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十六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3、4部)全文完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0498字 发布时间:2023-03-15

第十六回 巧借地利转眼群寇鼠窜,良驹宝马引来武林英豪

高人龙等五人身经百战,岂会不知其中的厉害?当下,他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让黄芩、韩若壁的计划得逞。只是,专注力一旦放在这件事上,其他方面就有点无暇他顾了,是以黄、韩二人的压力立减,手脚上的功夫便发挥得愈加幻变难测起来。如此一来,想控制住黄、韩二人不靠近‘一丈波亭’,谈何容易!

高人龙等五人眼睁睁地瞧着整个阵法被二人牵制着,越来越逼近‘一丈波亭’,心中无不大为焦急,但又实在无力回天。正在黄、韩二人以为得计,心中暗喜时,‘五行生数阵’恰好运行到了轮转变换的时刻。就见高人龙剑光霍霍直攻向韩若壁,而刚刚接下一轮猛攻,正待喘口气的黄芩则轮到了实力稍弱的‘黑煞地网’和‘残肢铁划’。

这一刻,‘一丈波亭’已近在眼前,黄芩、韩若壁没有言语沟通,不需眼神交汇,顿时心意相通。

下坡不赶,次后难逢。

猛然间,韩若壁不顾一切地发起了反 攻,只听他一声怒吼,宝剑‘横山’陡然炫亮起来,剑尖上隐有光华闪烁,雷声喑哑,也不知是来自老天的威力,还是韩若壁自己的神功。就见,霜风暴起,冷焰四射,以神驭剑的无上真气卷着千万根冰晶,向高人龙等五人排山倒海般袭去!与此同时,黄芩舍开了几个对手,双臂一振,身形倏地拔地而起,体态如同飞鸟般轻巧灵活。他这一招叫做‘旱地拔葱’。

难道黄芩想凭借高超的轻功跳出‘五行生数阵’?但是,人不是鸟,无论跳得多高、多远,也总是要落回地面的。地面上,有一直跟着他移动的‘五行生数阵’,是以无论他在空中怎样变化,往哪个方向移动,最终都难逃落下来重新陷入阵中的命运。而且,之前他和韩若壁就曾尝试过施展轻功,从上面跃阵而出,结果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黄芩的这一跳足有两丈多高,四丈多远,直奔着‘一丈波亭’的顶部而去!

原来,当他二人把五个敌手引到‘一丈波亭’前时,黄芩又灵机一动,想到如果能跃到亭子顶部,就脱离了‘五行生数阵’,而且还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势,高人龙等五人决计没法子在空中摆出阵法。如此,自己的铁链在长度上极具优势,只要立于亭子顶部,瞄准机会蓄势而发,下面五人的性命,除了高人龙一人尚有些抵挡之力外,其余四人,还不是予取予求?

就在他将要跃上‘一丈波亭’顶部时,只听得一阵森冷的笑声,一个苍老、狠毒的话音传了过来:“他娘的,此路无门,找死的来!”

只见,一个奇瘦无比的人影如同鬼魅般窜了上来,出现在黄芩跃起的路线上,不仅挡住了他,同时还探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枯手握成鹰爪状,直奔黄芩的顶门抓了下来。

来人正是雨亭里卖茶水的老头儿!

他也是高人龙等一伙儿的,适才去雨棚是为了趁机翻找黄芩、韩若壁的行李里有无‘如意宝’。可惜,‘如意宝’已被韩若壁收在身边,他一无所获后才又回到雨亭里观战。观战时,他最先识破了黄、韩二人的意图,因而早早做好准备,此时骤然全力出手,打算杀黄芩一个措手不及!

就听黄芩一声狂笑,口中喝道:“知道你有鬼,挡我者死!”

他人在半空中居然还藏了口真气未泄,足见对此人的奇袭早有提防!

