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溪返航后的半个世纪里,那空中的两颗双星的大小日渐一致,但裸阳的亮度相比流浪者还是大很多。而在没有太阳的夜空,流浪者的亮度则要远远压过月亮,其余的群星都为之暗淡而人类仍然未成功靠近那个流浪者,那艘飞船的人也从未对人类的询问有过回应。纵使蚂蚁的呢喃从不会被人类听见,但学会人类语言的他们依旧选择了蔑视。
这个闯入者的巨大引力,把各大行星的轨迹搅得一团糟,地球就算不被吞没也极有可能在行星的相撞中毁灭。因此,人类为了防御可能天体撞击和流浪者还构建了海王星以内的预警系统。但人类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太阳系并不在银河系的最边缘,到底是什么远因让他们选择了太阳系?
自危机发生后,人心惶惶,混乱,恐袭,叛逃从未停止,为此地球成立了共同防御联合政府。云溪也已经九十多了,他也成了行星防御署的总负责人,这是他最后一次登上地球空间站。云溪从空间站向下俯瞰这地球新添的第三道伤疤,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地球的另一边的大陆上已经有两道伤疤了,一道老的叫东非大裂谷,一道新的在加蓬,今天又新添一道。九万公里的长的太空电梯就像根带火的鞭子,硬生生地抽在了地球的老腰上。从亚马孙雨林中钻出的那条火蛇蔓延至整个南美大陆,像极了地球溅出的血。即使浓烟覆盖了半个天际,那道血印子仍旧清晰可见。
太空电梯两次遭袭,关于是抗争还逃亡的争论从未停息,世界政府苦苦维系,惨淡经营。云溪不经想,或许太空电梯真的是人类的巴别塔?可没有这座巴别塔,人类大规模进入太空的成本极其高昂。他清楚记得两个数据,世纪初期“长五B”推进剂占比达到百分之八十七,猎鹰9的推进剂占比甚至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六点六。如此高昂的成本就好比向妈妈要了一百块钱买文具,最后却只买了两只铅笔。
至从太空电梯第三次遇袭后,人类彻底放弃了建造这座巴别塔,而是选择了更可行的天钩计划。
所谓的天钩实际上是一个上下两端都带有长缆绳的卫星,这个环绕地球运行的卫星自身也在上下旋转。从飞机场出发的空天飞机在飞行至大气边缘时连接上缆绳,然后就可以被太空天钩这个“投石机”抛到太空去。而太空中的飞船再返回地球时则需与上端的缆绳相接,再经过半圈的旋转后以较低的速度进入大气层。
这样,上太空的时候由天钩提供能量把飞船抛出去,回地球时再把能量给到天钩,而由机械摩擦等带来的一系列能量损耗可以由卫星携带的离子推进器来补偿,以实现其完全的能量守恒。太空天钩其实就是一个轨道能量交换存储器,可以把要降落飞船的能量转给要起飞的飞船,极大地节省了过去白白用来加热大气层的推进剂。并且长度2000千米的天钩所需的材料强度远小于九万千米的太空电梯,仅需30吉帕斯卡的拉伸强度。
但在地球上建造天钩并不是最理想的,只有三分之一地球引力和稀薄大气的火星是建造太空天钩的最优之选。而且离火星还有一个高度仅有9234千米且被潮汐锁定的火卫一,那是天钩最好的天然支撑点。人类本可以以火卫一作为各大行星天钩系统间的中转枢纽,并以此构建起行星防御系统。但世界政府还是通过了《集体逃亡计划》,向全民承诺政府将在300年内完成三步走计划:
1. 花费45年建造天钩系统,并将火星改造为向土星迁移的跳板。
2. 拆解82颗土卫,建造环绕土星的太空城,并依托太空城完成卡普兰推进器的建造。
3. 将地球移民妥善安置在太空城中,启动卡普兰推进器,以逃过被吞没的命运。
计划公布后飞船逃亡派集体跳脚,主站派纷纷痛斥懦夫,世界政府受到了空前的阻力与质疑。但在强压下,计划还是推动了。
在流浪者将至的余下时间里,云溪反复冬眠又苏醒,见证了两个世纪里人类的变迁,人口数量在达到一百七十亿的巅峰后迅速锐减。
云溪很清楚这个计划必定曲折而艰难,却不曾想到过是这般的艰难,这般的曲折。他根本没料想到,在这生死存亡,命在朝夕之际,人类依旧在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在他第十七次苏醒时,他错愕地发现耗费他百年心血的天钩系统竟成了反对派与政府军间抛射核弹的襄阳炮。他忘记了,火箭也能改成导弹,其实所有的大功率航天器都可以改成武器。他害怕这些武器,可人们却又抛不下这些。为停下这场星际间的内战,他反复奔走于地与火之间。他平息了战火,却受到了致命的辐射,只得进行最后一次冬眠,直抵末日之战。
在云溪最后一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土星的太空城上了,他已经137岁了,两鬓完全斑白,声音已近乎嘶哑,眼眸也早已浑浊,双朵早就失聪,他在护理机器的搀扶下走向了大厅。在机器推开冬眠舱门的那一刹那,他一度非常害怕因为内战人类错失了生存下去的机会。但他知道了,一切都还来得及,孩子们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了,因为他看见了舷窗外那代表希望的蓝光。
