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琅感到自己就像沉入了浩瀚的汪洋,恍惚,迷茫,一无所知。
随后,便是火辣辣的剧痛。
唐琅猛然惊醒,左侧的脸颊上,剧痛像烈火一般,仍未有丝毫熄灭的迹象。他缓缓地张开了嘴,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满是痛楚。
“醒了?”
冰冷的声音传入了耳畔,唐琅这才回忆起了自己曾经遭受的那一场袭击。他匆忙抬起头来,四周一片黑暗,唯有眼前那双猩红的血眼格外渗人。
“卑鄙!”唐琅怒吼一声,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早已被牢牢捆住。他环视四周,在脚边发现了另外一对猩红的血眼,毫无疑问,那来自于缠绕在他身上的,名为坚毅之藤的蛇鞭。
“这只是保险的手段,我的确希望与你进行商谈。”死叶的声音依旧冷酷,依旧无情。
“商谈?你管这叫商谈?”唐琅怒吼一声,右手张开,呼唤起自己的神剑。
下一个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小腹遭到了重重的一击,他张大了嘴,剧痛令他甚至无法吐出言语。
“不要反抗,你行动前我有足够的时间打晕你。而且情况紧急,北方发生了什么你应该还一无所知。”
唐琅剧烈地喘息着,那因高空跌落造就的疼痛也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的神经。剧烈的疼痛使他无法快速发泄自己的怒气,而待剧痛缓缓平息,最初的怒火也渐渐散去,他逐渐开始在意死叶刚刚所说的话语,“北方?你编造的理由,不是南方……”
“木邪石即将亲自率军南征。”
一句话,如同一颗巨石,砸入了唐琅的心底。
纵使是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死叶似乎也能看清唐琅脸上的错愕。于是,冰冷的话语开始缓缓诉说,诉说他离开之后,圣光城内的那些风雨。
那本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早朝,文武百官刚刚结束了对皇帝的跪拜,正准备针对或严重或琐碎的内忧与外患,侃侃而谈。他们谈论的话题千变万化,可谈来谈去,多半也只会是顾彼失此,顾此失彼。世上永远不会有吃不完的食物,亦不会有穿不完的棉袄,人类的需求与欲望无穷无尽,永不停歇,为了分配有限的资源,到头来,争论的双方终究也只有妥协一途,就像是划去简单的数字那样,眨眼间便牺牲掉一部分人的利益。
然而,在那个黯淡的冬日里,一切的争论尚未开始,站在后方的那些官吏便纷纷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孔怖以迅捷的身手飞速地取出藏在口中的铁快,随即从中抽出了明晃晃的剑锋。
利刃贯入朱战后心的后一刻,大殿的后方才有人发出了第一声惊呼。
“小心刺客!”
朱战缓缓地低下了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错愕地凝视着那穿出自己心口的利刃。
孔怖猛地抽回利刃,随即,一下,两下,接连不断地捅入了朱战的心口。
朱战须眉一横,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怒意。他猛地侧过身去,手肘重重地砸向了孔怖的胸膛。
刹那间,孔怖脚底的白玉地砖碎裂开来,一道环形的石墙急速升起,在朱战肘击到达之前堪堪护住了孔怖的身躯。
剧烈的轰鸣在大殿之内来回震荡,孔怖向后飞出,撞倒了无数退让不及的官僚,砸到了一根硕大的白玉梁柱之上。
细碎的裂痕爬满了硕大的玉柱,那升起的石墙笼罩在了孔怖的身上,显露出一副盔甲的形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年幼的恭帝从镶嵌着金边白玉月牙的座椅上站起,双手伸入两团白色的光团中,意图取出自己的神器之际,朱战却自顾自地开始了狂笑。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你们够胆量!也够默契!只凭一个暗示,我的确不可能对这样的弱者提起兴趣!”他一面说着,一面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孔怖的方向。
众臣错愕地面面相觑,朱战的声音亮如洪钟,丝毫没有垂死之人的虚弱,丝毫没有临死之际的愤怒。在他说话之际,浓稠的鲜血接连不断地从他的心口喷涌而出,溅满了庄严辉煌的殿堂。
“天哪!”大殿的前方传来了一阵惊呼,吴佗瞪圆了干瘦的眼睛,指着孔怖身上那岩石聚成的盔甲,声音之中满是颤抖,“岩!那是叛逆的圣徒!那是不羁之岩的圣甲!”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跌落在地的孔怖,后者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背后的梁柱之上赫然显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凹痕,可他本人却似乎并无大恙。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身上那灰白色的岩石盔甲竟是如此地光滑透亮,毫无裂痕。那盔甲的每处关节都像是松动的土块一样,能够顺着孔怖身躯的运动规律缓缓地扭曲变形,而最能表明神器身份的,便莫过于盔甲颈部的那道闪烁着红光的光滑斩痕。
根据《史经》之上的描述,岩在那场由他自己挑起的叛乱之中,被阳失手斩下了头颅。也正因如此,这副圣甲并无头盔,光滑的岩石只包裹到了孔怖的脖颈之处。
“圣徒的罪过……与神赐予的神器……又有什么关系?”孔怖冷哼一声,露出了一个鬼魅的微笑,“况且现在,最值得审判的难道不是——”他将手指向了挺胸直立的朱战,“十恶不赦的魔蚊吗?”