只见黄芩一挥铁尺,尺上即刻乌芒闪动,罡风砭骨。

这一招乃是以神御器、至高无上的奥义玄功,更是遇佛杀佛、遇魔杀魔的致命一击!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当此一击,纵有百年修为,亦难逃形神俱灭之厄。

那老头儿做梦也没想到黄芩还有这么一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胆欲裂,再想撤招保命已是迟了。只听得一声惨呼,浆汁四溅,赤雨飞洒,黄芩的铁尺切割无阻,活生生地把老头儿劈成了两半!两片尸身落下,重重地摔落在泥水里,发出‘噗’的一声响,溅起一片水花。

不是水花。

是血花。

漫无边际的滂沱大雨冲刷掉一切污垢,那片慑人的殷红立时暗淡浑浊起来,一眨眼的工夫,连刺鼻的血腥味也若有若无了。但是,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所引发的恐怖、惊惧已深深烙印在众人心头,无法抹去。

黄芩的双足稳稳地落在了‘一丈波亭’顶上。立刻,他半蹲下身子,紧握铁尺的手按在身前,把持铁链的手斜举向半空,双目射出炯炯寒芒,鹰视狼顾,凶狞非常,宛如猎食中的野兽般叫人望而生畏。

先前,黄芩尚在阵中时,就已注意到那个茶老头儿了。他以为如果老头儿是不相干的局外人,见到一堆江湖客恶斗,就该躲得远远的才属正常,那般去而复返则十分可疑,所以暗中早留了心眼。黄芩这样的高手,若是猝然不防,或许可能会挡不住背后的一记闷棍,但在已然有了警惕的情况下,再想暗算他,就难比登天了。

这时候,在居高临下的黄芩看来,高人龙等五人的阵法再无半点神奇之处,简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破绽,想格杀他们,以铁链也好,用青钱也罢,直如探囊取物。

‘五行生数阵’瞬时土崩瓦解。

那高人龙也堪称一代强梁,端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兔起鹘落的刹那间,清清楚楚地瞧见黄芩力劈了自己的一名同伙,而后跃上‘一丈波亭’的顶部。惯于在危机中控制自己的他,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心头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阵破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心念才动,便当机立断,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剑上白芒突然暴涨,刹那间强行压制住韩若壁的‘六阴真水神功’。趁着对方挥剑严防的空当,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即刻头也不回地、拼了命地拔腿狂奔!

须知,黄芩跃出阵外后,韩若壁仅凭一己之力承受着敌方五人的合击攻势,只能说是堪堪敌住,因此,虽然以神驭剑的‘六阴真水神功’威力无俦,但仍是困不住高人龙。

仿佛提前商量好似的,‘天罗地网’、‘铁划银钩’也齐齐纵身,好像大海退潮一样飞速撤散开去。

本来,韩若壁觉得四面八方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不断顷倒下来,虽则他全力施展出了‘以神驭剑’之术,也知道支撑不了多久。可到了这一刻,‘横山’上的压力骤然一减,他顿感轻松。不过,想要在这样的一刹那间,抓住时机反攻敌手,仍是独木难支。

韩若壁是无法追击了,但‘一丈波亭’顶上的黄芩怎肯任由敌人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当即,他一声怒喝,双腿猛力向下一蹬,几乎要把亭子顶蹬穿了似的。借着这一蹬之力,黄芩的整个身体连同手中的铁链自半空中疾射而出!

真正是人似虎插翅,链如龙飞天!那根铁链刺破了如水幕般的大雨,直奔‘黑煞地网’那模糊、巨大的身影而去!

说起来,在五个敌手中,‘黑煞地网’的武功可算是倒数了。但他的一张渔网,进攻时,能够影响对手的步法速度,且网中还带毒钩,可谓防不胜防;防守时,渔网面积大,质地柔中带刚,可以克制各类暗器、刀剑,最是难缠。因而,虽然他武功不高,但在这个‘五行生数阵’中,地位仅次于武功最高的高人龙,是极其重要的角色,也因此,黄芩首先选择对他下手!

相隔丈外,这一记铁链挺直了仿佛标枪似的,‘嗖’地穿空而过,不偏不倚正对着‘黑煞地网’的背心要害处。一般人就是经过实地丈量,怕也难有这般精准!在‘黑煞地网’身侧,同他一并奔逃的是‘绝命银钩’。此人行事向来比别人多一份谨慎小心,眼角余光扫见闪动的链影,心知不妙,随即探手拉了一把‘黑煞地网’。亏得有他这么一拉,黄芩的铁链偏了少许,没能刺中‘黑煞地网’背心的要害。只听得一声厉呼,‘黑煞地网’的脚下晃了几晃,总算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倒下。‘绝命银钩’用力拉拽起‘黑煞地网’,卯足了劲撒开腿脚,一起继续向前狂奔。黄芩本有心追击,但念及韩若壁不知有没有受伤,毕竟刚才为了让自己有机会跃到‘一丈波亭’顶上,韩若壁曾力扛五敌,如果不慎受了点伤,失了应付意外的能力,而自己再追敌远去,留他孤单一人在此,万一再来几个暗中窥视‘如意宝’的杀手,岂不置他于险地?心头一旦有了杂念,黄芩便犹豫不决起来。一犹豫间,那五人逃得极快,已消失在茫茫大雨中了。

