己不住打颤的四肢。
两个小孩手牵着手,一人拿起一个馒头就狼吞虎咽起来。
等到两个小孩吃完了馒头,朋友轻轻说了声:“成了。”
“什么……”我话没说完,他就直接站了起来,朝前走去。
这他妈!这他妈!
朋友走到两个小孩面前,看不见我,这才回头朝我招手,“愣着干啥,快过来啊。”
那两个小孩也顺着朋友的目光看了过来,与我目光相接,我这才看清他们的脸上一片惨白,就像抹了一层厚厚的面粉。同时那两双眼睛一团漆黑,没有眼白。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朝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想我是见鬼了,还是零距离的那种。
我两眼一花,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朋友见我没动静,直接走了过来,那两个小鬼也跟在他后面。
我顿时弓起身子,防备地说:“你……你干嘛。”
朋友白了我一眼,却是不再理我,转身自顾自跟后面两个小鬼说话:“馒头好吃吗?”
两个小鬼点点头,但目光一刻也不曾从我身上离开。
朋友循循善诱,“想不想以后每天都有吃的?”
两个小鬼再次点头。
朋友用手指指我,“那跟这位叔叔回家,听叔叔的话,以后每天都有好吃的。”
两个小鬼摇摇头,我欣喜若狂。但紧接着又听到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不是叔叔,是爸爸。”
我晕倒在地。
3.
“爸爸,你为什么要让我们走?”大雾中视线不清,只依稀听到两个声音说。
“爸爸,你来接我们了吗?”另一边的大雾中,又响起别的声音。
我站起身,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从雾里走出的,是抱着葫芦的朋友。
“你昨天晚上让我在这睡了一个晚上?”
“是啊。”他竟然还一副理所当的样子。
“做个人吧,你把我带到这鬼地方,然后就让我在这睡一个晚上,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我加大声量,追着他打。
他躲到一颗大树后,这才解释道:“其实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你昨天晚上才收了两个小鬼,你得在这陪他们一晚,这以后他们才会把你当亲人,不然你以为真的凭两个馒头就能收鬼了,天真。”
“滚。”我才不管他有什么原因,直接打到我满意了才停下来。
事后朋友才拿出葫芦,“你气也消了,咱们这就回去吧。”说着,把葫芦递给了我。
“这又是什么?”我小心地看着葫芦,昨天给我两个馒头,就招来了两个小鬼,今天给我一个葫芦,天知道又会招来什么。
“这是给你装鬼的,小鬼跟你回家,你总得有个地方给他们住不是。”
我接在手里,心里五味杂陈,事已至此,看来昨天晚上的经历并不是我的幻觉。
我试探地问:“要不就……算了吧,养小鬼这种事……”
不料朋友不等我说话,就挥手阻止了我,语气异常严肃地说:“这可不是开玩笑,昨天你已经给他们吃的,他们也认了你,你现在反悔,你要知道,他们……可是鬼啊。”
对啊,他们可是鬼,这时候我就这样跑了,天知道他们会不会以为是我抛弃了他们,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可说不好。
况且,如果养小鬼真的可以带我走出窘境的话……
算了,赌一把,死我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我一咬牙,接过了朋友手里的葫芦,“我要怎么做?”
朋友说:“你只要喊他们就行了。”
我打开葫芦,依言照做,但半天不知怎么开口。
朋友催我,“你倒是喊啊。”
我尴尬地笑笑,说:“可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啊,喊啥?”
朋友想了想,说:“我看他们年纪那么小,现身的时候也没有父母跟随,只怕生前跟父母也分散 了,过了这么久,怕是忘了以前的名字了,他们既然跟你走了,要不你就给他们重新取个名吧。”
“你这样到底能不能行啊。”我对此表示怀疑。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吧。”我低头看着葫芦,在脑海中想象着他们昨晚的模样,然后说,“既然我姓陈,那你们就也跟我姓好了,”
我低下头,“姐姐叫陈皮糖,弟弟叫陈一碗饭。”
我举起葫芦,开始招魂:“陈皮糖,陈一碗饭,走了,回家了。陈皮糖,陈一碗饭,回家了。”努力不让朋友看到我掉下的眼泪。
这么叫了几分钟,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只是我明显地感觉到葫芦重了不少。
我向朋友挥挥手,“走了,回家了。”
4.
