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黄虞的声音略显沙哑,却吐字清晰,他说这句话的对象并不是眼前的风长林,而对的是风长林天师府天师的这一身份。
风长林也不见外,将手中的长剑放到身边的圆桌上,便自己坐了下来。
黄宏彦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等待着自己父亲的吩咐,可老太傅就像是没有见到自己的长子一般,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天师府的神药果然颇有奇效,看来二十多年前语怀明一案并未将天师府的炼术师铲绝啊。”
“天师府兴盛了八百余年,多少还是有些底蕴在的,不过若是这天下的炼术师死尽了,那恐怕对太傅也不是什么幸事吧,毕竟今日这一颗龙黄丸可以续上您半年性命。”
黄虞是冷哼了一声,二人可谓是针尖对麦芒。
“老夫还剩下多少时日,我这心里倒是清楚得很,只不过今日天师特意深夜拜访,决然不是单单为给老夫续命的,说吧,莫不是你们这些天师又推算出了什么可以影响国运的卦象?”
黄虞说这话可是有根有据的,作为三朝元老,黄虞在大昇的朝堂上所经历的年月甚至要比老天师都要多上十来年,所以见过的、听过的,关于大昇国运的推算可谓不计其数,但也只有老天师的几副卦象真正地起了作用。
而对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站在一旁的黄宏彦却极为反感。
黄宏彦自小便是在教坊司接受的正统教育,并不赞成天师府的宿命论,所有人如果自出生就有了既定的命运,那生而为人后天的忙碌又有何用处呢?
换句话说,也就不需要皇帝、朝臣、将领、臣民了……
所以黄宏彦一向是个务实的人,实用论和人定胜天在他的心中才是正统的处世之道,于是对于风长林接下来的言论,他也就是抱着批判的心理而听听看,并未将这位天师的话当真。
“风长林才疏学浅,在易卦占卜之术上较师父他老人家不及九牛一毛,也就并无什么警世真言。不过师父离开帝都前的最后一卦,太傅可还记得?”
黄虞思忖了一会儿,可能人上了年纪记性就不是那么好了,而风长林见状率先开口道:
“天狼北,西风烈,红莲花开东扶雪。
日月辉,金鸾夜,天河一线乌云开。”
黄虞点了点头:“所以……是这副卦象要应验了吗?”
“北方天狼乃是大凶之星,寓意侵略与毁灭,而东北邺州北怀国国主云平山近日已到帝都上阳,想必太傅虽病卧家中,如此大事定早有耳闻。”
“天狼北……人们都说北怀国国主云平山乃是狼贪虎视之辈,听吾儿所说其在朝堂上的表现,多像个流难诉苦的怨妇。”太傅黄虞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黄宏彦,“可世人又何曾知道,笑面的老虎才是最会吃人的。”
黄宏彦听出此话是父亲在点拨自己,于是躬身低首,表示受教了。
“不过邺州的饥荒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劲来,那么今日天师前来,定是为了那下一句卦象,‘西风烈’了?”
太傅黄虞不愧为老狐狸,几句话之间就猜到了风长林的来意,若不是卦象应验,天师府的天师也不会如此心急地深夜拜访。
“太傅可知家师当年西行,所去何地吗?”
而这一次还没等黄虞开口,黄宏彦却先答道:“据探子回报,老天师西行乃是去了那万山之地嵊州,最后停留在了无崖山一带,莫不也是奔着长生不老药去了?”
“混账!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黄虞训斥道,不免激动地咳嗽了两声。
“大昇四名将,飞龙将军秦飞想必太傅并不陌生,当年悬龙一案,太傅顺势接管了沧州西北防务,而如今的镇西都护使曹然也是您座下门生。三年前梁溪城大将军府,曹然一手屠戮了府中所有秦家之人,却不知有一漏网之鱼悄悄地潜入到了无崖山的劳工之中。”
“那敢问这条鱼是……”黄虞问道。
“大将军秦飞之子,秦烈!”
须臾的沉默,黄虞听到此人的名字一出,那双黄瞳更是炯炯有神,好似一把夜里飘摇的孤灯。
“天狼北,西风烈……真是好大一条鱼啊!”
“如今,朝云国女封君的独女长乐郡主要比武招亲,这条鱼在家师座下蛰伏了三年之久,如今已经动身前往西沨城,长乐郡主的比武招亲,莫不要成了秦烈的鱼跃龙门之举!”
“比武招亲?吼吼!”黄虞又笑着说道,“白凌云那个小女子竟然会有这种手段,是老夫小瞧了她啊,宏彦!”
“父亲!”黄宏彦上前一步。
“去给曹然送个口信,该怎么说你自己定夺,不过还是那句话,自己闹出的烂摊子自己去收拾。”
“是!”黄宏彦领命转身刚想出去,却被风长林给叫住了。
“黄大人且慢!”风长林说着,将桌上的长剑拿起,递给了黄宏彦,“秦烈身边多有高人相助,恐生变故,还是将此剑交给都护使,定会有大用之处。”
黄宏彦并没有马上接过麻布包裹的长剑,而是看了一眼床上的父亲,直到黄虞点头,黄宏彦这才接过,接着退出内屋办事去了。
待屋门合拢,黄虞这才开口继续说道:“追魂剑乃是天师府四名剑之一,这么贵重的礼,我怕曹然那莽夫承担不起啊!”
“都是些身外之物。”
黄虞冷哼一声:“说吧,追魂剑和你这一身的伤,看来是那个人回来了?”
风长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眼中的白翳触目惊心:“若我说这些消息正是从姬无相那里得来的,太傅又要作何感想呢?”
“感想?呵呵,如今天师府的天师都拿此人没有办法,我一土埋到脖子的凡夫俗子又能有何作为,不过老天师还在时,影尘可并未同天师府有过如此正面的交锋啊。”黄虞说着叹了一口气,“就连老天师都有了新的人选,莫不成这周氏王朝真的走到了尽头吗?”
“太傅尽可放心,姬无相并未比贫道好到哪里去,我们还有时间,只不过……”风长林犹犹豫豫,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黄虞见状就明白了,其实今日深夜拜访,最为重要的一句是在这里。
“只不过什么?”
“太傅可曾听过云江辰这个人……”
“云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