见此情形,黄芩不再多想,转身奔向韩若壁处。

韩若壁失了先机,想追也来不及了,抬眼瞧见黄芩居然折返回来,不禁愠道:“怎的不追下去,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黄芩挑了挑眉毛,心道:若非担心你,以我的性子,岂能容他们跑了?他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多话。

韩若壁心思一转,多少也猜到了一点儿,难免又一阵心花怒放。他收剑入鞘,转嗔为笑道:“也对,穷寇莫追嘛。”

黄芩淡淡笑了笑,道:“是呀,困兽犹斗。你我的真元都损耗过半,无法再应付意外的强敌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此时二人已从里湿到外,从头潮到脚,简直和湖里游过几趟一般,随便拧拧就能沥出一大盆水来。韩若壁招了招手,黄芩便跟着他进去雨棚,二人各自脱下湿衣,将身体稍加擦拭,又从马背上解下包袱,取出干衣换好。

望向高人龙等几人逃窜的方向,黄芩道:“这几个杀手明显比‘黄膘紫骝’厉害多了。”

韩若壁道:“说到底,是他们的阵法厉害。”

黄芩微一沉吟,道:“要练成这样的阵法,绝非朝夕之功,五个人至少得一起习练数年。”

韩若壁‘嗯’了声,道:“却不知这些原本各自为政的江湖客何时成了一伙的。”

黄芩也想不通,摇头道:“这谁知道?”瞧了眼雨棚里的其他马匹,他又道:“他们逃得急,把马落下了。”

韩若壁一边动手解下对方马上的包袱,在里面翻找起来,一边道:“来,瞧瞧他们都带了些什么,说不定能查出点线索。”

二人立刻动手。

一番搜索过后,韩若壁发现包袱里除了一沓加盖好官府印鉴的空白假路引,就只有些火刀火石、换洗衣物和散碎银子。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黄芩皱眉道:“他们都是老江湖,行事自有一套,不会留下容人追查的东西。”

韩若壁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啧声道:“出门在外就带这么点儿银子,也不嫌寒碜?看来这些杀手真是够穷的,比起‘黄膘紫骝’差远了。”

黄芩笑着‘呸’了一声,道:“大多数江湖人出门在外能吃个饱,混个倒就罢了,以为都跟你似的?‘黄膘紫骝’身上的银子多,是之前从‘朔雪庵’掠走的,否则也入不了你的法眼。你信不信,我们这一趟若是栽在他们手里,这会儿他们身上的银子肯定比‘黄膘紫骝’的还要多。”

把拿出来的碎银重又塞回到那些包袱中,韩若壁得意笑道:“说的也是,不是苦哈哈的穷光蛋,谁肯把脑袋提在手上玩?一旦有了银子,花起来当然跟流水一样,左手进,右手出,棺材本儿都剩不下。”

黄芩‘哈’了一声,道:“这些你倒是熟悉,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韩若壁‘嘿嘿’笑道:“我带着一批手下,做没本钱的买卖,他们的心思我怎能不知?你也别觉得奇怪,刀头舔血的汉子有今天没明天,不知道下一趟买卖 自 己的命还在不在,所以上一趟买卖赚来的银钱,只有花了才是自己的,多半不会留到下一趟买卖时还没花完。”

黄芩皱眉道:“你也是这样?”

韩若壁嘻嘻道:“我不一样,做买卖拿回来的银子,若是兄弟应该分走一千两,我只给他们八百两,剩下的二百两帮他们存着,到他们急用却没银子用时,再给他们。都给了他们,花得痛快,真到了救命的时候,却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了。”

黄芩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这么做,他们不跟你急?”

韩若壁笑了笑,显然不愿意就此细说,只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黄芩也不再追问什么。不过,对于他没拿高人龙等几人落下的碎银,黄芩有点儿不明白,于是道:“到手的银子,做强盗的居然不拿,莫非嫌少瞧不上?”