与鬼相处的第一天,端上饭菜后我极把葫芦拿出来放在一边,然后等十分钟后再吃。
十分钟应该够你们吃了吧,小孩子吃饭都挺快的。
当然,在这之前,我会把窗帘先拉起来。
这都是从电视里学来的,鬼嘛,怕阳光,吃东西闻味道就行了。
当天晚上,我从噩梦中惊醒,一看手机,刚好是四点四十四分。
我打了一哆嗦,发现房间里的温度异常的低,可我明明开了电热毯的啊?
就在这时,从客厅传来了脚步声。
家里进贼了?
脚步声紧接着停在了我的卧室门口,我警惕地看着门的方向,从门缝里竟然渗进浓浓的雾气。
那雾中慢慢地走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人手牵着手,来到我的床前,惨白的脸直接怼到我的面前,可怜兮兮地说:“饿。”
饿?白天不是才吃了三顿吗,鬼的饭量就这么大吗?
我战战兢兢地下床来,无可奈何地去打开冰箱,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从厨房拿出几个馒头放在桌上,我打开了客厅的灯,还把电炉给打开了,这小鬼一现身,温度要下降好几度。
可馒头放桌上了,两个小鬼却不像收他们的那晚拿起就吃。他们看都不看,只是抬头盯着我,不断重复着那一个字:“饿。”
还挑食?
那好吧,刚好我也饿了。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厨艺。
二十分钟后,客厅摆上了一桌子菜,有荤有素还有菜,完美。
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叫他们:“吃吧。”
两个小鬼还是看也不看桌上的饭菜,依旧盯着我,一直说饿。
看着两个小鬼一直黏在我身上的眼神,没来由地让我感到一阵惊悚。
他们不会,想吃人吧?
我只好给我朋友打电话,毕竟养小鬼这个事情是他们提议的,那他应该也知道怎么养。
朋友被我吵醒,显得很不耐烦:“喂,咋了,大半夜不睡觉。”
我压低声音:“这两个小鬼不吃东……啊……”
不等我说完,没拿手机的那只手传来一阵剧痛,我转头望去,看见两个小鬼脑袋贴在我的手臂上,细长的牙齿已经嵌进我的血肉里。
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流失,什么都来不及说,就两眼一花,又晕了。
醒来时看到的,依旧是朋友那张该死的脸。
我怒从心中起,就欲起身揍他。
可刚站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又跌在地上。
朋友见状,摇了摇头,递给我一个镜子。
先是馒头,后是葫芦,现在又是镜子,说实话我已经麻了,问他:“这又是干什么的?”
朋友说:“镜子当然是用来照的了。”
接着我就从镜子里看到我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我我我……我是不是已经挂了?”我口齿不清地说。
朋友说:“哪有那么容易死,你这就是失血过多。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忙撸起袖子,果然在手臂上看到四排压印。
我明白了,小鬼昨天晚上吸了我的血。
我恶狠狠地看向朋友,“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解释,你得死。”
朋友摸了摸鼻子,尴尬地开口:“这个,养小鬼,其实,是要用宿主的血来的。”
“可你那天不就给了他们两馒头就搞定了吗?”
朋友一步退到了门外,这才说道:“那什么,那天我趁你喝醉,偷了你点血滴馒头上。”
“你做个人吧。”我哀嚎着,看着手臂上的牙印说,“这不行,照这种喝法,还没等我东山再起,我就被喝死了。”
朋友说:“不用不用,其实你每顿只要给他们每人……哦不,每鬼一滴血就行了。”
我挣扎着起身,从厨房提刀走向门口。
朋友急速后退,“你干什么?”
