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本命天蛇惑 》
11月4日,下午五点刚到,刘禹便已经起了床。
结果,穿好衣服出了房间后,竟然看到母亲伍采盈在家。这会她正在厨房忙碌,刘禹走进去时,饭菜差不多都已经做好。
看到自家儿子过来,伍采盈很开心地打着招呼。可还没说两句,又见刘禹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便连忙催促去洗漱。
等刘禹收拾妥当,母亲已经把饭菜摆上了餐桌。都是他最喜欢吃的家乡菜,有香辣霸气的辣椒炒肉,口感脆嫩的土匪猪肝,鲜美可口的酸菜豆腐汤,两菜一汤,香气四溢,色香俱全。
母亲心灵手巧,虽移居南疆多年,但厨艺丝毫不减,无论是菜还是汤,都保持着,原汁原味的家乡味道。刘禹食欲大涨,早已垂涎欲滴,待母亲上座,便毫无形象的,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吃饭的时候,母子俩并未多聊,直到刘禹吃完,放下碗筷,母亲才出声提醒说:“小禹,你生日快到了。”
“额……”
刘禹愣了一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生日这玩意,要不是这般提起,他都差点失去了这个概率。然而,伍采盈却很认真地说,二十四岁,这可是本命年,一定得好好办一下。
“那有啥子区别嘛!对我而言,都一样……”刘禹哭笑不得,可话还未说完,伍采盈直接摆手打断。
她独自沉默了十几秒,忽然眉头一拧,很正式的说道:“当然不一样!行啦,这事你别管了,事情我来张罗好。记得6号休息一天!”
刘禹顿时急眼,忙说真没必要,实在不行,多炒两个菜就好,生日嘛,吃点好的就行。哪想,平时好说话的母亲,竟然脸色一肃,以一种毋容置疑地口吻,说道:“老娘说啥,你听着便事,再啰里啰嗦,打断你的腿!滚吧,去上你的工的去。”
刘禹欲哭无泪,只能慌忙而逃……
出门时,已经快18点。
这几天,全东城的三轮出租车,都忙得不可开交,每个司机的生意,基本上都处于,接踵而至,应接不暇的满负荷状态,着实火爆的很。
从本月1号开始,刘禹几乎仅凭散客,就能一直忙到收工。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再过去大富豪门前广场驻守等客,所以今天一开工,便打算先去看看情况。
只可惜,事与愿违。三轮车刚开出家门前的小巷子,就被三名乘客拦给了下来。这是一个三口之家,夫妻俩带着一个小男孩,听口音是本地的居民。
他们要去城外的楠木山村,这个地方有些偏僻,平日里客流量非常少,返程极有可能会放空,而且距离比较远,光来回至少都要耗费半小时以上,刘禹不太想接单,可架不住夫妻俩软磨硬泡,最后无奈下,只得先跑了这趟。
不过,今天运气还算好,返程时只放空了不到五公里,便恰好接了一单,回城的生意。而后,乘车的人就一刻都没断过,直到晚上十点半,才顺道载着四个男乘客,回到大富豪。
今晚的大富豪,依旧生意兴隆,热闹非凡。但刘禹还是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来。夜 总 会大门前的广场上,一字排开停放了五台轿车,其中两台是东洋车,另外三台全是奔驰,看车牌,均为外地车。
而这些轿车所停放的位置,却正好占用了三轮出租车,惯用的等客区。所有三轮出租,只能被迫停到大马路边上。
这种情况,极为少见,刘禹从业三年来,也就经历过三次而已。其中一次,还比较特殊,在今年4月初,香港有位吕姓著名影星,首次回到东城祭祖,期间就到访过大富豪。也就是那次,刘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奔驰车。据说,随便一台,足够他奋斗一辈子。当时,还乘人不注意,偷摸了几把车标,干了一下干瘾。
东城这地方,经贸活跃,经济发展快速,相比于同时期的内陆大部分地方,确实要繁荣许多,可满城跑的轿车却并不多见。
这其中的原因有多方面,但主要还是因为,城市小,道路窄,来往的外地游客又多,一旦遇到节假日,走个路都显拥堵,更别提如今的轿车,还贵得吓人。再加上南方人的性子,普遍都很低调,时刻秉承着,财不外露,富不露相,机不可泄,运自会来。
如此种种客观因素,东城大部分有家底的人,觉得即然又不方便,又没有太多的必要,故此买车的人比较少。
刘禹把三轮车停好后,便打算找百事通鸡福生,探听一下情况。结果巡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人,估计送客去了。不过,干出租行业的,自然不会缺少“小灵通”一般的人物,比如,不远处的一个名叫阮光耀的同行。
此人,最喜到处寻消问息,虽谈不上根究着实,但绝对称得上长目飞耳,自称顺风耳,同行们戏称,小耳朵。
“小耳朵,过来一下。”
刘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而原本还在与其他同行,吹牛瞎侃的阮光耀,条件反射般一呼即应,也不管是谁,先应了再说。
等转过头,发现是刘禹在呼喊,本来与人争辩时,营造的面红耳赤,瞬间洋溢起笑脸,他也无需再多话,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还未完全靠近,笑嘻嘻地问,禹哥,您找我,有啥指教。
刘禹哑然失笑,忍不住调侃:“找你聊会天都不行?你的意思是,怪我耽搁你,在那高谈阔论了是吧?”