韩若壁嘿嘿哈哈的只管笑,不置可否。

瞧他一面笑,一面不住地用手轻抚着其中一匹马的马背,黄芩若有所悟,点头不止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连这几匹马一锅端了。”

韩若壁‘嗤’了声,面上泛起嘲色,不屑道:“你当我是拾荒的吗?这几匹马远不如‘黄膘’、‘紫骝’,不过徒增累赘,要来何用?”

黄芩奇道:“不拉去集市找个出价高的买家换几十两银子?”

韩若壁笑道:“太麻烦了,若是眼下就有人在跟前出价,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要不要卖......”

黄芩刚想笑话他真是盗贼性子,杀人掠财不嫌麻烦,普通做生意却嫌麻烦,韩若壁已继续道:“不过,也仅只是考虑一下而已。”

黄芩更加疑惑了,道:“钱不要,东西也不取,你何时转了性了?见之不取,思之千里,你可不要后悔。”

韩若壁仰天笑道:“按规矩,如果今日力毙他们于当场,不管多少,我统统都要。但被他们逃了去,我便不要了。”

黄芩讶道:“这是哪来的规矩?”

韩若壁负手身后,在雨棚里款款跺了几步,道:“无功不取,我的规矩。”

他这个盗匪当得的确是傲气十足。

黄芩念头一转,道:“等我们走后,那些人八成会回来处理现场,别忘了,他们同伴的尸体还在那里呢。如是把马和钱物原封不动地留在此地,岂不白白便宜他们?”

韩若壁回到马匹边上,手底下顺着马背上的毛,眼睛望向另几匹马,笑道:“照理说,该把这些马都杀了,遗尸此地,等他们回来后正好警惩一下。可无故对不会说话的杂毛畜生下手,这种事我还是做不来啊。”

黄芩有点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韩若壁嘴角微挑,道:“不用急,只要‘如意宝’在我们手里,他们势必卷土重来,到那时,哼哼,定叫他们有命来,没命走。”

黄芩点头道:“有了这次的经验,下次他们再布阵,我们总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韩若壁‘嘿嘿’笑过几声,道:“那也得他们布得成阵才行。话说,刚才你出手的那一链,击中‘黑煞地网’了吗?”

黄芩肯定道:“击中了。”

韩若壁道:“致命吗?”

黄芩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道:“不确定,不过就算不死,一个月内他也休想再与人动手。”

他这句话说来平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信心和坚定。

韩若壁似是被他的信心感染,点头道:“如此一来,少了一人,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再布阵合击,我们也就无需担心了。”

黄芩傲然道:“下一次,就算他伤好了,在他们布好阵法前,我们也会暴起杀人。只要杀掉其中一人就够了。没了阵法,他们不算什么。”

韩若壁一面琢磨一面道:“说起来,‘天罗地网’、‘铁划银钩’都名不虚传,当然,最厉害的当属那个使剑的老头儿了。”

黄芩转身边往雨亭里去边道:“他什么来头?”他的声音颇为低沉。

韩若壁微微皱眉道:“如果我瞧的不错,应该是曾经名噪一时的‘皂剑天尊’高人龙。此人已很多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听说是早年投靠了某位权贵,才销声匿迹的。至于那位权贵是何人,却是不清楚。”

说着话,他也跟到了雨亭里。

黄芩默然良久,面上阴晴不定,道:“他投靠的是当年气焰滔天的阉贼刘瑾。”

韩若壁愣了一下,脸色忽尔沉凝下来,道:“莫非高人龙是‘三杀’的成员?”

黄芩道:“我只知道他曾为刘瑾办事,至于是不是‘三杀’的成员,无从知晓。”

“‘三杀’是刘瑾的余孽......”韩若壁目光如隼,凝视着亭外,道:“王大人曾说,‘三杀’的人护送‘玄阙宝箓’进入广东后就没了音讯,有可能是出了什么事被耽搁了。而你我所处之地已属广东界内,如果高人龙真如你所言,是早年投靠刘瑾的,却居然这么巧,这么寸,在‘三杀’被耽搁在广东的时候,出现在广东的地面上,那么他是‘三杀’的成员,也就十中七八了。”

黄芩略加思考,道:“也难说得很吧。不过如果他真是‘三杀’的成员,那么‘天罗地网’、‘铁划银钩’必然也逃不脱干系。”

韩若壁微一迟疑,回过味来,道:“照你这么说,‘黄膘紫骝’也是‘三杀’的成员了。”瞥了眼雨棚里的‘黄膘’、紫骝’,他故意唏嘘道:“我说那两个总也赚不够银子的冷血杀手怎舍得收山不出了?却原来是拜了‘三杀’的山门。”

“听风就是雨。”黄芩撇了撇嘴,道:“天下的冤假错案,怕有一半都是你这样的人当了捕快后制造出来的。”

“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没去当捕快呀。”韩若壁嘻嘻一笑,道:“走黑道的就得像我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一次大意就送掉小命。敏感,是我们保命的第一要诀。”

黄芩心中盘算了一下,殊无把握,道:“可是,‘黄膘、紫骝’二人在江湖上消失的时间是在刘瑾服诛之后。难道说,‘三杀’表面上虽然隐匿了,私底下仍在招募人手,意图扩大组织?”

