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秋风习习,赶了几天的路,舒明磊决定在这座城停留一日。
城门外的路边有个小姑娘拎着个竹篮在卖花,碰到一个人就上前问,尤其是外来的旅行者,“大哥哥,要买花吗?早上刚摘的。”
小姑娘站在舒明磊的面前,堪堪只到他的胸口:“买束花给漂亮姐姐吧。”
舒明磊却没有接过,慕云卿暗自吐槽他真是个大木头,哪怕不买花也说句话啊,“给我吧,我买。”她刚要接过小姑娘手里的花,却被舒明磊拉到身后。
然后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说谎不打草稿:“抱歉,我们不买花,你问问别人吧。”
“那好吧,”小姑娘一脸遗憾地走开:“这么漂亮的花,阿姐可喜欢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走着走着继续问下一个旅行者:“大哥哥,要买花吗?”
“师兄……”慕云卿想问他这是什么情况?
“栖云海的花不能随意接,你看她可曾进到城里卖花?”
慕云卿看着远处小姑娘娇小的身影:“那花,有问题?”
“花倒是没有问题,”就在慕云卿正欲舒一口气的时候,他不急不忙地往下说:“就是接了花付了钱,意味着两家交换了定亲的聘礼嫁妆。”
慕云卿不免感到疑惑:“这怎么可能,谁家这么寒碜会拿几文钱作聘礼?拿一束花作嫁妆?”
城内禁止骑马,二人在城门外下马排队等守卫检查,“你没发现她只问男子要不要买花么?寻常人若是遇到了一男一女,大多会问女子吧。”
“这倒是,若是引起两人的矛盾怎生是好。”
“再者你方才问怎会有人拿一束花作嫁妆,寻常人家是不会,那如果不是寻常人家呢?”
“不是寻常人家?”慕云卿有些傻眼:“难道是……”
舒明磊打断她的话:“正是你想的那样,这些话不适合在这儿说,小点声。”
慕云卿点点头。
若不是活人的婚礼,那聘礼和嫁妆自然也不同了。
秋意盎然,何来如此娇嫩热烈的鲜花?带着活人体温的铜钱,可不正是极佳的聘礼?
“在外时陌生人的东西,不要随意触碰的好,”眼见着她愣愣的点头应下,舒明磊换了一个话题:“此番经过栖云海,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晚。若是你想出门逛逛也随你,我正好去看望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
“多年未见,不知他可好?”
守卫们检查了他们的玉牌,得知是宗门弟子脸色一正,客气地请两位进去,慕云卿牵着马跟在舒明磊身后,拍了拍怀里她才放好的玉牌,闻言随口问了句:“他是你少时的朋友吗?”
舒明磊的回答有些奇怪:“算是吧,我们只有数面之缘。”
本是随口一问的慕云卿有点好奇:“点头之交,那你怎么还……”
“只是心中挂念罢了。”
“哦,”只要她不懂装懂,就没有人知道她很笨:“看来是你一位特别的朋友。”
“算吧,你好像很有兴趣。”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师妹这么八卦。
诚实也是慕云卿最大的优点之一:“嗯,师兄,说出你的故事,让我开心一下。”
“你这都什么臭毛病,”舒明磊被她无耻的话逗笑了,带着她进了一家客栈,随意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看她依旧一脸的好奇,哭笑不得地为她解惑:“他与我家是世交,我年少时家逢变故,偶得机缘被宗门长老所收,我离开那日,白雪皑皑,街角处一位少年拉着二胡,琴声嘁嘁。
小二,麻烦来一壶茶,几碟爽口的小菜。”
小二麻溜地甩了甩肩上的布巾:“好嘞,客官您稍等。”
慕云卿翻起茶杯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放在舒明磊的面前。
舒明磊接着往下说:“长老说,那位少年本是富商之子,家中原是粮商,他却不愿继承家业,终日沉迷于女子妆艺,为青楼女子写诗作画。
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变天了,山匪肆虐,下山屠戮抢粮,家中财物也被抢劫一空,除他在青楼苟活一命,一家无一活口,本是卖粮之家,竟无糊口之食。身无长处,便是后悔也为时晚矣。”
当年被山匪加害的,又何止一两家。
慕云卿的想法和他不同,身在红旗下,她的第一反应是寻求警察的帮助:“那官府的人呢?他报官了吗?”