“你今天不留下点血,休想离开。”
朋友再不停留,一溜烟跑了,只留下一句,“你必须用自己的血,否则到时候他们不听你的话。”
再怎么虚弱,到饭点的时候,我还是从指尖扎了两滴血出来,毕竟,我可不想他们半夜又来吸我的血。
所幸相安无事,修养了一个星期后,我又焕发新生了。
在此期间,我和小鬼之间,也逐渐培养起了一点默契。
小鬼每次现身的时候,温度下降这就不说了,这也不是他们能控制地,大不了我多穿点。但每次他们出场,整个房间就跟堆满了干冰似的,一瞬间雾气腾腾,时不时还配合着头顶的闪灯。
小小年纪还整得挺有仪式感。
此现象被我以不给喝血为胁制止。
两个小鬼也逐渐接受了我给他们取的名字,只是时常会搞混。于是我不得不时常告诫他们,“姐姐是陈皮糖,弟弟是陈一碗饭,记住了啊,陈皮糖是女生的名字,陈一碗饭你抢啥。”
总的来说,我们“一家三口”,相处得还算融洽。以致于某天我在垃圾箱里发现了一袋子的药,才后知后觉,我已经很久没吃抗抑郁的药了。
我提着垃圾袋,蹦蹦跳跳地去村口的垃圾站,月光下,陈皮糖和陈一碗饭一左一右地跟在我身边。
邻居家的大黄从侧面冲了出来,对着我大叫,两个小鬼顿时被吓得大喊大叫,跳起来挂在我的脖子和手臂上。
我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们堂堂鬼魂,竟然还怕狗。”
那一刻的我,竟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什么压力都抛之脑后了,就这么享受这种天伦之乐也不错。
如果不是催账的电话打上门的话。
5.
借款已经逾期,而我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我不得不再次面临现实。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躺在沙发上,睡眼朦胧,满地的啤酒罐。
陈皮糖来到我的身边,我这才想起来还没喂他们。
我伸出双手,递到她嘴边说:“来,喝吧,想喝多少喝多少。一碗饭呢?一碗饭,出来了,吃饭了。”
陈皮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也没有来吸我的血,陈一碗饭始终没有出现,过了一会,陈皮糖就转身离开了。
我踉跄着起身,伸手够到他们栖身的葫芦,里面空空荡荡,轻如无物。
陈皮糖和陈一碗饭离开了。
如果,他们出生的话,也会离开的吧。
第二天直到下午,我才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不用看,也知道是催债的。
忍着头晕去洗漱完毕,我才接了电话。
原以为会如往常一般被一顿臭骂,但没想到对方的语气异常和善,而且言语含混不清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半天我才搞清楚原来这并不是催债的人,对方自称小李,一口一个陈哥地叫着,我却一直想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认识的他。
应该是打错了吧。我想着,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小李说:“陈哥,实在不好意思,我欠你的钱,马上就还给你。”
我彻底懵逼了。
没等我问清楚,他就挂了电话。
我尚且摸不清头脑,手机却叮咚一声,短信提示,银行卡到账十万。
一笔不义之财。
我给小李回了电话,但电话提示是空号。
我打定主意,这笔钱我不能要,只能先留着,晚些时候去派出所报案说明情况。
哪怕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就在这时,前门的院子里一阵吵嚷,我透过窗子看去,只见一伙十几个人,凶神恶煞地推开我家铁门。
为首那人我认识,是催债的,可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家的?
来不及多想,趁他们还没走近,我忙下了楼,顺手把葫芦别在腰间,然后从后门溜之大吉,直奔派出所而去。
找不到我的人,他们应该也不敢太放肆。
晚间从派出所出来的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
派出所的调查出乎我的意料,那笔钱并不是今天才转到我的银行卡,而是很久以前就在我的卡里了。
我拿出白天的转账信息,却发现收件箱空空如也。自然,小李跟我的通话记录也消失了。
于是我就这样被轰出了派出所。
我看着腰间的葫芦,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来到家门前不远处,却见我家门口一片哀嚎之声。
那伙人竟然还没走。
该来的总躲不掉,我深呼口气,径往家中而去。
越近声音听得越真切,隐隐听到一两声哭嚎,还有惊慌的“有鬼”之类的。
那伙人在院子里,后人将手搭在前人肩上,依次而排,围成一个圆圈,不停地转来转去。
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嘴里喊着些含混不清的语句。
这是……鬼打墙?