大殿之外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禁军的卫队听到了大殿之上的异响,匆匆赶赴了现场。文臣武吏纷纷与这怪异的两人拉开了距离,忠诚的卫队快速地护住了前往皇帝座椅的阶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战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爽朗的狂笑,“的确!的确!就算我佯装倒下,放弃了这具身躯,你们也依然能从这具身躯之中发现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朱战抬起头来,直直望向了大殿上方的木邪石,脸上展现出了一副享受的微笑,“也罢!既然你们为我准备了这样的一出好戏,我也自当奉陪到底!”
朱战侧过头去,周围的众臣早已后退远离,禁军的卫队牢牢围在了他的四周。他不屑地笑了一声,浓密的鲜血从雪白的玉石地砖上缓缓升起,如同一个猩红的茧,逐渐包裹住了他的身躯。
“保护陛下!”木邪石高呼着,挡在了一脸错愕的恭帝的面前。孔怖不顾周围禁军的警告与攻击,飞快地将右手按到了地上,四道石墙刺穿地砖,从朱战的四周急速升起。
一道猩红的闪光快速地冲向了天际,四周的石墙穷追不舍。玉制的屋顶应声而碎,如大片大片的雪花,洒落到了混乱的大殿里。随后,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另一片屋顶碎了一地。名为朱战的存在再度落入了大殿之中,在那闪烁着猩红光芒的身躯的末端,在那瞬间变得纤细了的右手之上,猩红的剑柄赫然显露出了蚊虫的形状。
“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我非常期待。”魔蚊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令恭和木邪石都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的微笑,“所以今日,我也不做过多要求,只需记住,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说罢,猩红的光芒再一次刺破了天空,只留下遍地的砖瓦,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噩梦。
正当众人满脸错愕之际,木邪石率先将头转向了因为在魔蚊现身之际贸然行动而遭到了禁军围攻的孔怖,开始了自己的质问,“孔怖!你既了解了朱战身为魔蚊的事实,为何不立即上奏陛下,反倒在朝堂之上行刺?如若陛下有什么闪失,你该当何罪?”
禁军的战士后退了几步,依旧维持着包围孔怖的举动,孔怖轻轻松了一口气,解除了身旁那些为了抵御禁军攻击而升起的石墙,匆忙跪倒在了地上,“请宰相大人恕罪!请陛下恕罪!”他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高声喊道,“可如若公开指责,下官又怎么可能拿得出任何证据?从方才魔蚊的话语便可知晓,若非这场突然的袭击在那具身躯之上留下了难以补救的救命伤,若非那恰好是魔蚊未曾伪装过的身躯,此人极有可能径直装死,那下官才是百口难辩啊!”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将行刺的场合放到朝堂之上,危及陛下的安全!如此僭越的行为应该如何惩处,你身为刑部尚书,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木邪石的话语中满是愤怒,一副对这场闹剧一无所知的样子,可大殿下方的陆春清楚地记得,魔蚊最后的那些话语,正是对着木邪石所说……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一种怀疑,时至今日,又有谁胆敢对木邪石表示质疑呢?泉涌、王义、黄济、朱战,凡是有能力与木邪石针锋相对的势力,如今都已离开了这个名为朝堂的舞台;将来可能产生异见的刑善,恰巧又因体内毒素的复发在上一次早朝时短暂告假;至于那些忠于木邪石的傀儡,由于今后仍不得不仰仗他的鼻息,自然便更没有反驳的可能了。就连唯一有可能力挽狂澜的神使,此刻也恰巧远在他乡。
正当木邪石说一不二之际,身为他盟友的孔怖却自导自演了这样的一出闹剧?如此的巧合,陆春自然不会相信,更何况她最近还接连发现了木邪石的一件又一件异样之举……
“……罪臣孔怖知罪。”孔怖埋下头来,诚恳地说着,他身上那精美的岩甲瞬间碎裂,一块块细碎的岩石悄悄地钻入了大地,“揭发魔蚊罪行之事,臣自始至终问心无愧!如今,臣心愿已了,要杀要剐,听凭陛下吩咐!”