舒明磊摇摇头,那些年八方城内乱,官匪勾结,何来朗朗乾坤。后来城主发现了手下人的小心思,当众处决了宵小之辈,百姓的日子好过很多。
“他潦草地为家人办了身后事,收拾了行囊离开了只有他一人的家,在他走后,门上的牌匾也掉了下来,摔成了两半。
山匪不识货,昔年祖父辈的古董二胡留了下来。可笑的是平日里附庸风雅的字画卖不出去,孤独地坐在街角,冷眼看着街上的人你争我抢,后被衙役强行镇压,宁静是短暂的假象,他心灰意冷地拉着二胡,反倒被路人或讽笑或同情地赐了几文钱,换来了素包子。
再后来,他便以琴为生。”
祖辈留在村里的破祖宅,让他不至于餐风露宿。所得的赏钱堪堪自给自足,便是一场病都不敢生的。
“你说你们是世交,怎么好像没听出两家有交集。”慕云卿捧着半碗饭吃的很香,这厨艺虽然没有常大娘做的好吃,但是比她好上千倍。
“两家皆命运不济,同是天涯沦落人,这难道不是缘分?”
慕云卿闻言有些傻了:“你这相逢何必曾相识,着实有些牵强了吧。”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碗里,戳了两下决定一口吃掉它:“再者你和他的处境不说天差地别,却也明显的竟然不同,不是一路人,焉知他心里如何想。”
看你过的不好,他也就放心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人实在太多了。
舒明磊笑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道:“我曾问师傅为何不收他,他的天资远胜于我,师傅说他的眼神太过荒凉,修仙之路漫漫无期,他如何熬过,加之琴声中带着怨气绝望,不适合修习本门功法。”
若不定埋怨苍生,得了仙法反倒为祸六界,天下人共葬,这是师傅不敢赌的。
说到这慕云卿其实很想问本门功法是什么。
她还啥都不会呢。
饭毕,慕云卿执意跟着他去找那位数面之缘的老友。
城南多是贫苦之人,路旁的贫民百姓摆着摊儿卖着自家长出来的东西,而城西则富庶些,除了酒楼外还有那座有名的吞金屋风月楼,天色已暗,一盏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而就在这风花雪月的另一头则是沉寂的黑色,富商老爷们从那黑暗中走来,腆着肚子来到这红霞满天之地,对着灯笼笑的格外温柔。
就在慕云卿茫然之时,低沉嘶哑的二胡声乍起,刺破黑暗来到了世人的面前,世人不屑一顾,沉迷在纸醉金迷的温柔之乡。
二胡之声素来悲伤,嘶哑的曲调一响,慕云卿就心里泛酸,满目忧伤,仿佛自己是那背井离乡多年的游子,日夜期盼着见到久违的家乡人。
曲调变化,起承转合,心境又是一阵震荡,恍如与生离死别的亲人再度重逢,如泣如诉。
那分明是琴师内心的惆怅,在琴声中诉说自己的内心:命运多舛,造化弄人,苦苦挣扎,自强不息,自暴自弃,感慨不公。
慕云卿止不住要落下泪来,转头一看,舒明磊也是沉默无声。
“要和他说说话吗?”
“不必,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就好。”
要不是舒明磊已经娶妻,她怕是会误以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故事。“你这人也真奇怪,既然非亲非故,又来此做什么。”
舒明磊自是不知道自家师妹已脑补了一段虐恋情深,“或许是因为一看到他,就想到当年的我。他就像是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命运如山间云雾,瞬息万变,一念之间,一念三千。
“你是你,他是他,便是没有被师傅收养,你也不会与他有相同的命运。”不过,常言道,来都来了:“你真的不过去见见他吗?”她很好奇那人长什么样子。
舒明磊看着她,怎么感觉她比自己更加热切?
他不懂吃瓜之人的迫切之心。
“你若是想去瞧瞧便去吧。”
“好嘞,”慕云卿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把手里刚买的吃食往他怀里一塞:“我去去就来。”撑着兰花伞往那暗中走去。
舒明磊的嘴角有些抽搐:戌时了撑什么伞,不怕吓到人吗?你又不是鬼。
慕云卿:低调,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