阮光耀一边傻乐呵,一边连忙说,怎么会,禹哥能找我,那就是荣幸,有事只管吩咐。这家伙年岁不大,现下还未满十八,生世却比较坎坷,是从南边过来的北逃者。84年,他随母亲,从老家广宁省扯县,徒步跨越四县市,逃离至东城,投奔亲戚。而后,一直隐居于此,转眼便是十五年。
也正是这些原因,小耳朵一直以来,都活得极为谨慎小心,甚至可以说是极度的卑微。他这般讨好人的作态,时刻都在体现,不管面对谁,始终都自觉低人一头。这让刘禹感到很无奈,事实上,以前就已经劝说过很多次,只可惜小耳朵依旧如此,再反复劝慰,反倒不是美事了。
“小子,你可别把油腔滑调的做派,用在老子身上。”刘禹恨铁不成钢,控制不住地埋怨。随即,又意识到,语气确实不太友善,叹了口气,柔声道:“咱俩之间,真没这个必要的。”
他说完,想起兜里还有烟,便掏出来,整盒递了过去。小耳朵眼前一亮,嘴里道着谢,一根烟已经夹在了指尖,本想把烟盒还回,却听刘禹说都拿着,立马笑开了花。
这家伙偶尔抽烟,但基本上自己不会买,一般都只是吸伸手烟。刘禹对此并不会产生厌恶,或者看不起的情绪。相反,在面对小耳朵时,他居然会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莫名的宠溺。
是的,就是宠溺。
一种由同病相怜,延伸出来的惺惺相惜之感,再加上一个年长者,对小老弟天然有着,想照顾一二的动机。最后就变成了,这般莫名的相处方式。
双方都是单亲家庭,各自的父亲,都是在很小的时间,就已经离开了他们,而且还是同一场战争。两者之间,唯一不同的是,刘禹的父亲属于,心甘情愿的报效祖国。而小耳朵他爹,是被强制征兵去的战场。
两个父亲,都是以身报国,但刘禹认为,其中意义,是天差地别的。
两人认识,已有三年,深入来往,也有两年时间。
这些年来,刘禹对小耳朵,一直都颇为照顾,凡事有好处,都会第一时间,想着帮衬一把。当然,更重要的支持,还是替小耳朵出头,不受某些人的任意欺负。
事实上,三轮车出租车这行,门槛可高也可低。该行业,并无太多技术含量,只要愿意做,哪怕只是一台,两个轮子的自行车,也能算是支棱起一桩糊口活计。
当然,如果是无根无基的情况下,大概率也只能得到,一点残羹剩渣,再多必有祸事。
不管是否愿意接受,任何行业都有潜规则,干三轮出租,看似简单,但要想真正生存下去,则必须能在这个,鱼龙混杂的行当中,拥有一个平衡点。说白了,就是要么黑有人,要么白有人,否则总有地头蛇,或者各路牛鬼蛇神,时不时会冒出来使绊子。
而小耳朵,恰好属于啥都没有的那一类,故此从业几年,就被人欺负了几年,活生生地命苦加悲催。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三年前,刘禹的出现,才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在此之前,小耳朵一直都是用,脚踏三轮车在辛苦载客,每天能接个五单生意,都算是种幸运。就这还得提心吊胆,谨慎谨慎行事。认识刘禹后不到一年,小耳朵便迈进了摩托化时代。其中的帮助与支持,足可见分量有多重了。
就努力程度而言,刘禹非常自惭形秽。这个小老弟,简直把一个,底层小人物的奋斗过程,演绎得热血沸腾。
他比任何人都要勤奋,完全是那种拼命似的辛勤劳累,一天二十四小时,他最多就睡个五个小时,其他时间,不分白昼的在努力工作,生怕多浪费一分钟。说到励志,他绝对是一个可敬、可颂的例子。
也正因如此,平时里,刘禹几乎碰不到小耳朵的面,有时想帮一下,也因见不到人,而无奈错过,但好在,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
小耳朵果然名不虚传,刘禹想探寻事情,他还真就知道一些情况。不过,也就仅仅知道一点而已。
这五台车开过来时,小耳朵刚好在此。当时从车上下来的人,共有十一个,都穿的极为正式,是那种港台片中,常看到的黑色西装样式。其中一位,身穿朴实无华的中山装,个子虽然不到一米六,但明显能给外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应该是这伙人的带头人。
具体情况,小耳朵自然不会清楚,也无从得知。
可他这人,天生好奇心强,又有着八面玲珑的好手段,最后通过夜 总 会的迎宾得知,这伙人竟然都是东洋鬼子。
“东洋鬼子啊,哟西的那种……”
