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听袖和农闻雨二人一路追来，眼见得树木逐渐稀少，地皮凸显。在月色照耀下，一栋庞然建筑的轮廓出现在二人视线之中。两人不由得停下脚步，皆被眼前所见震撼。
山崖边上陷落着一片废墟，此刻正静静地沉浸在岁月中，破旧，衰败，殒灭都镌刻在了斑驳断壁和荒颓尘埃中。最为触目的是，藤蔓枝叶，荒草青苔侵蚀束缚着它的每一片残骸，每一寸肌肤。如同远古神话中的石巨人，坍塌在了泥沼之中，这座山岭狠狠地拽住它，咬住它，缠住它，直到融为一体。
“味道已经越来越浓了，源头就在其中。”农闻雨压抑住自己的惊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栋形如道观的建筑。
宁听袖看着深邃黑暗的入口，十指不住的颤抖，带动自己的心跳。废墟底下传来了低沉的兽鸣，她仿佛听到了炼狱中恶鬼的低语声，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这里，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座......”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形容。
“想来是那些畜生占据此处，在底下建巢筑屋。”农闻雨打量了一番，见师妹脸色不对，想必她已然听觉到其中的动静，他赶忙问道：“师妹，你可有听到什么？”
“风声，跑动声，还有，还有笑声。”宁听袖惶恐地看向农闻雨，她气息虽然平复，可对黑暗和未知那种与生俱来的不安却难以克制。
农闻雨本想让她在外守候，自己一人进入。可他明白师妹性子要强，此刻虽然害怕，但绝不肯半途而废。如果加以阻拦，反而她会有任性莽撞之举。
还未等农闻雨出口，宁听袖抢先说道：“我们快进去接应前辈。”
农闻雨愣了愣神，看着眼前羸弱的少女，心中感叹，难怪常三七师傅肯让师妹随行，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懦弱，这反倒是是江湖中人难得的优点。太多人为了隐藏自己的怯懦，变得愚蠢和自大，最终丢掉了性命。
两人只看了对方一眼，便点起火把，并肩步入黑暗中。
废墟中比二人想象的还要宽阔许多，其间遍布瓦砾残垣，尽管荒废数年，也可遐想出它原本恢弘气魄的模样。宁听袖步伐轻盈，每一步踏出都离地底声源更近一步，两人走出大厅，转进了一道回廊，再走了数十步后，就算是农闻雨，也已经听到响动声。
“师兄，看那儿。”宁听袖听到廊外风声呜呜吟唱，眼前乱石将长廊拦腰截断，无法再进。农闻雨顺着师妹的目光看去，长廊左侧院里，一跟横梁木直插入地面，四周塌陷出一道深坑，头顶屋檐破了处大洞，估摸是房脊梁木倒塌之时，砸出一个深坑，正好破出一道口子。月光直直照入，跟火把交映下，将洞口照射得冷暖各半，平添几分诡异。
想来鬼脸山魈的巢穴就在下方，农闻雨一路观察揣摩，已看出此地依山而建，想来是本就有空洞在下，而后被工匠利用，打造出了地底深宫另作他用。
两人跳进洞中后，农闻雨更是印证了自己所想，此处确实可谓别有洞天，洞口下方是大殿玄关，一侧已被乱石堵住，应该是地宫入口方向。一侧可见石阶通道，直通殿内。
“想来这里以前也是个规模不小的道门势力。”农闻雨看着地宫中的破败石壁，以及散布在周围的装饰陈列，碑文神像皆是道派风骨。