木邪石微微侧过头去,似乎这才发觉自己挡在了年幼皇帝的面前,于是匆匆向一旁退去。
“你穿着那叛逆的圣徒,不羁之岩的圣甲,若你存心反抗,想来朕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你,因此你的诚意,朕已知晓。”年幼的恭帝站起身来,往前踏了两步,“既然你展现出了相应的诚意,朕也自然愿意听你诉说苦衷!所以,有关这圣甲的来历以及你怀疑魔蚊身份的经过,你可还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背负着道德与礼仪枷锁的幼帝此刻做出宽恕之举,众臣倒也都没感到太过意外,可木邪石此刻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丝毫没有继续之前指责的意思,一些机敏之人自然也就从中看出了些许的端倪。
“某日,臣在自家宅院之中漫步之时,曾发觉地下的土地似乎格外坚硬,一经挖掘,便发现了这具圣甲。由于叛逆的圣徒早已被夙愿之阳诛杀,这具圣甲早已无法传达任何来自圣徒的话语,触碰之后,只能听到几句依稀的‘魔蚊,魔蚊在附近’的低语。”
众臣子面面相觑,这样的供述实在是过于荒谬,可此事既然涉及神明的赐予,岩圣甲的去向又从未被《史经》提及,又有谁能够轻易质疑,又有谁能够拿出证据?
“对于圣甲之上的神力,臣也实在是一无所知,只知这圣甲似乎能够感应魔蚊,且当臣发现朱战即为魔蚊,竭力思索揭发对策之时,这圣甲甚至愿意为臣所用,助臣一臂之力!根据《史经》之中的描述,五位圣徒都曾立下过剿灭魔蚊的誓言,故臣斗胆推测,纵使那位叛逆的圣徒已经陨落,这份共同的誓言却依然留存在了这圣甲之中!”
“神的恩赐!这就是神的恩赐啊!”吴佗抬起了头,顺着魔蚊撞出的破洞望向了浩瀚的天空,高高举起了消瘦的双手,“伟大的神指引着我们,让我们得以揭穿魔蚊的谎言!啊!孔大人!您可真是幸运啊!这一定是神对你的虔诚做出的回应!”说着,他望向孔怖,双眼因为感激与羡慕,噙满了泪珠。
“若这真是神意,我等自然需要心存感激。然而,还请吴大人恕我冒昧,毕竟负罪之人依旧可能编造谎言。”木邪石缓缓摇了摇头,打断了吴佗的话语,“不过,方才臣细细思索了魔蚊留下的那些话语,越是思考,便越是心生恐惧。”
“木爱卿可是发现了什么?”恭匆忙转过身去,毕恭毕敬地向木邪石问道。
木邪石轻轻点了点头,“启禀陛下,朱战身为兵部尚书,对我朝的武备与布防有着极其详尽的了解。如今他化为魔蚊逃离,又在临行之际留下了一些威胁性的话语,如若我们不加防备,那这整个圣光王朝,恐怕都会岌岌可危!”
听到这样僭越的说辞,众臣子不由面面相觑,可如今的朝廷之上早已没有了与木邪石处处针锋相对的势力,文臣武将为了自己的前途,自然也都不敢轻易顶撞木邪石的话语。
“老师,您是担心他会对我们进行刺杀吗?”年幼的皇帝紧紧地握着自己的神兵,似乎仍在担心不知将在何处降临的奇袭。
“陛下可曾忘了,朱战曾以听到神谕为由,预言暗族将会打破和平条约,出兵北方?”