韩若壁思寻片刻,道:“难道不可能吗?”

黄芩道:“说不好,有可能吧,但也未必就是这样。当然真若如此,也算我们歪打正着了。”

韩若壁笑道:“好了好了,你说的话我就快听不懂了。我们先假定这伙人就是‘三杀’的成员好了。‘玄阙宝箓’在‘三杀’的手里,想要夺得宝箓,势必要找到‘三杀’,本来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只要他们不露头,我们便极是难办,可现下倒过来了,有了‘如意宝’,不怕‘三杀’的人不主动跑来找我们的麻烦。”

黄芩想了想,道:“‘三杀’要‘如意宝’做什么?”

“不清楚。”韩若壁道:“不过,抢点值钱的宝贝,需要理由吗?”

黄芩白了他一眼。

韩若壁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三杀’原本就是刘瑾手下的杀手集团,也可能有人雇佣他们来夺回‘如意宝’也不一定。”

黄芩道:“可惜刚才没有斩获,倘是抓住一个两个,倒可想法子逼问出来。”

“对了,”韩若壁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怪异之感,疑声道:“你是如何得知高人龙当年曾为刘瑾办事的?这件事,江湖上从未传闻,连我都不知道。”

“不对,你好像并不知道他是‘皂剑天尊’高人龙,但却知道他曾为刘瑾办事。”韩若壁更觉不解了。

黄芩一闪神,犹豫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道:“就许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事,不许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

韩若壁一甩袖子,道:“黄捕头的嘴皮子果然好使,不然说话怎的和绕口令似的?不过,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就别绕来绕去了,实话实说才方便行事。”

黄芩索性道:“我就是知道,信不信由你。”

显然,他不愿细说其中原委。

从他微有异样的神色中,韩若壁可以感觉到,这又是他的一个秘密。紧接着,他的心轻轻一沉。因为,这一次他居然没感到多好奇,脑子里也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发疯一样想把黄芩的秘密挖根掘底的冲动和欲望。莫非,他对黄芩已不像以前一样感兴趣了?

韩若壁将目光移向亭外,额角微微抽动了一瞬,道:“可以上路了。”

到此时,大雨渐止。黄芩点了点头,率先去雨棚牵马,韩若壁紧随其后。二人牵马出来,收拾妥当,继续上路了。雨停了没多久,天气又燥热起来。接下来的路途中,他们各自骑在马背上,默默行路,两厢无话。这种情况在他二人间实属罕见。莫非是被避不开、挡不住、化不去的热气蒸得浑身难受不想说话?还是被刚才的一场大仗消耗了太多体力,无力说话?抑或一心兼程,不方便说话?好象都有点儿,又好像都不是。

第二日,大太阳又高高地挂在天空,炎热如故,好像昨天根本不曾下过雨一样。前面又是一条山道,路有些不好走,二人的马不得不缓了下来。往常这种时候,倘是路宽,二人就并驾缓行,借机插科打诨;倘是路窄,二人就马头接马尾,也好有说有笑。眼下,正是一条窄路。

可是,和以往大不相同的,韩若壁却努力地催动马匹,似乎还嫌座下的‘紫骝’不够快,间或甩手撩上一鞭,逼着马快些往前行,好离后面的黄芩远一些。他这么做,是因为脑袋里乱哄哄的,烦恼不已。这个烦恼,同他以前的那些只消几句粗话、一顿好酒就能打发掉的完全不同,是在脑子里扎了根的,甩也甩不掉。这个烦恼,他想想明白,却偏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烦恼,关乎他和黄芩的关系。他不明白,开始时,他对黄芩的感情是那样炽烈、纯粹,但只要狠狠心还是容易放弃的,只是当时他选择了不放弃,选择权在他的手里。但现在,他对黄芩的感情似乎淡了许多,无法像从前一样痴迷了,可反而无法放弃或结束,或者说选择权已不在他手里了。韩若壁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即使他已决定不再去想,也无法不去想,只能暗自烦恼。

