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景恒?还是景慎之?”
“我叫景恒,字慎之……”
“你爹就是幽州虎贲将军景守信?那个当初在狼厥汗王屁股上捅了一刀,身披数十箭依然奋勇击杀十几个狼厥悍将的景守信?”
“是”
“你确定?”
“这个……我可以确定。”
“也对……”
沈宁揉了揉发酸的眉头,仔仔细细的看了景恒几眼然后说道:“哪有儿子不确定老子是谁的道理,也不对……我就不知道自己老子是谁。”
说完之后沈宁忽然笑了笑道:“不像。”
景慎之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什么不像?”
“你和你老子长得几乎没有相像的地方,除了一样的黑之外我找不出其他一样的地方来。”
“北方都在传说,虎贲将军景守信的儿子景恒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等的俊美公子,白衣飘飘,面如冠玉,眉如远山,眼如日月,便是女子见了也会妒忌他的相貌。”
“这个……好像你长得和传说中有些偏差。”
沈宁不解的说道。
景慎之叹了口气道:“这个其实很简单,你应该很容易理解的啊。”
“就好像整个北方都在传说,在辽东杀的霍叶人哭爹喊娘的少年将军燕宁是一个身高丈二青面獠牙的莽汉,就算是牛头马面也比燕宁长得英俊一些。”
沈宁点了点头认真道:“我明白了,你想告诉我的是传说都是假的。”
“你看,你长得这么黑,偏偏有人说你面如冠玉。我长得这么帅气,偏偏被人比喻成牛头马面。我怎么觉着这么不公平呢?这算天妒红颜吗?”
“我英俊是假的,你丑陋也是假的。”
景慎之咬牙切齿的说道。
沈宁这才笑了起来道:“你看,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要不你再夸我几句?就比如刚才我说你的那句天下第一等俊美公子,你就不打算还给我?”
景慎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认真的说道:“如果你再在我相貌上纠缠的话,我不敢肯定会不会把你自认为帅气的脸揍成柿饼。”
沈宁微笑道:“我敢打赌,这件事你实施起来有一定的难度。”
景慎之扑哧一声笑了:“没错,是我骗了你,你能不能不这么小人?我骗了你,你便非得在言语上找回来点面子吗?再说了,你好像也没有因为我骗你而损失什么吧?”
沈宁嗯了一声道:“怎么会没有?我损失了我最纯真的感情。”
景慎之看着他笑道:“我理解了,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一个被人骗了身子的小丫头,一颗芳心都寄托在那人身上,可惜那人却骗了你的身子也骗的你倾家荡产。”
“当有一天你再看到那人的时候却发现,此人居然本身就是个家财万贯的人。”
沈宁摇头道:“你错了,这比方打的垃圾无比,听起来简直一点道理都没有,而你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想出来比喻很恰当。”
景慎之道:“我反正觉着很恰当。”
沈宁居然认真问道:“我哪里看起来像是个妞儿?”
景慎之道:“你不是想让我夸你吗?好啊,现在用得上了,唇红齿白,柳叶弯眉,杏核眼,樱桃口。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儿。”
沈宁懊恼道:“美人这两个字用的真特娘的无耻。”
他摆了摆手不再扯淡,而是认真问道:“你打算跟燕十三回幽州去?”
景慎之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不得不回去了,我老子已经给燕十三下了死命令,我若是不回去他就要下令烈风营的骑兵将我绑起来拖回去。”
“你想想,此去幽州何止千里?若是将我拖在马屁股后面一路拉回去,你以为我还能剩的下几根骨头?”
“他可是你亲老子?”
沈宁皱眉问道。
景慎之想了想,凑近沈宁压低声音道:“有时候我也想,我是不是他亲儿子。”
“从小他对我要求就极严格,要不是我娘亲回护我,我都怀疑有几次他会不会亲手打死我。以军法来管教儿子的,这世上只怕也不多见。”
沈宁忽然收起笑容,认真道:“有个爹在自己犯错的时候狠狠揍自己一顿其实也挺好……”
景慎之一怔,随即默然。
沈宁和景慎之,秦勇在战场上牵着马往城内走,倒是杨继聚刻意和沈宁拉开了距离,命令手下郡兵清点伤亡,然后一丝不苟的检点缴获济北军的物资。
他与沈宁说好,缴获济北军的东西一人一半,一个铜板也不许少了,他以此为借口留在战场上没有进城。
其实沈宁等人都知道,杨继聚不过去,是因为还有些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他堂堂大周齐郡通守,有越境杀贼之权的三品将军,和燕宁寨的大当家沈宁合作毕竟不是一件什么光彩事。
所以他才会看起来有些自欺欺人的留在战场上,所以他才会刻意远离沈宁。
用杨继聚的话说,他看到沈宁的样子便心里有气。
辽杀狼走在沈宁身后轻声道:“将军,徐一舟和程知节他们趁着乱起来的时候逃了。”
沈宁点了点头道:“我特意命人打开了宿城西门送客,徐一舟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不是逃了,而是知道他自己必须尽快赶回去。沈落就在云清寨,他担心自己若是再不回去的话,沈落说不得会在云清寨里翻出什么风浪来。”
辽杀狼皱眉道:“将军何故要放他回去?通闻密探送来消息说云清寨的人马已经到了雷泽县,咱们手里有徐一舟和程知节在,虞朝宗等人也不敢太过分。”
“再说,裴廷玉哪里……如何去说?”