我叹了叹气,轻声说:“陈皮糖,陈一碗饭,放了他们吧。”
葫芦随即便增重了不少,那伙人终于停了下来。
不待我说什么,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皮糖和陈一碗饭出现在我身旁,朝我扮了个鬼脸。我摸了摸他们的头,耐心说:“下次不许这样了,万一被别人发现你们的存在,那就麻烦了。”
“谁让他们欺负爸爸的。”
两小鬼倔强地转过头去,不肯答应。
没关紧的院门外冲进来一只大狗,对着我直吠,陈皮糖和陈一碗饭吓得躲在我身后,我拿起木棍赶走大狗。回身半安慰半威胁地说:“不听话,我就把大黄养在院子里,看你们以后还怎么出来玩。”
两个小鬼点头如捣蒜。
6.
催债的像是被彻底吓住了,一个星期没来找我麻烦,连电话都没有。
短短不过一个星期,我就接到了小李小王小张等等好几十个电话,这些人都声称欠我钱,要还我。
很快,我的银行卡上就莫名其妙地凑齐了几百万。
只是我依然没敢花出去一分钱。
我决定先跟朋友说下这件事,只是他却不知道去哪了,一连十几天不见人影。
一天晚上,陈皮糖和陈一碗饭正一左一右在沙发上抓着我的手指吸血,我不禁感叹,娃难带啊,要死的是这“奶粉”还没地买。突然院子外面的狗剧烈地叫了起来,两个小鬼立即松开我的手指,吓得缩在沙发里。
我起身来到窗户边,有两个人影站在门外。那两人也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竟同时抬起了头,直愣愣地盯着我的窗户。
我忙拉上窗帘,跑到两个小鬼的身边,不停地安抚着他们,但是他们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竟然浑身颤抖不止,反应可比平时遇到大黄的时候要大得多。
过了一会,狗叫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我踱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挑开一角窗帘,原先那两人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回身看两个小鬼,发现他们也安静了下来,相互依偎着,像是睡着了。
第二天,朋友就回来了,我把他叫到家里,跟他说了我得到的那些钱财。
朋友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逗陈一碗饭,漫不经心地说:“你忘了你一开始是为什么养小鬼了?”
我还是不放心,“可是这些钱没有任何来源,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没有来源还能有什么问题,放心花吧。”
朋友既然这么说,我也就彻底放心下来。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也多多少少算是知道了一些朋友的事情,在这十里八乡,他是有名的神棍。
也就是传说能与鬼神联系的人之中的代表。
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未接触也不愿相信的领域,但如今家里来了两个小鬼,也让我对从前嗤之以鼻的东西有了新的认知。
我打定主意,决定第二天就用这笔钱把欠款还上,这件事早一点完结,也算早日了却一桩心事。
朋友又逗弄了一下陈皮糖和陈一碗饭就离开了,临走前对我欲言又止,最后说:“那个,你如果不是特别需要,还是不要用让他们为你带来太多钱财。”
我一愣,忙问:“为啥?”
他说:“你也知道,养鬼是用你的血了,如果要他们为你带来太多钱财的话,你就得供给他们更多的血,这种东西就像赌博,我怕你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我笑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再做这种事情的。”
朋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其实就算朋友不说,我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诚然,金钱在每个人面前的诱惑确实大,但经过这段时间在农村老家和两个小鬼的生活,对金钱的欲望被我降到了最低。
一间老宅,两亩菜地,家人身体健康,便足矣。
当然在我心里,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一直不愿诉诸于任何人,那就是,我不愿意陈皮糖和陈一碗饭像是小偷一样。
没有父母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小偷。
次日,我就把钱全部还完了。
还完欠款后,手上竟然还剩下两万块钱。
我用这两万钱,在村口开了一个小卖部,卖些零食瓜果,以及烟酒之类的。
没有了城市的早九晚五,生活也算过得惬意。
只是这段时间,我时常能在晚上看到那夜在院外看到的那两个人影。
且这几天观察下来,逐渐发现那两人实在不像是好人。首先装扮上就极其古怪,两人都戴着一顶极其古怪而长的帽子,手里还拿着一根类似鸡毛掸子一样的长物。
两人只在院外同一个地方驻足,从不挪动半步。
我觉得这件事情实在蹊跷,就跟朋友说了。
朋友听后,一下子来到了窗外,隔空指着某处对我说:“是那里吗?”
我点头。
朋友沉思良久,最后才说:“以后到晚上,你尽量把他们都放在葫芦里吧。还有,如果不是必要,不要让他们做任何事情。”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回想起那两个人的打扮,心里浮出某种猜想,试探地问:“他们,不是人?”