后面的黄芩也没有加紧跟上,而是任由座下的‘黄膘’因为炎热而犯懒,一步一晃地慢慢往前蹭,有意无意地更加拉长了和韩若壁之间的距离。

他也感觉烦恼。近日来,他时不时就会冒出一种受制于人的不自由和不快乐。他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和韩若壁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从雨亭出来后直到现在,他都在下意识地同韩若壁拉开距离,迫切地想要重温那种久违了的‘孤独’的感觉。黄芩孤独了很多年,也许一直就是孤独的,和韩若壁在一起久了,他才不再孤独,但也就不能体会到孤独的痛苦,反倒怀念起孤独的自由和快乐来。

感觉这种东西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虚幻是因为它不可名状,真实是因为确实存在。也因如此,这种东西往往只能自己消化、调整,没法同身边人详叙解决。

当行至一个四叉路口时,韩若壁拉缰止马,等在了那里。很快,黄芩追了上来。这时,远处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清叱声和纷繁急迫的马蹄声。随着“驾,驾,驾......”的清叱由远及近,一彪人马自另一条叉路上飞驰冲出,转瞬间从二人前面抢过,扬起的尘烟仿佛一条粗长的灰龙奔腾着紧随在马后。

韩若壁眼尖,虽不过一瞥,也瞧出眼前过去的一共九人九骑,马上之人不是背刀就是挂剑,座下马匹俱是上好的大宛良驹。除了领头之人,其余八人皆是头戴遮阳笠帽,身穿灰衣短打,腰系皮质宽带,脚蹬薄底快靴的统一打扮。

黄芩低语道:“这些人也是赶去韶关助拳的?”

韩若壁向尘烟滚滚的那条路上眺望着,摇头道:“看方向,是往归善去的。”

二人再要说话时,却见那一彪九人竟然去而复返,奔驰了回来。瞧这些人分明是往自己这边来的,黄、韩二人颇感讶异,打起精神,加了小心,留在原地静观事态发展。离二人还有几丈开外时,领头之人拉缰止马。此人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丰神俊逸,朗朗照人,身穿道袍,头戴幅巾,垂下的巾片长长地飘于脑后,看起来像个道士,但腰间却扎着条又宽又重的金腰带,极是扎眼,应该并非道士。他的腰间还挎着一把长剑。直到马蹄激起的烟尘渐渐散去后,那人才不紧不慢地催动坐骑到了黄、韩二人跟前。

这下子二人看得更真切了,只见来者额宽脸正,眉飞鼻挺,一双眼睛好似悬挂的珠子,亮得惊人。不过,这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没有看向二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在他们俩座下的黄膘马和紫骝马身上转来转去,审视个不停。

“真是好马!”那人似是由衷赞道。

韩若壁笑道:“看来是识货之人。”

那人冲他一笑,露出一口编贝一样整齐、白亮的牙齿,道:“不过,我听说,这两匹马本应该是属于另外两个人的。”

韩若壁心头微震,面上却淡淡一笑道:“你的消息还蛮灵通的。”

那人谦和一笑,道:“不是我消息灵通,是周围都传开了,说有两个江湖人杀了大名鼎鼎的‘黄膘紫骝’,抢了他们的坐骑,一路上招摇得很。”话到此处,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线凌厉的光芒,才继续道:“看二位气宇不凡,英气勃勃,必是大有来头。想来也只有二位这样的英雄方能诛杀‘黄膘紫骝’这两个臭名昭著的恶贼,失敬失敬。”

黄芩注意到了他的眼光,当即抖动缰绳,纵前一步,冷声道:“哪里哪里。这位朋友眼中带煞,来势汹汹,莫非想替‘黄膘紫骝’出头?”

那人呵呵一笑,拱手行了一礼,道:“朋友误会了。那两个冷血杀手专做灭门绝户的买卖,在江湖上早已声名狼藉,不论因何被何人所杀,都实在可喜可贺。”

韩若壁回了一礼,朗笑道:“四海之内兼兄弟,江湖路上好友多。朋友,你特意纵马折回,就是为了对我们说这些?”

