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鸾睁着眼瞧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秦岚,你今年才几岁?……哈哈哈……孤觉得你这样说话,十分有趣。”
秦岚脸都黑了,偏过头不想理这个昏君。江山都要亡了,她竟然还在这里笑话他故作老成。他就应该袖手旁观,管这个狗皇帝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黎星鸾那头笑够了,不免靠过来哄着他,说“阿岚莫要生气了,孤没有要笑话你的意思,看着嘴儿都嘟到天上去了,来,笑一笑……”
黎星鸾微凉的双手在他脸上轻轻蹭着,女子手上有一层薄茧,蹭在他脸上,有些酥麻的触感,让他不由得脸红了红,侧身避过她,闷闷的道:“臣没有生气。”
话一说完,连他自己都惊呆了,这是什么受娇宠的小夫郎的耍脾气语气,他还是新嫁郎,皇夫的位置都还没坐热乎,他怎么敢这么对皇帝说话!
秦岚虽然自小爱习武,但并不像那些舞刀弄棒的女人们那样性格张扬。从小到大,他常被夸做性格沉稳,在客人面前也能举止得体,这一点让母亲父亲都十分满意。
小时候弟弟贪吃,常常缠着他要松子糖,他虽然心中万般委屈,但还是强作大方,推说自己不爱吃糖,把自己的都让给弟弟。他假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母亲都没有看出来,他其实很爱吃糖。
但这样的他,在黎星鸾面前却总是被勾得轻易的就表现出情绪。秦岚隐隐约约感觉到,黎星鸾似乎把他当作了一个小孩。
就算是小孩,到了他这样的年龄,谁还能真正的那样单纯呢。
秦岚再一次忘了,黎星鸾今年才十五,自己比她还长三岁。
他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细微的改变只是一个开端。他人生的前十八年一直过得循规蹈矩,少年老成,而在这他以为会囚他一生的深宫里,他却真正的被宠成了少年。
此时他还尚未遇见在他生命中和黎星鸾一样重要的那两人,故无缘得知。
黎星鸾见他神色还是有些失落的样子,以为他还在对自己不满,便轻声哄着:“孤明白阿岚的心意。不过你须知道,在孤的地方,你无需活得这样累。”
说着,又凑近他,几乎是贴在他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你在孤的栖凤殿里,定会安然无忧。”
秦岚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样说话,几乎等于直接告诉了他,让他住在栖凤殿里就是为了护他周全。
怪不得这几天过得如此风平浪静。那个他最忌惮的太夫,忽然间销声匿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就连拢云也不常常出现在他眼前了。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那些说皇帝势微、不得不对太夫言听计从的流言,本就不应该当真。眼前这个十一岁就登基的皇帝,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弱小。
“臣……明白了。”
黎星鸾回以粲然一笑:“不早了,阿岚快上榻休息吧。孤去偏殿处理些奏折。”见他乖乖听话,勾了勾唇,招进一名宫人:“去告诉西偏殿的人,夜色已深,皇夫在孤这里歇下了。”
“是。”
秦岚没了心事,这一觉睡得十分安心。只记得迷蒙间,被褥里钻进一丝凉意,一个温热的身躯轻轻靠近。他潜意识里知道这是谁,但不再像第一晚那么畏惧她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清晨,秦岚睁开眼,发现身旁已经空无一人。他唤进宫侍更衣洗漱。
回到偏殿,他让人拿来笔墨纸砚,亲自写了一封密信,信中略略交待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又告诉母亲自己已向皇帝表示效忠之意。母亲是个聪明人,看完他的书信,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秦岚让梳月把信送去。梳月本就是母家出来的人,要联系母家的人,实在容易。
没过几日,就受到了母亲的复信,信上对他表示支持,且嘱咐他多保重。
黎星鸾白天上朝,下朝后往往还要留下朝臣商议要事。倘若偶尔得空,便会陪他去御花园散散心。她将主殿用屏风隔出一块地方来作为书房,夜晚便点上蜡烛处理奏折。秦岚入睡之前,侧头便能看见屏风后透出的昏黄灯火,还有女子伏案的剪影,竟如同举案齐眉的寻常妻夫一般。
每当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有一丝懵懂的雀跃。
不经意间,平静的日子就这样数过了一个月。
“皇夫殿下,听说西园的红梅今日开了,可要带些宫人前去赏梅?”梳月欣喜的声音传来,秦岚放下手中的书卷,好笑的看着他。
“真是玩心不死。又和哪院的宫侍偷懒聊天去了?看我不把你月俸扣下。”
“皇夫殿下,奴没有偷懒,只是无意听他们说的……”梳月连忙心虚的解释。
“那就先记着,待我发现哪里出了差错,再一并罚你。”
“啊,殿下怎么这样……”梳月苦着脸垂下头,愁得不行。
秦岚捏了捏他的小胖脸:“快别愁了小胖月,扣你一月俸禄,让你少从御膳房买些零嘴吃,不是正好吗?瞧你都胖成这样了。”
“奴真有那么胖?”