朋友无声地点头。
我又问:“难道,是那两位?”
朋友说:“没错。”他回头看了一眼葫芦说,“他们以前是孤魂野鬼,所以不会被找到,但现在不同了,他们被你带了回来,又从银行里拿了钱来给你,所以被追踪了。”
我问:“银行?什么银行?”
朋友说:“天地银行。”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些钱是这么来的,而且,存在着这么大的风险。
如此说来,那两个神秘人,就是催债的人了,只不过,不是人间的催债人而已。也不知道,他们跟我之前面临的那些人相比,哪个比较难搞一点。
“可是,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陈皮糖和陈一碗饭在这里,为什么不进来呢?”我又问朋友。
“因为你在。你是人,下面的人是不能直接跟人接触的,所以只要有你在,就能庇佑他们。而且,”朋友的目光在我的房子里扫视了一圈,“我帮你看过了,你家的这间宅子,位置极佳,用古代的话来说,是一处龙穴,即便是那两位,也不敢硬闯。”
听完,我才如释重负,彻底放下心来。又叮嘱了一番陈皮糖和陈一碗饭,晚上不要随便出门。
毕竟,黑白无常还守在院子外面呢。
7.
我的生活彻底走上了正轨。
之前欠下的款已经全部还清,小卖部的生意也渐渐趋于稳定,我将之扩大成了超市。年后,父母回了家,我留下了他们,二老不再外出奔波。
生活富足,三餐有肉。
朋友时来串门,实则是来看望陈皮糖和陈一碗饭,看他们亲昵的样子,我总觉得他们好像认识的时间比我还要长。
两个小鬼依旧如平时那般跟我生活在一起,只是父母看不到他们,当然,我也不准备让他们知道。
而院子外面的黑白无常,在春天的某一天,不再出现了。
朋友推测是他们见没有机会抓住两个小鬼,不得已放弃了,毕竟鬼差嘛,公务繁忙。
我们都忪下一口气的同时,有一件事,我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从鬼差消失的那一天起,我开始做一些怪梦。
8.
战国时期,七国战乱。
我意识到我是一个楚国士兵。
秦国灭楚,我作为一个逃兵远遁。
即使是在梦中,我也能体会到作为逃兵的那种屈辱。
我离开家乡,离开家人,但天地之大,却没有一处安生之地。
我被这样的梦境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却不懂它到底是要给我什么样的启示。
噩梦缠绕,使得我不停失眠,白天不得不在小超市里补觉。
那年大旱,赤地千里,我流亡在世,见到干草堆里埋尸骨,枯树枝上吊死兵。
一日,我跌跌撞撞,晕在一处破败的小村前。
入眼最后一幕,是村口的老槐树上,吊死的几个与我同样制服的士兵,以及守在村口的两个秦国装扮的士兵。
我知道,如果我被他们发现,下场一定也会如那树上的同袍那般凄惨。
耳畔是柴木燃烧的噼啪声,秦兵放火,点燃了一间茅屋。
“快逃,你快起来,你快跑。”
我听到陈皮糖和陈一碗饭的声音,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睁开眼睛,只见四周浓烟四起,入鼻呛得我喘不过气来。
葫芦滚在地上,陈皮糖和陈一碗饭一左一右地摇着我的手臂。
我猛然惊醒,捡起葫芦,招呼他们入内,然后向外狂奔出去。
我的小超市被付之一炬,已经烧了个精光。
我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我在废墟之上,坐了整整一夜。
父母站在远处直摇头,却不敢上前来安慰,只有他们看不见的陈皮糖和陈一碗饭陪在我身边。
天渐渐亮时,陈皮糖却没有回到葫芦里,而是朝着陈一碗饭点点头,然后就转身想走。
我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不准去!”我站起来,小声地说。
陈皮糖怔了怔,又向前走了两步。
“我说了不准去,”我加大声音,朝她吼,“你是不是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如果你今天走的话,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陈皮糖转身看着我,小脸上挂满了泪滴。我一阵心痛,自责不已。
我何尝不知道他们是想为我分忧,但我不能让他们冒险。
朋友说过,他们已经被鬼差盯上了,如果他们再去天地银行偷钱,极有可能被抓住。
他还告诫过我,养小鬼这件事情福祸相依,想来,这便是我的祸吧。
可他不知道的是,陈皮糖和陈一碗饭的到来,与我而言,本就是福。
9.