“是了，听说一些道门中人会隐居山野，少于外界来往。”宁听袖想起在千金门观看丹方记录所载的内容，顺口而出道：“难道他们已经得道升仙，这地方便荒废了。”
“师妹现在还在说笑，这等虚无缥缈之事，痴人做梦罢了。”农闻雨无奈的笑了笑。
宁听袖犟嘴道：“我知道是假的，顺嘴说说而已。”
不多时，两人进了一处大殿内，殿中破损最为严重，殿宇高低嵯娥奇伟，长宽皆有数十丈长短，可容纳上千人。乱石嶙峋间夹杂着断柱破瓦，碑石丹炉等物。头顶上方有一天坑，月光倾注而下，显得鬼影朦胧。二人扑灭火把，生怕吸引到前方的山魈鬼魅。
农闻雨拉着师妹躲在一道石墙之后，稀微的光亮下，许多山魈聚在一处空地之上，龇牙咧嘴如临大敌，不断发出沉闷的低吼。农闻雨深吸一口气，那种淡淡的酒香味又扑鼻而来，只可惜光亮不足，难以寻见。
宁听袖看着那群山魈里外三层围在一起，转着圈，不时发出似笑非笑的刺耳之声，惊悚之余却感觉有些滑稽，正观察间，突然听到头顶有轻微响动，似乎有一物从上方落下，她急忙想提醒身旁的农闻雨，嘴里刚要发出声音，却被一只大手捂住，半个字儿都走不出去。
农闻雨反应也是极快，觉察黑影从天而降，来势极为迅猛，不知是人是猴还是鬼，如果来物非人，也没有什么穴位好瞄准了，索性贯注全力，一指将将点出，肩上却被人一拍，竟然半点力都发不出来。
“噤声！是我。”熟悉的声音让二人都是松了口气，黑影正是邱忘怀。
邱忘怀落在二人中间，目光却死死盯住空地之上的那群鬼脸狒狒。
师兄妹二人见前辈无恙，精神都为之一振，宁听袖秀眉一挑，冷声说道：“这群畜生正好聚在一处，我们这就动手，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农闻雨见邱忘怀神色凝重，知道此事并不寻常，如果仅是数十只有些灵性的山魈野猴，断不会让这位武林前辈如此严阵以待。
“前辈发现什么端倪？”农闻雨问道。
“你们仔细看，那群畜生中间。”邱忘怀说道。
二人放眼看去，这才恍然，原来那群山魈并不是毫无规律的抱作一团，而是紧紧围住中间一只体型庞大的首领，而为首的那只山魈似乎毛发极为浓密，不知是否因为背对着三人之故，看不清面容。它坐在猴群当中，并未像其他山魈那般急躁。
“果然有些门道儿，它们是在保护头领，而这头领正在用兽语指挥调度，抵御来犯之敌。”农闻雨赞叹道。
“就跟狼群一样，绝对服从族内狼王的命令。”宁听袖补充道，她毕竟是西北女子，塞外戈壁也没少去过。
“哼哼，头领，老夫十分好奇这些畜生是否知道这个头领的真实身份，听说川中有门派有不传之法，可以驱虎豹，驭豺狼，没想到人真可以与兽交流。”邱忘怀语气嘲讽之意甚是明显，此言一出更是让身旁两名晚辈目瞪口呆。
“您的意思是，那个山魈王是，是人？”宁听袖惊讶不已。
农闻雨听得邱忘怀提点，仔细看去，也瞧出来一些端倪，其它鬼狒狒面部十分红艳明显，可那只头领的面庞暗淡，初见时还认为是背对三人，此时再看，原来是它脸庞色泽暗淡。再加上它行为举止，以人类度之，可称作野兽行径，但跟身旁的“同类”印证对比之下，却也是格格不入，不太协调。
“小时候，我也听过一些山中野人的传说，听闻他们常与野兽为伍，久而久之相互引为同伴族类，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宁听袖此时好奇之心大过了恐惧，也生出一种厌恶之感。
三人正观察揣摩时，那群山魈的阵型有了变化，其中几只身材娇小敏捷的山魈，开始向四周摸索探查，不时发出鸣叫。
“它们，它们在找我们。”宁听袖听得殿宇之内，攀附摩擦之声响起，往来兽语更加频繁，不由得紧张起来。