“啊!”恭帝惊叫一声,瞪大了眼睛,“神使大人曾经提到过,魔剑城内当时似乎出现了一场内乱,难道……”
“魔蚊既是神的敌人,又怎么可能知晓神谕?魔剑本有那骇人的“绿影鬼”坐镇,若只是些许凡人插手,又怎么可能轻易出现无法掌控的内乱?因此下官猜测,朱战当时化身魔蚊,协助暗族势力中主战的一派,主动挑起了祸害北方大地的战争!”
大殿下方瞬间涌起了一阵嘈杂的低语。朱战对战争的痴迷,身为将帅却总爱前往前线杀敌的狂热,一切的一切都被窃窃私语者翻出,成为了佐证“嗜血魔蚊”之名的例证。诚如木邪石所言,魔蚊不仅十分了解圣光皇朝的布防,甚至还可能与暗族有过合作,能让如此的存在“非常期待”的“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难道不就是另一场侵略与战争吗?
“因此!”木邪石向前迈了半步,声音中充满了激昂,“臣斗胆在此提议,我等与其被动防守,反倒不如主动出击!”
破旧的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这个如日中天的权臣,木邪石昂首挺胸,慷慨陈词道,“根据《史经》之中的描述,每逢冬末,魔蚊必将在一座高山之上现身!此山位于魔剑南侧,常被世人以‘魔蚊山’之名相称。”
大殿之下的众臣纷纷一震,再度开始面面相觑。身为帝都之中的高官重臣,对于这个《史经》之中略显突兀的典故,他们自然也拥有着更为详尽的了解。
根据《史经》的描述,魔蚊乃是十恶不赦的存在,因此,古今之内向来不乏武艺高强之人,为了能够扬名立万,只凭一腔热血便贸然登山挑战。
就其结果而言,魔蚊依旧存在于世,大部分的挑战者却从此化作了历史之中的尘埃,只留下一些苟延残喘之人,用充满恐惧的笔触暗暗诉说着魔蚊的真实存在。漫长的岁月,无一人曾经达成的壮举,木邪石却在此刻放出狂言,声称可以主动出击?
这样的疑惑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木邪石的下一句询问间接暗示了他此刻自信的缘由,“扁大人,之前您提到的那新式武器可有着落?此刻正是它的用武之时!”
大殿下方,陆春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木邪石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
这是明知故问!陆春非常清楚,这肯定是明知故问!工部尚书扁才是一个一心只想着自己工程的技术天才,他的才干与傲气为他争取到了这样的一个位置,毕竟,以一个虚位换取一个天才的忠诚对于任何王朝而言都算是一笔颇为合算的买卖。
然而,这样的一个技术狂魔自然也对政治一窍不通,扁才的工部早已被其他势力渗透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任何的进展在他上报之前,便会早早出现在一众权臣的案头。
扁才的研制情况,木邪石从来都了若指掌。不仅如此,近日来木邪石曾多次派人暗中询问有关这一新式武器的技术指标!如果这些都是为了此时此刻而做出的盘算,那么这便能够成为另一项证据!无数的证据都在证明,朝堂之上的变故,主动出击的可能,木邪石早已了然于胸!
“啊!对啊对啊!我差点都忘了!”扁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神情也显得有些激动,“对付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那件武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只需要在魔蚊毫无防备的时候,嘿!远远地给他来上一下!”
“看来您已经研制好了?”木邪石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当然!当然!”扁才手舞足蹈地走上前去,毫不掩饰自满与骄傲,“既然出自我的手里,那它自然就会是一件杰作!虽然那些该死的爆炸性粉末比我预想的还不稳定,不过通过一些机械上的辅助,我已做出充分的弥补!”说着,他匆忙找出了预备呈到御前的奏折,“具体的结构我都写在上面了!从结构上而言,其实这件武器更加类似于一个大号的弩机!多道床弩的拉力增加了射程,弩箭内部的爆炸性粉末增大了攻击的范围……”
宦官将奏折呈到了恭帝的面前,恭帝轻轻侧过身去,无声地允许木邪石与他一齐观看这复杂繁琐的工程图解,“这件武器很大吧?魔蚊不会提前发现吗?”