那一年,女朋友离开的时候,并不是自己一个人。
而是,怀着身孕走的。
龙凤胎。
原本,我们已经给他们取好了名字,也在一起构想了以后的生活。我们约好以后赚够了钱,就回乡下去,那里有一座大房子,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菜,还要在村口开一家小卖部,每天就躺在门口的躺椅里晒太阳遛娃。
可是合伙人的背叛,使我身负重债。
她离开我以后,找了一个能给她理想生活的男人。自然,我们的孩子被打掉了。
那时,我每天晚上都能在梦里听到我的孩子对我的哭诉,他们在问我为什么不给他们出生的机会。在问我为什么要让妈妈离开。他们说,他们恨我。
直到陈皮糖和陈一碗饭的到来。
所以,哪怕如今我变得一无所有,但是只要他们还在我身边,我就没什么好怕,大不了重头再来。
可是我却忽略了他们始终是鬼,不是人,我把他们留在身边,他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那一天,黑白无常找到了我。
黑无常开门见山:“我们要带他们走。”
我下意识地护住葫芦,白无常撇了我一眼,恍然道:“原来在这里,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说着就向我逼来。
我感觉葫芦的分量轻了很多,下一秒,陈皮糖和陈一碗饭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尽管他们害怕得声音都发抖,但还是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不准你动我爸爸。”
一种熟悉的感觉震撼着我的心灵,眼泪落在地上,我猛然察觉,却不知自己为何落泪。
黑无常有些讶异地看了我一眼,“爸爸?你用自己的精血喂养他们?”
我不理他们,只是对小鬼说:“陈皮糖,陈一碗饭,到爸爸这来。”就将他们拉到我身后。
黑无常身躯突然暴涨,居高临下地望着我,黑脸扭曲得不再是人形,声音恐怖至极:“你还给他们取名字?糊涂,你这样会害得他们没法投胎的。”
投胎?难道他们不是来抓他回去的吗?我惊于自己听到的话,头脑中一片混乱,怔在原地。
黑无常叹了口气,恢复了正常大小,语气也缓了下来。
“你一定是以为,我们是来抓他回去受罚的吧?”
我不置可否地点头。
黑无常继续说:“我们的确是来抓他们的,但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前去投胎。之前,他们作为孤魂野鬼,对这世间尚有怨念,所以不能入轮回,但如今,他们被你带了回来,怨恨已消,本来是能去投胎了,但他们却又对你产生了依恋,这么一来,又有些麻烦了。”
我说:“那他们不能投胎,会怎么样?”
“鬼魂长时间滞留人间,最终只能一点点消亡。”
“他们在这世间呆了多久了?”此时我莫名想起这几日时常做的梦来,“他们的怨恨是什么?为什么被我带回来,怨念就会消亡。”
白无常说:“怨念自是因为死于非命,至于你,你还记得你曾做过的梦吗?”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洞悉我的内心。
不待我说什么,黑无常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手指不知何时点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便陷入了混沌。
10.
脚步声在近处响起,盔甲彼此间的摩擦声就在耳畔。我勉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深埋在一处草堆里,远处烧村的浓烟被吸入口鼻。
我意识到自己正被什么人压在身下,不自禁地活动了一下手臂,感受到压在我身上的人的重量应该不重。
“谁?”一声喝问在我耳旁响起。我听到一人说:“什么情况?”