那人侧过马身,扬鞭指向不远处已一字儿排开的八骑,道:“我想,你们一定瞧出来了,我是极其爱马之人。”

他指的是那八匹骏马。

韩若壁点头同意道:“当然,大宛的良驹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那人笑道:“我有意以五百两银子买下二位的马,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一言一行都显得极为彬彬有礼,但隐隐又透着一股子咄咄逼人。

见他笑得很自信,好像自己一定会答应一样,韩若壁夸张地吹了个口哨,佯作惊奇道:“五百两?这么好的价钱,真是叫人难以拒绝。不过,朋友可瞧清楚了,这两匹虽是宝马良驹,但已有些年纪了,而且我骑的这匹还有点儿小毛病,实在不值五百两。”转头,他征询黄芩的意见道:“你以为怎样?”

黄芩不言不语,一副由韩若壁定夺的样子。

那人优雅地笑了笑,道:“值不值是我的事。千金易得,宝马难求。”

韩若壁哈哈一笑,随口说道:“遇上朋友这般舍得出价的,在下身上若还有其他宝贝,也该拿出来现一现,万一被朋友看中,就可卖个好价钱了。”

那人眉头一皱,似是没甚兴趣,道:“你是说‘如意宝’?”

骤闻此言,韩、黄二人俱是一怔,韩若壁拉下脸,道:“你如何知道?”

那人笑吟吟的,不愠不恼道:“你们到处找古董店验宝贝,哪能不走漏风声?”

韩若壁眉挑目瞋道:“就算我们招摇,一般人也不会关心这种消息。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装佯叹了声,道:“我想不关心都很难,因为‘如意宝’是从我家的铺子里换出去的。”

韩、黄二人对视一眼,愕然齐声道:“‘古脂斋’!?”紧跟着,黄芩疑道:“你是‘古脂斋’的人?”

那人点点头,心平气和道:“在下是‘古脂斋’的二掌柜,卫经纶。”

韩若壁又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道袍,皮笑肉不笑道:“二掌柜在宁波的那笔象牙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吧。”

卫经纶的脸色一沉,目中露出些许戒备,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显然,他以为黄、韩二人心怀不轨,不然怎可能对他的行踪如此了解?

韩若壁善意一笑,拱拱手道:“二掌柜莫紧张,在下姓韩,他姓黄,不过是跑江湖耍把式的。前些日子,路过宁波,偶然得闻二掌柜为了一批象牙,同当地赫赫有名的‘海龙王’大战了一场。”

“原来如此。”卫经纶脸色稍缓,目光扫过韩、黄二人,道:“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韩若壁大方道:“但问无妨。”

卫经纶道:“我纯粹只是好奇,你们手里的‘如意宝’是真的吗?”

黄芩道:“莫非二掌柜想在这里鉴定一下?”

韩若壁作势就要取出‘如意宝’,同时叹息道:“可惜啊,到现在也没人能鉴出‘如意宝’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卫经纶摆手道:“鉴宝就不必了,我只是好奇,宫老爷换走‘如意宝’没有多长时间,如何就舍得转手他人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如意宝’是从哪里得来的。”

原来,他怀疑黄、韩二人手中的‘如意宝’是假的。

黄芩奇道:“宫老爷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吗?”

卫经纶不明所以,愣了愣,道:“出了什么事?”

黄芩又问道:“宫小姐没去你们‘古脂斋’吗?”

他一直以为宫露白那日急着往外跑,是赶去安南的‘古脂斋’去了。他会这么想,皆因觉得宫露白应该已经想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宫老爷给了行凶之人某件她作为女儿都不知道的古董,就只可能是从别处刚得来的,而宫露白还没来得及知道。当日,在财神庙里,宫露白言谈中对‘古脂斋’的‘聚宝茶会’知之甚详,又曾泼赵老爷的冷水,说他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可见对去‘古脂斋’的行程、时间很有把握,而她并没有去‘古脂斋’的意图。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离家前,宫老爷曾对她谈论过很多诸如此类之事。所以,宫露白肯定知道宫老爷准备去‘古脂斋’参加‘聚宝茶会’。所以,她应该可以推断出宫老爷去‘古脂斋’换回了一件叫做‘如意宝’的古董。正是这件古董引发了‘朔雪庵’的屠戮惨案。那么,参加‘聚宝茶会’的人中,很可能就有买凶杀死宫老爷一家之人,因为那个人对‘如意宝’也志在必得。这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宫露白没有理由放弃这条线索。她想知道到底哪些人参加了‘聚宝茶会’,就只有去‘古脂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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