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炊烟升起，香味被风吹到空地，班里的学生心不在焉地瞄着那边的方向，挥出的手绵软无力。
知道的是他们在打军体拳，不知道的以为是在聚众修仙，见状张教官坚毅的眉头紧紧皱着，脸色更黑了。
“教了一个下午你们看看自己练成什么样子！”
“打不好别吃饭了！”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心神一震，如临大敌，打了鸡血似的瞬间精神起来，勾、直、摆，一招一式标准有力。
张教官：“......”行，就知道干饭。
他有些心累，挥挥手让副官继续教，自个儿站在一旁。
枯燥的训练磨人又焦心，一天下来不少人全身都是汗涔涔的，微风所过之处，气味感人。
在这种情况下，温格每天都巴巴地等着洗澡时间的到来，洗澡成了迫切的需求。
下午的训练快要结束了，她心里默默数着时间，视线落在山侧的夕阳，出拳并不用力，招式却很规范。
副官喜欢让人在前排示范，他朝温格招招手，示意她走到前面。
温格：“......”瞬间就不想打了。
她走得有些磨蹭，低头念着什么。
“三”
“二”
“一”
最后一声落下，其它班级集合的哨声急促响起，她顿住脚步，询问地看着教官。
副官是个守时的，挥手让她回到原位，见张教官没有反对，便收了队伍。
乌泱泱的一堆人喊着口号走在回去的路上，道路两边的大树被高分贝的空气震得簌簌落下叶子。
有些队伍，走着走着就乱了，自成一种无序的美。
九班的队伍原本男女各两列，快到饭堂的时候塞车了，其它班级的队伍堵着唯一的通道，谁也不肯让谁。
班里的人自发调了顺序，后排的人浑水摸鱼，有几个人混到了其它班级的队伍里，其他人哪队快排哪队。
温格并不急着吃饭，她原本走在前面，现在被堵在了男生队伍后，正百无聊赖地拎着水壶。
前面的人突然转身，范思羽扭头朝她挤眉弄眼，竖着拇指：“温老师，打拳帅的啊！”
他和李苟一个宿舍后都不叫她名字了，一口一个温老师，想让温格救救她被教官训了无数次的军体拳。
温格：“......”
她摸着壶口，睨了他一眼，摇摇头：“那人比我会打。”她朝范思羽的身侧一指。
苏屿挑眉，眉眼疑惑：“什么？”
范思羽：“......”他比较喜欢温老师，苏屿一看就是没有耐心的。
他心思一转，勾着苏屿的肩膀，凑在他旁边说着什么，眼神时不时落在温格身上。
苏屿噢了一声，掰开他的手，看了温格片刻后朝范思羽点点头。
温格：“......”她懒得去问，慢悠悠地跟在队伍后面。
有一瞬间像是被人盯上，她的视线在四周逡巡，蹙起了眉。
手中的水壶带子被她抓得发皱，所剩不多的水随着走动晃出轻轻的声响，被淹在不时响起的口号声中。
直到排队洗澡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这个奇怪的事情。
基地宿舍没有热水，洗澡还得排队到指定区域接水，宿舍的其他人已经洗完了，她拎着桶排队。
衣服的汗水已经被风吹干，没了那种黏糊得令人犯恶的感觉，她抬头看着前面的队伍。
还有不少人在排队，后面也跟着一大堆人，温格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回去洗冷水。
宿舍的门没有关紧，露出的缝隙传来里面的说话声，她脚步一顿。
里面的谈话内容似乎和她有关，温格挑眉，迟疑地看着门缝。
“温格是这样的。”
王晓恬和人聊着天，突然提到了她的名字，语气自然，仿佛随口一说：“可能是因为家庭原因吧。”
“什么意思？”那是陈悦的声音，宿舍的室长，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好好的说到家庭干什么？”
王晓恬一顿，声音无辜：“温格的家庭在我们那里是人尽皆知的呀，她看起来并不介意。”
“她的爸爸是个哑巴，之前妈妈还跑了，这种家庭出来的人都自卑，难怪她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玩。”
她的话含着恶意的揣测，门内外的人都安静了片刻。