小耳朵的兴奋,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刘禹看得目瞪口呆,当即就准备来一场,关于民族大义的教育课。哪怕这家伙,只是一个越国人,但当年的东洋人,那也是入侵过越国的。
结果,教育课还未来得及开始,刘禹有个熟客过来乘车……
来人是夜 总 会里的一名女员工,自称叫丽红,年纪不大,最多也就二十来岁,是个极为好看女孩。
这个女孩是一年前,突然间闯进刘禹生活中的。
或许是初次见面的印象还不错,这一年多来,她基本上每天都是坐刘禹的车回住处,时间一长,双方也就慢慢熟悉了起来。
丽红这个名字,自然不一定是真名,刘禹也不会傻到去细问。只是经常这般称呼后,便习惯了下来。年轻漂亮的女孩,永远都是一种稀缺资源,爱美之心,刘禹同样无法免俗,在后续的接触中,难免会多些耐性与人情味。
她是个外向型性格,熟络后尤为凸显,后来应该是把刘禹,当成了一个要好的朋友,有些比较私密的事情,也会毫无保留地给刘禹说起,比如老家在哪,家里有几口人,一个月挣能多少,每个月要寄多少钱回家等等。
据丽红自己讲,她在大富豪负责推销酒水,以及帮着打扫一下卫生,每天下午14点上班,到晚上23点下班,工作繁忙,全年午休。对此,刘禹倒也没有,去怀疑其真假。或者说,没有必要去较真这些。
他很清醒,彼此只是乘客与车夫的供需关系,再多也就是比普通乘客聊的多一些。所以,大家能聊得来就多聊,不愿意讲就沉默,如此才能最好的相处下去。
丽红住的地方,在口岸附近,距离夜 总 会,差不多要十五分钟路程。刘禹也算是熟门熟路,待她上了车,便习惯性的往口岸方向走。
结果,三轮车刚开到大路上,丽红却说不是回家,要先去城东的锦辉酒店一趟。刘禹一愣,咋一听,有些转不过弯来,直到丽红很难为情地再次提起时,才彻底反应过来。他很惊讶,没想到她最终,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刘禹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但并未多言,在前方路口,掉了个头后,便朝着指定的目的地前行。气氛有些沉默,彼此没有再像以往一样说话聊天。
过了许久,丽红突然开口问,待会能不能等她一个小时,待事情处理完后,再送她回家。说完又补充道,如果过了一个小时的话,那就不用等了,至于车费,等下就会先给。
说着这话时,丽红的声音很小,犹如蚊鸣,语气中尽显着不自然。刚开始,刘禹差点没听明白,幸好此刻速度并不快,他稍作回想后,便也猜出了大概意思。
“不愿意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禹竟然感觉到,丽红的声音里有些颤抖。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丽红又说道:好吧,当我没说。
她的语气中,透着明显的失望。让刘禹心底,莫名一紧,忙表示歉意,而后又表明,无论多晚,都会送她回家。
“谢谢你,刘阳。”
丽红呼出了一口气。
尽管声响很小,但刘禹还是感受到了,她心态的转变。
很显然,丽红终究是在意着外人的看法,或者说,她在乎的是,刘禹这个还算是朋友的人,会不会因此瞧不起她,看轻她。
然而,这又是何苦呢?
刘禹保持沉默,更保留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选择,一个外人,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与指责。不知他人苦,又何必劝人善,他此刻,仅仅只能是感到可惜而已。
这个女孩,其实并不堕落。
确切来说,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放弃了底线与尊严。在之前的接触中,她曾经无数次的表达过,十分厌恶夜 总 会里,那些靠出卖肉体而活的女孩,也暗自发誓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
很遗憾,她失言了。
最终还是活成了自己,曾经最为讨厌的样子。
良人不再,从此这世间,又少了一个良人。
可这又能怪谁呢?
或许,要怪就只能怪,生活中充满了太多,没完没了的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