“启禀陛下,我们可以加强隐蔽,等待时机。”回应恭的,却是身侧的木邪石,“最关键的事实在于,也许我们别无选择——根据魔蚊的威胁,如果我们拒绝进行任何反击,那他那渴望战争的罪恶心灵便会感到厌倦,他便会将战火烧向北方大地!”
“陛下!陛下!我们需要神使大人的协助啊!”吴佗匆忙走出队列,跪倒在了满是碎裂玉石的地面之上,“宰相大人的推测甚为合理,但仅凭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可能与曾经偷食过圣血的魔蚊抗衡?唯有借助伟大的神的力量,我们才能消除这样强大的威胁啊!”
“吴大人所言极是!”木邪石郑重地点了点头,“不过与此同时,在这家国危亡之际,难道我们不应该竭尽全力,为神使大人的行动创造便利吗?这一个月以来,在朝廷的竭力调停之下,粮草市场的乱象业已平定,刑家家产的充公一事也让我们的国库变得充裕……”
木邪石条理清晰地诉说着出兵的可行性,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战争将至,此时此刻,朝堂之上的达官贵人们也纷纷开始思考,思考自己是否真正具备反对的决心。
“……魔剑城的撤退之后,朱战招募的那些新兵始终游荡于帝都的附近,我们无法为其安排军职,他们却又不甘就此返乡,几乎便要加入各个帮派,成为法外之徒。此时此刻,如果我们出兵,我们既可以解决这些人的就业问题,又可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为神使大人分忧!难道?难道这不是我们这些身为臣子之人,在家国危亡之际必须担负的责任吗?难道信仰竟意味着,我们自身无须努力,只需一味地索取神的赐予吗?”
木邪石的话语慷慨激昂,大殿之下的众臣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不该反抗,他们心里清楚,他们根本不该反抗!木邪石占据着道义上的制高点,拥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就连尊贵的皇帝也早已沦为了只会对他言听计从的傀儡!
“因此!”木邪石快步走下长长的阶梯,匍匐在了大殿的最前方,“臣木邪石斗胆向陛下请命!在通告神使大人的同时,臣将亲自率领军队围攻魔蚊山,成则刺杀魔蚊,败则拼死抵抗,只要臣还有一息尚存,臣就绝不会允许军队溃散,绝不会允许魔蚊威胁到属于陛下的皇朝!在此期间,臣也恳请陛下迅速调整皇朝布防,即便臣失败了,只要臣拖延了足够的时间,朱战所了解的我军防备情况也就再无法对皇朝构成严峻的威胁!”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恭帝匆匆抹了抹眼角的泪珠,颤抖的声音中毫无掩饰地充满了感激,“木卿对本朝的忠心,朕也一直心知肚明!然而,出征一事,危险至极!爱卿身为宰相,朝中有许多的工作都需爱卿负责!这挂帅之人,还请爱卿另行举荐!”
“请恕属下冒昧,”陆春走出队列,匆匆跪倒在了地上,“请问宰相大人,既然我们需要进攻魔蚊山,那我们岂不是仍需进攻魔剑要塞?”这不合情理!此时此刻,陆春的内心焦躁至极:推崇和平与两族平等的木邪石,怎么可能忽然提出出兵南方的提议?更何况,这个提议本身,还是一个筹划已久的阴谋?这不合情理!这根本就不合情理!
“这……”木邪石继续匍匐在地,声音之中满是犹豫,“一想到皇朝可能面临的危机,下官心中满是焦急,这件事情……请陛下恕罪,此事的确是臣考虑不周!”陆春果然沉不住气,在毕恭毕敬地表达歉意的同时,在那低垂的头颅之上,木邪石的嘴角轻轻扬起。
“陛下!请陛下容臣一言!”大殿的一侧,被无数禁军战士包围的孔怖忽然抬起头来,高声喊道。
“孔大人请讲!”恭帝摆出了一个礼贤下士的姿势,解除了右手之上的神兵,抬了抬手,微笑着说道。
“臣斗胆向陛下请命,以臣所持圣甲的威能,在魔剑裂缝之上铺就道路,将功补过,为宰相大人的远征献上助力!”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的众人再度开始面面相觑,“既然此行乃是为了征讨魔蚊,圣甲自然也会愿意发挥它的威能!以这神赐圣甲操控土石之力的神威,在魔剑裂缝的两岸之间架设一条凭空而起的石桥完全不在话下!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绕过魔剑要塞,直接对魔蚊山发起进攻……”
“可我又该如何保障你的忠诚?”率先反对的,竟是提出了出兵请求的木邪石。这是一出自导自演的闹剧,可既然朝堂之上没人愿意说出怀疑,身为皇帝的恭便依旧只能被蒙在鼓里,“倘若我军行军到了半路之际,你却忽然斩断了那个石桥,那我军岂不是会全数葬身于裂缝之下?”