梳月自己摸了摸脸,忽地停下来,眉开眼笑的道:“殿下变了。”
“噢?”秦岚听他这么说,颇有些好奇,“我哪里变了?”
“奴也说不上来。不过,殿下从前在阁中从不会打趣奴的。院子里的侍人们都说,殿下虽然看起来和善,但其实是几位公子中规矩最严的一位,在殿下身旁做事,都是战战兢兢的。“
“这……我从前有那么可怕吗?”秦岚皱了皱眉,试着回忆自己从前未出阁时的样子,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都是照着母亲的心意来活的。他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东西,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大提得起兴趣。
刚进宫时,他也是那样,习惯性的就把所有事情都同家族利益联系起来,难怪黎星鸾笑他,让他不要活得那么累。
原来这并不是活着的常态,原来他一直都活得很累。
他想起了黎星鸾那张明丽的脸,想起她身上开阔浩荡的帝王气势。
“不是闹着要赏梅么?还不快准备去。”
“是是,奴马上就去!”
甫一踏入西园,秦岚就闻到一阵梅花的幽香。数株梅树交错的排列在院中,横斜的枝干上果真有无数花骨朵。一些已经开了,红得惊心动魄,剩下的也多是含苞待放。
他忽然想起前人作的一首诗: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寻得一处凉亭。梳月让宫侍们将酒盏点心等摆放好,又点起两个小火炉,方便取暖。
喝了点酒,秦岚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美景作伴,他又用了几口点心,于是便有些犯困。
他轻轻合上双眼,空气中有些湿意。忽然,一阵风急促的掠过,他的脸颊触到了一丝冰冷,一瞬即逝,只留下一缕梅香。
秦岚猛地睁开眼。他自幼练武,这感觉很像是有人施轻功从他身边经过,还摸了他的脸。但这里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有人胆大至此,而且还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问四周的宫侍:“刚才有人?”
所有人都摇头。梳月疑惑的问:“刚才不都是只有殿下一个人吗?”
秦岚也就好笑的点点头。他不相信会有人轻功这样高,经过时如同隐身一般,不被任何人看到。兴许真的只是一阵风而已,是他思虑太过了。
他略略低头,一片小而轻的梅花花瓣,正漂浮在他的酒盏之中。
到底天寒,秦岚觉得不宜久坐,就让人收拾残局,准备回宫。
宫侍们先行一步,将杯盏等物送去清洗,秦岚带着梳月慢悠悠的走在后面。
经过一个转角,忽然看见前面一片蓝色的衣角从他眼前掠过。他眼尖的注意到那人的侧脸十分熟悉,便对身边小声问:“是拢云?”
梳月显然也看到了,小声回道:“奴觉得也是。”
秦岚点头:“你跟上,看看他要做什么。”
“是。”
栖凤殿已经点上了暖炉。秦岚回到偏殿,让人搬来一张软榻,窝在上面读书。方才的酒意还未消散,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渐暗,梳月已经回来了。
“殿下……”梳月皱着眉,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一副揣揣不安的样子。
秦岚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你说。”
“那人的确就是拢云。奴跟了他一段路,发现他和一个看起来像是侍卫的女子相会。他称她为魏大人。”
秦岚点点头,魏大人正是那天交给他太夫书信的宫人。看来拢云果然和太夫一党有关系。
“拢云和那个魏大人说话很快,奴不敢靠他们太近,隐约只听到‘动手’、‘很难’、‘皇帝’、‘眼线’之类的词。还有,左相似乎有个姓乐的幕僚,那个魏大人让拢云想办法安排您与她见面。“
秦岚不悦的抿唇。左相他知道,就是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卓芃,太夫的嫡妹。可那个姓乐的幕僚又是谁?他们为何想方设法的安排他与她见面?太夫又准备搞什么动作?
阴谋的味道。
梳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就猜到秦岚会心情不好。他担忧的道:“拢云这人心思不纯,可能会对殿下和陛下不利啊。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找个信得过的人盯住他,找机会抓住把柄。最好是和卓家有关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