“前辈，动手吧。”农闻雨生出一丝怒火，他们三人皆是身怀武功，何必畏畏缩缩躲避一群野猴子。
邱忘怀思忖片刻，也拿定主意，就算这个“山魈王”身负武功，也无非是个装神弄鬼，与畜生为伍之人，只听得邱忘怀骤然冷声道：“擒贼擒王。”
他话音刚落，当先跃出断壁，直奔猴群首领而去，农闻雨，宁听袖二人也紧跟其后，他们在暗中观察许久，之前所有的担忧和猜测都已烟消云散，既然只是一个歪门邪道的野人领着一群猴子拉大旗扯虎皮，又还有什么好怕的。
三人动作迅速，立即被猴群察觉，顿时惊叫声、吼叫声嘈杂而起。那群猴子顷刻间散落在暗处，各自分散，如同撒出一张大网，嘶吼着向三人扑来。
宁听袖农闻雨二人左挡右护，拳打脚踢之下，已经打死打伤数只山魈，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而邱忘怀一马当先，眼中只有那位首领，他闪躲避让四面夹击之势，利爪尖牙哪里碰得到他分毫，邱忘怀右手按住刀柄，如同满弓之弦，直奔目标。
那只“首领”身形突然一晃，嘶哑地叫了几声，朝着邱忘怀扑来，待得临近了，邱忘怀睁大双眼，这才看清了此人面容，他披头散发如同野兽，脸上竟戴着一张从山魈上撕落的面皮，因而没有其他猴子嘴脸那般鲜红，但更为惊悚诡异。
尽管是邱忘怀走南闯北数十年，也没见过这种光景，人与兽天然的隔阂不适油然而生。他心下虽惊，可招式身法却不慌乱，使出朝炎刀法中的九阳当升”，刀光破鞘而出，摄人心魄，直面“山魈王”，邱忘怀决心一招致命，只见那顶着猴脸的野人似乎全然不必刀锋，急速而来。
眼看就要一击功成，突然一物挡在刀前，长刀没入其中，腥臭殷红的鲜血涌出，邱忘怀大吃一惊，竟然是斜刺里窜出一只身形魁梧的山魈用肉身接住了他这一刀，惊愕间，那首领已然扑至。他双掌拍出，雄浑劲力竟尔发出破空声响，邱忘怀大吃一惊：这人内功如此深厚！可来不及细想，只见眼前这只山魈还未气绝，依旧奋力挥舞长臂抓将过来，浑然不管插入腹中的长刀越没越深。
两相夹击之下，邱忘怀当机立断，右手变握为掌，连猴带刀发力推出，单刀直插入石板，将那只凶兽钉死在地上。这一击发出，招式未断，邱忘怀腾出双手，顺势直挡对方掌力，两人对了一招，发出轰然声响。这电光火石间，邱忘怀弃刀、变招、出掌一气呵成，将那野人击得倒退了几步。可邱忘怀还未退出几步，四面八方已经扑来数只红面獠牙的野猴，它们红着眼，一拥而上，誓要将入侵之敌撕成碎片。
邱忘怀见状大喝一声，脚底一沉，磅礴内功直运手掌之上，招式过处，那群野猴已然是筋断骨折脑浆迸裂，如同断线风筝般飞落在四周废墟之中。
而那位首领趁着这个间隙，又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邱忘怀不敢大意，沉着应对。从方才第一次出手，他就已发觉，这个所谓的“野人”竟然是身怀一流武功的高手。他原也有所准备，但这个山中野人的武功还是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并且，这人招式怪异，虽还是人类的武功，但已经不能用常理度之，他的牙齿，指甲，甚至是头发都成了杀人的利器，或啃或挠，或抓或咬，长发舞动如鞭，整个人形同野兽一般，加之不断的嘶吼狂叫，头上还戴着一张猴脸，有那么一瞬间，邱忘怀竟然觉得自己好似跟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在交手，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