舷窗外六十万公里的内侧等离子柱搅动着土星,在土星的大气海洋中激起了氢与氦的巨浪,仿佛要吞噬这小小的星环城。星环城两端巨大的磁导体张开着大口,肆意吸收这被激起数百万千米高的氢与氦。纵使曲折颇多,土星的卡普兰推进器仍就建成了。
是他要求一定要在这儿醒来的,在他的周围,这行星控制室的大厅中站着太空城中仅剩的五百名战士,他看见了他们眼里的热泪,他们在等待着领航员的号令,他们要一同保证卡普兰推进器在过载运行前无一意外。
云溪看向他脚下铺满整个大厅的星图,在这幅星图中,流浪者,太阳,土星这三者形成了一个近乎直线的钝角三角形。流浪者在三个世纪里已经由黄道面斜上方缓缓切入土星轨道,仅距土星十七倍太阳直径,即将吞没土星,而这时流浪者与太阳的连线也恰好与其航道重合为一条直线。
三个世纪过去了,流浪者仍旧对人类的呼喊充耳不闻,人类已经忍受够了它们那无言的傲慢。而现在,人类终于有了一个翻盘的机会。
云溪在接触流浪者后返航的十七年中其实已经解开了它们选择太阳系的原因,这个原因如此的简单直接以至于人们在完全掌握流浪者转向推进器受损情况后仍然不敢百分百确信,它们之所以选择太阳系就是因为它们没有选择。
流浪者在启航之初并没有装备行星防御系统,在经过上亿年的流浪后,它的转向发动器几近破损,以至于只能保证最后一次大功率的制动转向。
人类为了等待这个翻盘的机会已经整整等待了三百年。没有一个蚁巢在被摧毁时不会选择反抗,没有一只工蜂在被入侵时会放弃蛰咬。人类也没有选择逃亡,之前的所有计划声明都是为这最后一搏放出的烟雾弹。
云溪在众人的搀扶下走上了卡普兰推进器总控制台,他将进行最后一次全系统模块检查。
他问:“电磁整流环是否正常?”
传声器里传来了一声铿锵的回答:“电磁整流环一切正常。”
他问:“喷流约束器是否正常?”
传声器里传来了一声铿锵的回答:“喷流约束器一切正常。”
他问:“聚变芯体是否正常?”
传声器里传来了一声铿锵的回答:“聚变芯体一切正常。”
在所有模块检查完毕之后,云溪用他那嘶哑而有力的声音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卡普兰推进器,全功率,启动。”
五百名战士复述着这道命令:“卡普兰推进器,全功率,启动!”
随着这句指令在总控制室的大厅中不断回响,整座星环城也传来一阵阵的颤动,卡普兰推进器的外侧等离子柱像怒兽一般喷涌而出。
等离子柱的高度在疯狂的增长着,由七十万公里增长至一百七十万公里,由一百七十万公里增长至八百七十万公里,由八百七十万公里增长至两千三百六十七万公里。这两千三百六十七万公里的蓝色光柱如出鞘利刃般贯穿了苍凉的太空,径直刺向流浪者的心脏——转向发动机。离子为刃,光环为柄,流浪者飞船的外装甲在等离子柱的剧烈冲击下,硬生生被劈开了一道七十万公里长的裂缝。这时,那被飞船包裹着的古老太阳终于露了出来。那暗红色的光从那长长的狭缝里渗出来,就像渗出了静脉里的鲜血。那被囚禁着的太阳年迈而凄凉,好像已经燃尽了所有生命的火苗,被榨干了所有的鲜血,只凭那庞大而瘦朽的身躯吊着最后一口气。
流浪者的转向发动机若被毁,其飞船将径直撞向太阳。而太阳,则是人类最后的筹码。人类对流浪者发出了最后通牒:
“转向,否则你们将被击毁!”
但,没有回应……
云溪眼神凝重看向大厅中的实时星图,那流浪者飞船的外装甲正如雪花般消逝着。
但,还是没有回应……
云溪狐疑地看向那道被撕开的狭长裂缝,但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分明感觉那里好像在酝酿着什么东西。
但,还是没有回应……
云溪的眼神愈发凝重,死死盯住了那裂缝。突然,从那暗红色的裂缝中窜出了一个明亮的闪光点,所有的预警警报都在一瞬间全部响起。
那个闪光点顶着等离子柱的冲击,就像一条逆流的闪着银光的鱼破开水帘,要径直撞向卡普兰推进器核心。控制室的主计算机立马判断出了这个闪光点是什么——一个光粒。
但云溪他们还来不及思索,整个卡普兰推进器就已经被贯穿,他们也在不到万分之秒的时间内瞬间气化。
这个光粒在贯穿卡普兰推进器后没有减速,直至撞向了土星地核。这剧烈的撞击立马引起了土星的亚恒星反应,这巨大能量的冲击瞬间将土星光环六边形风暴在内一切都全部瓦解。
在地球夜半球上的四十亿居民目睹着这个天文奇观,在因两颗“月亮”的照耀下本以明如白昼的夜空中又涌现出了一颗明亮的客星,这颗客星迸发出的光茫完全掩盖住了包括月亮在内的一切天体,它成了一颗贯穿宇宙苍穹,天地间最耀眼的明星。农场的牛不安地叫着,鸡成群地回到鸡圈,人们在恍如暗夜的明亮白昼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呆呆地看见那天空中那颗令人敬畏的白球。它镶着淡蓝色的边,肆意的释放它那令人绝望的末日光辉。没有照片能表现出这么震撼的景象,土星死了,人类的希望也死了。
原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谋略都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