最开始发声那人说:“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过去看看。”
纵使眼不视物,但我的耳朵告诉我,他们正在向我这边走来。
这时,我身上的重量减轻了少许。“小鬼,别跑。”一人喝道,声音渐渐远了。
我抬起头,用手拨开干草,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在前头,两个士兵亦步亦趋地跟随,猫抓老鼠般戏耍,口中大笑不止。
我想站起身追赶,但身体虚弱不堪,且身上那人死死压住使我不得动弹。
等到士兵走得远了,身上的重担才挪了开。
我身上的干草被扒开,一个七八岁的瘦弱小女孩一言不发地拉着我,将我拉进了村中的一口枯井中。
小女孩自怀中摸出一个红薯,说:“这本来是弟弟的,给你。”
接着,又灌我喝下了水。
小女孩做完这一切,才蹲了下来,背靠井壁,小声哭个不停。
乱世如此,人间已成地狱。
小女孩哭得累了,便止住了哭声。夜晚,许是天气转凉,小女孩向我靠了过来,睡梦中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着弟弟。
我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些许动静却吵醒了她。他抹去眼泪,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们曾经用命保护过我们,所以我们也可以用命保护你们。”
可你又怎知,我不和那帮恶人是一伙的?我叹了口气。
小姑娘蕙质兰心,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说:“我知道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我见过你,那时候是你救了我们。”
我一时哑言,或许真是如此吧。但那已经是过去的我了,现在的我不仅是个逃兵,还是个眼睁睁看着幼童为我赴死而无能为力的废物。
小女孩又说:“弟弟被他们抓走了,我不能丢下弟弟,我要去找他。我要跟弟弟在一起。”
小女孩的话唤起了我作为一个士兵的责任,我脱口而出道:“等天亮了,我跟你一起去找弟弟,我们三个在一起。”
小女孩轻轻答应了一声,将头脸埋进我怀里。
“我的爸爸妈妈在很久以前就死了,我都已经快忘记他们的样子了,我能叫你爸爸吗?”小女孩梦呓一般问。
我使劲点头,将怀中的她抱得更紧了。
第二天醒来时,小女孩已经不见了,枯井中央,留下了一个红薯。
弟弟为我赴死,于是她将弟弟的红薯给了我。如今,她又将自己的红薯也留了下来。
11.
前世为我而死,又在世间等我几百余年,没想到了今生,还为我偷钱财,帮我走出困境。
我看着面前的陈皮糖和陈一碗饭,已是泣不成声。
我不能让他们不能投胎。
投胎一事,必须当事人自己同意才行,即使是黑白无常,也不能强迫。
可不论我对陈皮糖和陈一碗饭如何苦苦相劝,他们都不肯听我的。
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威胁恐吓。
当日,朋友来了。
他一进门,见到我和他们的相处状态,就洞察了事情真相。
“你都知道了?”
我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与他扭打在地。他自知理亏,不曾还手。
事后他鼻青脸肿地解释:“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他们不让我说。我那日经过后山,偶遇他们,知道了你们的这段过往,恰巧过了没几天你就回来了,我想着这不就是天数嘛,所以才设计让你们见面。”
陈皮糖和陈一碗饭从葫芦里飘了出来,我温言相劝:“乖,你们乖乖去投胎,下辈子,我还当你们爸爸。”
两个小鬼扭过头去,我对陈皮糖说:“你是姐姐,带着弟弟一起去投胎。听话。”
陈皮糖咬着嘴唇,却不肯点头。
朋友闻言直摇头,叹气道:“他们不肯去是有原因的。”
我说:“什么原因?”
“你还记得你之前欠了多少钱吗?”
“记得,可我不是还了吗。”
“你是还了,但那是他们帮你还的,如果他们走了,那这一切就会恢复成他们来时的样子,也就是说,你的钱一直都没有还过。”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两个红薯。
我赶走了朋友,对两个小鬼说:“你们想吃红薯吗?”
那天我上山挖了满满一大筐的红薯,晚上蒸了一大锅,整个厨房都是红薯的味道。
父母笑骂我,吃得下吗。
我问陈皮糖:“能让爷爷奶奶也看见你们吗?”
他们看看我,又看看我父母,最后点了点头。
那晚,我把自己负债,女朋友打掉孩子离开。我回老家遇到陈皮糖和陈一碗饭,还有前世的那些事都跟他们一五一十说了。
父母毕竟是农村人,对鬼神素来敬畏,接受程度也比常人要快。
只是短暂的讶异后,看着现身的陈皮糖和陈一碗饭乖巧可爱,也就不再害怕了。
“我说你怎么老是对着空气说话呢,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们的,怎么?是怕我们不相信你,还是被吓到?”父母怪罪道。
我连连赔罪,向陈皮糖使了个眼色,她便拉着弟弟一左一右围了上去,一口一个“奶奶”、“爷爷”,叫个不停。
饭后,陈皮糖和陈一碗饭进入葫芦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