“晓恬，你的话太过分了。”陈悦的声音淡淡的，齐欣然和刘妍赞同地点头。
原本只是随口问起温格的性格，没想到王晓恬会这么说，她的恶意来得有些直观，她们都有些反感。
“我原本以为你们以前是一个学校的关系会好点，看来你也不太了解温格。”
陈悦不开心地蹙着眉，结束了这个话题。
王晓恬还想说什么，温格推开了门。
桶放在地上的动静不小，温格眼底情绪淡淡的，落在王晓恬身上的视线没有任何温度。
几人都有些尴尬，陈悦抿着唇朝温格道歉：“不好意思，背后讨论你是我们的不对。”
齐欣然和刘妍也满脸歉意地看着她，年轻的女孩不常议论别人，此刻羞红了脸。
温格缓了表情，不甚在意地说着没关系，淡淡地看着王晓恬。
王晓恬脸上尴尬神色一闪而过，一时语塞。
“你很喜欢和别人一起玩？”温格反问，说出的话毫不客气，“不见得别人想搭理你。”
她原本以为王晓恬只是性格有点作，没想到她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不满，三番两次的靠近也是故意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并不打算原谅这种行为。
她非常厌恶别人点评自己的家庭，这让她想起了前世的那些旁观者，看似无辜的高中生却会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温格直视她的眼睛，神色冷淡地说：“少管别人家的事。”她想起那些伤人的话落在身上的感觉，顿了片刻，还是没有继续。
脑袋针扎似的疼，她拎着桶拿出换洗衣服，小小的卫生间里传来细细的水流声，皮肤浸在冷水的冰凉触感让她冷静了下来。
自卑吗？
她想着这个词苦笑了一下，如果说这个词用来形容从前的自己，那毫无疑问是精准的。她曾经几乎无时不刻被原生家庭影响着，无论是经济状况还是父母情况都让她觉得抬不起头，那个村子小得让每个家的境况无所遁形，谁都能对别人家的事情说上一两句，久而久之，她不爱和人打交道了。
在那种情况下，成绩出众更是让一个小女生成为了众矢之的，看她的眼神既同情又庆幸，将所有的优秀归咎于家庭的不顺。
渐渐地，一切都变得更糟糕了，那件事情发生后更是将她的情绪推到谷底，她不再爱这个家，自卑与怨愤侵蚀着她的心。
“你对那个家有不满吗？”曾经林亦勉问了这个问题，她愣了好久，还是诚实地点头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是她必须恨着点什么，才能继续活着。
亲人总是被拿来伤害的，她哽咽着想，只有他们包容着自己。
接受治疗一阵子后，她才慢慢看清了自己的症结，也开始后悔离开家里了，重生那一刻她真的好庆幸，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水接满了，温格出神地看着溢出来的液体，想起来自己回来后见到爸爸的心情，酸涩又欣喜。
那时爸爸晚上回家，她急匆匆跑去开门，欣喜地扑上去，虽然不理解女儿反常的亲近，但他还是笑着，温和地点着她的额头，他口中发出咿呀的声音，像是嘲笑长不大的女儿，任由女儿牵着胳膊。
上辈子她最爱的两个人除了照顾她们不辞辛苦的奶奶，剩下的就是早出晚归挣钱的爸爸。尽管他在妈妈走后变得暴躁易怒，时常发脾气砸东西。在温格心里，父爱一直都是具体的，是爸爸给她买的零食，是拿到奖状后他骄傲高兴的笑容，更是上学放学接送的身影。她的爸爸是个沉默的超人，在她眼里，爸爸无所不能，上帝将他的世界变成一部默片，温格却看到了无声的暖色调。
如今她不再是那个自卑的小女孩，很多时候情绪都很淡，但她依旧讨厌别人对自己的家庭说三道四。
王晓恬说她是一个高冷傲慢的人，她抿着唇思考这个词。她不擅长社交，也无意扩展圈子，习惯性地远离人群。
身体上因为跳级比她们年龄都小，内心成熟的灵魂也在无形之中隔开了她和室友的距离，或许这种无意识的冷淡，被她们视为傲慢。
这确实是她自己的问题，温格拧干毛巾想，也许她应该和陈悦她们道歉。
至于王晓恬，再作就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