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沟村,李成贤家的地坝上。
杨林听母亲洪秀转述姐姐杨枝“复不复杂你们都亲自去看了”这话,又挑起了心里的疙瘩。他又把当时的情况简述了一下,冲母亲说道:“啥子我们亲自去看了,她就是通知一下我们。”
洪秀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本来就是这样啊!没得办法!”
杨林望着李亮:“老三你说,姐姐这个事,她就是通知一下我们,告知一下我们,哎,有这么个事。你说对不对?”
“哎呀,不晓得姐姐是咋个想的。”李亮也不好发表看法,也不想卷入这种是非对错里,只好不置可否。
李成贤尖着耳朵,好歹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这时插口说道:“哎,现在讨论这些是非曲直没得任何意义!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是‘黄牛黑卵子——格外一条筋’!你有你的说法,他有他的说法。你要往东,他偏偏要往西。你拢不到一堆现在!说难听点,你当妈的就干好你当妈的就对了,你当舅子的当好你的舅子就行了。那是她的命,没得法!”
李成贤叹了口气,一双浊眼无神地盯着远处荒凉的山坡,怔怔地发呆。
在女儿杨枝这件事情上,李成贤也很伤脑筋。曾经一度瞌睡都睡不着,想着他大女儿乱糟糟的婚姻生活,心中忧虑得很。
只是现在儿女大了,都各有各的想法了,七十岁的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父亲的权威了,他拢不住了,也没有心力去拢了。
他还记得前些年从妻子那里听到大女儿被向泉虐待的事情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胀了眼睛。从妻子洪秀的嘴里他知道这个女娃子从小人就精灵勤快,又能干本分,只是赶上了那个贫穷的家庭,很是吃了些苦。
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女儿杨枝时的情状。那还是在梁家河边的打米站里。那个打米站是集体的,附近杨家湾和李家沟人都在那里打米磨面。
那一年,他用萝篼挑着一担谷子去打米站打米。当时打米磨面的人很多,他就站在一旁歇气等着,跟杨家湾的熟人打招呼摆龙门阵。
“你老人家是打米还是做面?”他同浑身灰扑扑走出门口的申琼芳老太太打招呼。
“做面!”当时快八十岁的申琼芳耳聪目明,身体十分硬朗,朝里面一指,爽朗地答道。
“快做完咯?”他随口一问。
“早得很!还在磨面面。”申琼芳干瘪的嘴巴很大幅度地一撇。
他呵呵一笑,进去打米站里瞧打米磨面的情况。
打米站里机器轰隆隆地响着,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厚的面粉的气味,眼前弥散着许多灰蒙蒙的面粉颗粒,让人视线都变得朦胧。朦胧的视线中,几个人在里面忙碌着。打米的打米,做面的做面。
在工作着的磨面机下面,一个小丫头——他后来的大女儿杨枝——撅着屁股一只手紧紧攥着出面粉的布口袋,另一只手在布口袋底下不住地从上往下捋动。因为她婆(奶奶)告诉她,一定要这样抖动,机器里面的面粉才能抖干净呢。
轮到他打米了,那边的面也磨好了,磨面机停止了工作。他看见那个满身沾满了面粉灰,连满头黄发都已白扑扑的小丫头,把布口袋捋了又捋抖了又抖,还把头伸进布口袋里,用手去抠机器里面可能沾着的面粉。
“嘿,这个妹崽把机器都要抠烂了。”他忍不住走过去大声调侃,“妹崽耶,没得了,你要把机器抠烂哇!呵呵。”
那小丫头转过来头,只见她约莫七八岁年纪,细小瘦弱,面带菜色,眼睛鼓鼓的,甚是灵动,模样算得上清秀。她瞅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把你的灰面(面粉)舀一瓢给我,要得不哇?”他继续逗她。
“哼——我们还不够吃呢。”小杨枝小嘴一撇脆声脆气地说。
那是个勤快机灵的妹崽!
这是李成贤同洪秀结婚以后,同妻子谈起当初见到大女儿杨枝之时,他心中对她的第一印象。
事实证明,他看人是对的。大女儿杨枝确实勤劳机灵,然而他又委实没有料到,她的婚姻是那么的坎坷多舛!
内心深处,他是多么想帮助他的儿女呀!
当初为大女儿杨枝找出路,他可以花几百块钱给她找一个理发师傅学手艺;儿子杨林要上大学,他可以种二十多亩地,去挑砖去打工;小女儿李亮上学念书,他依然有养老金可以支持。
但是他现在感觉自己真的老了。他不再像以前那么有力气,做什么都力不从心。而且这世界变得是那样快,有力气感觉也没用了。儿子杨林给学生上课,短短一个小时就能赚一两百块钱,抵得上他原来干三天的工钱呢。他真的感觉自己落伍了,没用了,再也帮不上孩子们的忙了!一切的一切都在快速地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他真的被时代给抛下了。
他是多么想给大女儿的婚姻一些帮助一些建议啊,只是他实在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想着想着,李成贤一双浊眼之中又涌起一阵酸热,两滴浊泪顺着粘了些眼屎的眼角流了下来。他连忙揩了揩眼睛。
“算了,老婆婆,那是她的命。她不听你的,也没办法,该咋还是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李成贤顺势擤了擤鼻子。
杨林眼尖,看出父亲有些伤感,连忙笑道:“老汉儿耶,这些你莫管了。你和老妈耍好吃好就对了,现在无论如何,一碗白米干饭那是能吃饱的。”
李成贤背着身子笑道:“现在生活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很哦,呵呵!”
杨林对母亲说道:“老汉儿担心姐姐得很,哎。”
洪秀说道:“老头儿耶,我说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不要管那么多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管好你自己就对了!老头儿!老头儿!”
洪秀一连喊了几声,李成贤都没有回应。
“老汉儿又听不到了。”李亮冲着母亲苦笑。
“他日嘛的装聋!狗日的!”洪秀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