沈宁笑了笑道:“裴廷玉知道我将徐一舟放回去了。”
辽杀狼一怔,有些不解的看着沈宁。
沈宁微笑道:“我前天和徐一舟谈起过裴怀英,他说裴怀英已经投降了云清寨并且坐上了一把交椅,如今也是云清寨中一个身份不低的首领。”
“而且裴怀英和虞朝宗等人并不知道裴廷玉在咱们燕宁寨,若是虞朝宗派裴怀英率军攻打雷泽万一出些什么意外的话,这才是个难题。”
“既然裴怀英已经投降了云清寨那便不会有什么危险,放回徐一舟与否也便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辽杀狼还是想不通:“徐一舟那人心机如此深沉,就算回去说不得也不会告诉裴怀英他儿子在咱们燕宁寨。到时候父子交战,万一裴廷玉阵前倒戈……”
沈宁道:“你有这个担心,莫非徐一舟便没有?你担心儿子去投老子,难道徐一舟便不担心老子去投儿子?”
他笑道:“而且,就算徐一舟不肯告诉裴怀英事情,程知节也一定会告诉他。哪怕徐一舟不让程知节说,程知节也一定会说。”
“为什么?”
“因为程知节是个直人。”
沈宁微笑道:“再者,让徐一舟回去和沈落那厮斗智,这对咱们更有利。”
正说着,忽然前面跑过来两个人,看见沈宁便躬身施礼,沈宁看了看原来是徐一舟的两个亲兵。
其中一人抱拳道:“我家军师让我给将军留下一封信,还让我转告将军,军师不辞而别实在有失礼数,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沈宁点了点头将那封信接过来,然后对那两个灰衣士兵说道:“你们且稍后再回去,我需要给你们军师回一句话。”
说完,他从腰畔的鹿皮囊中取出一支毛笔,蹲在地上从血泊将毛笔蘸饱了血,就在信封上写下一句话。
写完之后交给那灰衣军士兵道:“你家军师看了这句话,便会了然。”
那灰衣军士兵诧异问道:“将军不看我们军师的信?”
沈宁摆手笑道:“不必看,我知道他要问我什么。”
徐一舟的亲兵不可思议的看着沈宁,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军师说,这世间最知己者,或许便是日后战场对敌之人。沈将军,就此告辞!但愿后会无期!”
沈宁笑着点了点头道:“多带几匹马轮换,也能快些追上你们军师。回去告诉他,日后战场对敌这种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徐一舟和程知节二人趁着城外激战正酣的时候,带了护卫上马出了宿城西门扬长而去。
程知节本来还担心沈宁那样一个心思缜密之人一定会留下人马监视着他们,可百十人的队伍打马出宿城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
“真是怪了,沈宁为什么不拦着咱们?”
程知节有些诧异的问徐一舟。
徐一舟没有回答程知节的话,而是反问程知节道:“沈宁手下那支重甲步兵是从哪个城门杀出去的?”
程知节回答道:“东门。”
“那他麾下的精骑又是从哪个城门杀出去的?”
徐一舟再问。
“南门!”
徐一舟笑了笑再问道:“那咱们最快最安全的出城,应该走哪个城门?”
“自然是西门!”
程知节回答后问道:“军师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明白了!”
程知节一拍脑门说道:“沈宁手下的人马从东门和南门杀出,他无故开了西门便是故意放咱们离开的!”
“那我更不明白了,他为什么放咱们走?”
“他不是说虞朝宗大哥已经尽起云清寨的人马去攻打雷泽了吗,他扣着咱们做人质岂不是更好?难道他是烂好心?还是讲道义?”
徐一舟叹道:“他扣下咱们做人质,杀败了李薄之后再放咱们回去,虞大哥他们便能忍得下这口气?”
“还不是一样要打?沈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烂好心?他放咱们回去,其实应该说没安好心才对。”
“他故意带着咱们一道来宿城,让咱们见识了他燕宁寨人马的战力,这是算定了,放咱们回去之后,你我为了咱们云清寨考虑,肯定会劝说虞大哥暂时不要与燕宁寨为敌。”
“以咱们云清寨的实力,就算能打赢这一战必然也是元气大伤,这一战根本无需去打,他不想打,我何尝就想打?”
“而且沈落就在云清寨,他前日才告诉我怂恿咱们东郡难民涌入东平郡的就是沈落,而今沈落又在寨子里怂恿虞大哥攻打燕宁寨。”
“沈宁就知道咱们已经坐不住了,我必然要赶回去劝说虞大哥不要上了沈落的当,这样对燕宁寨有利的事,他为什么不做?”
说完了这些之后徐一舟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所以,在扣下咱们和放了咱们之间选择,沈宁怎么可能想不到哪个才更有好处?”
程知节脑袋有些乱,认真想了想说道:“军师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沈宁就想好了在宿城放咱们回去?”
徐一舟摇头道:“不仅仅如此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给沈宁留下的那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你既然早就知道挑拨是非之人便是沈落,何必拖到今日才说?”
数日后,那两个灰衣军士兵追上徐一舟等人,将那封信原封不动的教给徐一舟。
看着那以血而书的字迹,徐一舟苦笑着摇了摇头。
沈落在云清呆的越久对你越不利,对我则越有利。
这是沈宁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