“行军途中,宰相大人大可对我关押监视,随时预备取下我这叛逆之人的头颅。”孔怖缓缓垂下头去,声音之中满是谦恭,“况且,请宰相大人恕臣冒昧,除此之外,我军难道还有别的出路吗?”
沉默。对于愚钝之人而言,这样的沉默似乎是在预示着一个颇为艰难的抉择。而对于聪颖之人而言,一切的谜题业已揭晓,漫长的沉默所预示的,实则只是一场阴谋的终局。
“孔大人所言,甚是有理。”木邪石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大殿之上的皇帝,再度垂下了头颅,“启禀陛下!现如今,朱战叛国,刑都督重伤未愈,狐军与狼军,更是失去了基本的战斗能力。拥有挂帅资格的将领尽数无法指望,可这次的行动本身,又关乎着整个皇朝的兴亡!”年幼的皇帝皱了皱眉,在内心深处信赖的加持之下,他一如既往地觉得,木邪石的话语甚为合理,“如若任命权位较低的将领为帅,那些心怀不满战意溃散的新兵自然无法领略朝廷对此次战役的重视,他们可能临阵脱逃,整个皇朝也将因此陷入危机;如若派遣狮军将士倾力南征,且不论那一度化身为兵部尚书的魔蚊对狮军可能的了解与渗透,光是打乱皇朝境内的布防一事,便很有可能致使我们无力应付暗族人发动的奇袭!”
“一旦神使大人就此离开应对暗族的防线,我军应对侵略的布防本就需要进一步地巩固与加强!因此,这一支旨在施行斩首行动的军队,我们能够依赖的只有那批仍旧不愿放弃建功立业渴望的新兵,能够派遣的,能让新兵燃起旺盛斗志的将领,自然也只有身为宰相的在下!只有宰相率军亲征,才有可能化解我们当下的危局!”
“即便如此,朕也可以御驾亲征……”
“万万不可!”木邪石深深垂下了头颅,“魔蚊既然一度化身成为我朝的兵部尚书,对于这一新式武器的情况,此人想必也曾有过一定的了解!因此,此次出征,极为危险,成则一劳永逸,即便失败,臣也定将竭尽全力,为陛下整顿国内布防拖延时间!”木邪石抬起头来,快速地打断了恭帝可能的辩解,“如若陛下出现了任何闪失,整个军队的士气都将遭受众大的打击!即使陛下富有献身精神,臣也恳请陛下,务必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明媚的阳光穿透了云层,顺着魔蚊打碎的屋顶,照入了满是阴谋的大殿。刺杀与袭击早已完结,飘扬的尘埃业已平定,只有那些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的玉石碎屑,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终局。木邪石率军亲征一事,到头来还是得到了众臣子的一致同意,毕竟,他带走的也不过是一群本是烫手山芋的失业者而已。况且,事已至此,又有谁真正愿意代替木邪石领受命令,领着一群新兵出征千里之外应对魔蚊的奇袭?
这段时间以来,似乎因为权力的鼎盛,木邪石也再度开始整顿朝纲。于众臣子而言,木邪石的离去为他们遮掩自己的罪行提供了机遇,摆脱那群到处惹是生非的退役士兵也让他们松了一口气。既然木邪石抽调的不是肩负着守土之责的狮军,而是一群烫手山芋,那这番有利无弊的事情,自然也没有冒着与说一不二的宰相作对的巨大风险反对的道理。至于幼帝,虽然免不了一些推脱与犹疑,可受到道德约束之人自然也无法逃离他本应肩负的责任。
唯一让人如鲠在喉的,便是策划了这一切的木邪石,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盘算与目的?
无论如何,这将与阴谋二字,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