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确实有些小缺点。他老爱打击我、爱损我、爱欺负我,前几天的时候还总叫我伺候他。不过我也暗算过他、告过他的状、造过他的谣,我们两个,在这方面算是扯平了。”
“只是还有一点……”
我左手轻握右手手腕,大拇指摩挲着手臂内侧的伤口。
“这是我们之间始终绕不过的话题。”
“诚然,他划伤了我,而且不止一次。伤口很痛,也不好看,我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不过早在最开始,我就答应了他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即使有怨言,我也只会埋在心里。”
“何况后来,我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原因。父母走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他认为,只有流血的人才是活着的。这种想法已经近乎成为一种本能,他想必也控制不住。不然他怎么会……舍得弄伤我呢?”
“所以我虽然不能说认同他的所作所为,但至少没有像和God抱怨的那样恨他。”
“除了这一点之外,他对我很好。他一直在保护我,陪我到处跑,替我出头,给我撑腰,偶尔还会良心发现安慰我两句。甚至为了救我,他差点豁出自己的命。”
“小卷你知道吗,他还给我吹过头发呢。那时他整个人小心翼翼的,慢慢将我的头发拨弄到背后,再一点点梳开。温柔得啊……让我几乎忘了他是一名杀手。”
“我知道这么说有些不妥,但除却杀手这重身份,他算得上是个很好的人。”
“可惜……”
之后的话,飘散在凉意弥漫的空气中。
小卷呜呜了两声,似乎也在为我们感慨。
“而我却对他说了那么重的话,怨不得他赶我走。只是还有一些可能性……他让我走,是因为他觉得我说的都是事实,远离他才是对我最好的保护。因为我说自己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他,于是他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满足了我的愿望。”
“小卷,你看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按道理说,我应该回去找他,和他解释清楚,跟他说点好话、撒个娇,甚至做些更亲密的举动。我猜他大概还是会接纳我,继续保护我免受生命危险。”
“但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利用他对我的感情。即使……”
最后一句话,我说得很轻很轻:“我也舍不得他。”
小卷在我脚边焦躁地打转转,似乎只恨自己不会说人话。
我看它的样子很好玩,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再转脑袋要晕了。现在时候不早了,你快回……”
我忽然想起它是只流浪狗,于是收住话,抱歉一笑:“对不起,我忘记了。我们还挺像的呢,你是无家可归,我是有家不能回。”
“但你也要快点走了,离我越远越好。要是你和我待在一起,过一会儿你会看到有很凶很凶的人过来,比想抓你去卖钱的人还要凶。他们手上拿着黑漆漆的枪,瞄准我们的位置,砰、砰、砰,然后你就再也吃不到肉骨头了。”
我比出枪的手势,对着自己连开几枪,然后闭眼吐舌往旁边倒去。它看懂了我的演示,转身欲走。可没迈出几步,又回头望我。
“快走吧,再见啦,小卷!”我挥着手跟它告别。
它突然跑上前来,抬起前脚扒住我的裤腿,然后奋力挺直身体,作了个最漂亮的揖。似乎这是它能给出的、最好的祝福。
做完这一切,它才依依不舍地小跑离开,消失在夜幕中。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闭上眼睛,聆听树叶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静静等待即将来临的终局。
——然而我等来的,却是一个用尽全力的拥抱。
他从背后紧紧抱住我,力度之大,使我们的身子一同朝前倾去。对于人高腿长的他而言,这是个相当别扭的姿势。他不得不屈起左腿,跪在长凳上,同时大幅度俯身,才能让我们紧贴在一起。但他浑然不觉似的,只顾着死死搂住我,恨不得将我们揉进对方身体里。
我快在他的怀抱中窒息了,却没有推开他的打算。相反,我沉浸在熟悉的气息中,恍惚间夜风不再寒凉,路灯温暖明亮。
就这么抱了一小会,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易哥……我快没气了……”
他这才松了些力,不过并未放手,而是依旧双臂环着我,紧挨我坐下。我朝他侧了侧身,他的脸轻轻贴上我的额头。
“对不起。”
短短三个字,我明白了他想说的全部。
而他却生怕我听不懂一样,微颤着声音补充道:“我克制不住想吻你,也克制不住伤害你。”
“我知道。”我抚上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我会给你带来危险和麻烦,有时还会伤你的心。”
我们静默了片刻,然后松开手,稍稍分开一点,转而面对面深拥住彼此。珍宝失而复得,春天去而复返。
我在他的怀中渐渐放松,忍不住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于是我们结束了这个漫长又短暂的依偎,手牵着手起身,沿着碎石子小路往回走。
走出公园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们找了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几根火腿肠,随后又回到公园里。我喊着小卷的名字,过了不久,果真看到它朝我跑过来。我蹲下身,撕开包装纸,将火腿肠举到它嘴边。它吃得狼吞虎咽,不知道是饿了很久,还是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我余光瞥见易哥干巴巴杵在旁边,于是递给他一根火腿肠,示意他跟我一起喂。他可能没做过这事,捏着吃的犹豫了片刻,还是蹲在我身边,学着我的样子伸出手。
小卷警惕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上饱满的火腿肠。权衡利弊后,选择继续舔我手上空了的包装纸。
我忍俊不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别那么紧张嘛,小卷还以为你要拿火腿肠戳死它呢。”
说完,我覆上他的手背,牵引着他把食物送到小卷面前。小卷抬头瞅了一眼我们,立刻低下脑袋专心干饭。
“对了,”我回忆起刚才一个细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微妙地一僵。
我继续逗他:“蹲我后面的灌木丛里偷听?”
他脸上更挂不住了。
见此情景,我非常满意,于是再补一刀,大声夸道:“你藏得真不错,连小卷都没发现你。”
在他跳起来打我的前一秒,我一个箭步逃窜出几米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