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兔子不撒鹰(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五集
道长意味深长地盯着徐阶看了好几眼,沉默少顷,方才无奈地感慨道,“说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当初也是在这间精舍里,道长曾跟吕芳抱怨过,说什么严嵩老了,管不住底下人了,结果没过几年竟是风水轮流转,先有黄锦吃里扒外,再有陈洪暗通款曲,最后连徐阶也开始阳奉阴违、公然抗旨了,只能感叹一句,道长的报应,来得实在是太快了。无论徐阁老说得好与不好,道长此时也只能忍了,徐阶有恃无恐地弯腰叩首,惜字如金地答了个“是”字,便不再说话,黄锦眼睑低垂、假装忙碌,陈洪目不斜视、一言不 发,精舍内顿时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结了冰。道长眼神黯淡了几分,心中长叹一声,皱着眉率先开口问道,“还有什么不忍的东西,要呈给朕看”,徐阶抬头直视道长,顺坡下驴地附和道,“皇上圣明,有两道加急的奏本,今天送来的,正要呈奏圣上”,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信封。很明显,徐阁老手里这两道加急的奏本,根本就不是道长想看的奏本,道长兴致缺缺地扫了徐阶一眼,幽幽地问道,“与海瑞有关吧”。
徐阶面不改色地回了句,“一本有关,一本无关”,看徐阁老这个架势,似乎是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问道长想要先听哪一个。坏消息是,高翰文上缴了十万匹棉布,但这笔横财全都进了国库充公,跟道长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好消息是,海瑞的媳妇儿难产死在了雷州,一尸两命,海门自此绝了后,万寿帝君果然是言出法随,海老爷还真就落得个无君无父、弃国弃家的下场。道长此刻也没心思跟徐阶逗闷子,百无聊赖地说了句,“按你心里想好的,先说那份与海瑞无关的吧”,既然徐阁老不打算捞人,那干脆就说点跟海瑞无关的吧,也免得给道长心里添堵。“是”,徐阶不慌不忙地从信封中取出一个奏本打开,照本宣科地念道,“这份奏本是,南直隶巡抚谭纶,于七月初七从南京递来的,由内宫尚衣监和应天布政使司督办的淞江棉业作坊,第一批棉布织出来了。棉商、棉农公忠体国,第一次便上缴国库,上等棉布五万匹、中平棉布五万匹,都已装了船,正在运往京师的路上”。
参考过去沈一石织丝绸的经验,高翰文织的那些棉布,应该也是分了四份,一份用来维系正常生产经营;一份换成了茶叶,分给了经手的各级官员;原本归属于道长的那两份,一份给了裕王和李妃,另一份全部上缴国库,充了公,归根结底一句话,道长跌倒,国库吃饱,这就叫人出去、布进来,大明人人发大财。听了徐阁老这番诛心之言,道长整个人都不好了,表情好似吃了奥利给一般,只觉得心头滴血、一阵肉疼,双眼冒着绿光,咬着后槽牙,没事找事地故意挑刺道,“七月初七的奏本,这么快就到了京师,上缴一些棉布,也值得六百里加急嘛”。十万匹棉布全部上缴国库,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本来按照道长这种贼不走空的尿性,君父今年肯定是要给工部追加预算的,到时候再多盖几座道馆,从工程款里随便走一走费用,怎么也能扣出几万匹棉布来,只可惜徐阁老根本不给道长任何揩油的机会,这十万匹棉布还没捂热呢,就直接转手送给北边的蒙古族同胞了,算是彻底绝了道长的念想。
徐阶没有理会道长的责难,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地继续说道,“启奏皇上,辽东那边和蒙古俺答,停战和议的日期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有了这十万匹棉布,蒙古俺答便会很快撤兵,他们答应上贡天朝的两千匹马也会及时交割。这次和议谈成,不只是今年,往后几年北边的军费都有大幅的裁减,每年国库都可以省出,一百多万军费充做他用。为解圣忧,这样的消息理应尽快的呈奏皇上”。两个月的时间,要把十万匹棉布从南直隶送到辽东,自然是片刻耽误不得,布匹装上漕船先运到京城,然后走陆路转运到天津卫,再装海船直达辽东,时间上应该还来得及。虽说棉布还在运往京师的路上,至于这些棉布的去处,徐阁老早就替君父拍了板,此刻假惺惺地举着个奏本请示道长,不过是装装样子,给道长留个台阶罢了,就算君父不同意,他又能咋滴,反正这会儿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再想反悔,只怕要先问问蒙古同胞手里的马刀了。
大明朝的十万匹棉布,只能从蒙古俺答那边换2000匹马,平均50匹布换一匹马,而且说不准换回来的还是最普通的驽马,你还别嫌贵,这就是仗剑经商的好处了,多出来的差价,权当是给蒙古同胞缴保护费了。当然站在大明的角度,那2000匹马最多算个添头,能用十万匹布换几年太平日子,这买卖就不算亏,毕竟每年能省下100万两银子的军费,以后的日子好歹也能过得稍微宽裕些。虽然徐阶口口声声说的是“为解圣忧”,但道长听完徐阁老这番话,眼中的忧虑反而增了几分,满脸惆怅地仰头看着天花板,沉默了好一阵,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了道,“你们真这么想,朕也只好相信,该说与海瑞有关的那道奏疏了”。经济学上有一句名言,叫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形容的便是眼下这般情形,大明的国库里多100万两,真心不如道长的内裤里多五十万两。讲道理,国库里的钱再多,跟道长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君父平常想要搞点公款消费,得经过户部、内阁的层层审批,想在预算外多报销点费用,还得去看徐阶的脸色,这钱花的实在是不爽利。
十万匹棉布的事已经够让道长糟心的了,后面还有勾决海瑞的事等着呢,想想就让人无比烦躁。“说吧”,道长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无精打采地望着徐阶,颓然一叹。“是”,徐阶急忙取出另一份奏本打开,压低了嗓音沉声奏道,“据广东巡抚奏报,海瑞的母亲和妻子,是六月二十四到的雷州,准备渡海回海南琼州老家。可海妻正有身孕,在雷州到了产期,是难产,官府因海瑞是罪臣,按朝廷的规制不能给她派郎中,海妻在驿站三天,胎儿生不下来,母子都未能保住”。这里插一嘴题外话,徐阶这一句“在雷州到了产期”,明显是被编剧改过的,因为在原著中,徐阁老说的是,“在雷州突然提前临产”,有兴趣的朋友们不妨去查查原著第三十八章。按照大明当时的医疗条件,一个大龄孕妇突然早产加难产,就算派了郎中,这人怕也是没得救了。其实杀人无所谓,干净利索地一了百了也就完了,可道长手下这些人实在是太缺德了,海夫人竟被活生生地折磨了三天才咽气,这事儿干的吧,实在是让人没眼看,想想都觉得下作。
有一说一,道长只是单纯想弄死海瑞他媳妇儿而已,并没有指定具体的死法,而且为了洗清道长的嫌疑,最好是做成一起意外事故,沉船、落水或者遭遇海盗抢劫,都可以。结果道长这点儿再简单不过的业务需求,却被底下人层层加码、变本加厉,或许是为了帮君父出口恶气,又或许是为了凸显自己的一片忠心,总之绝不能让海瑞媳妇儿死的不明不白,必须让她死的轰轰烈烈才行。于是乎底下人一拍脑袋,硬是整了一出,为期三天的人伦惨剧才肯罢休,顺便插一嘴,古代凌迟处死,犯人最多也只能撑个两三天罢了,可想而知,海瑞媳妇儿死前,到底遭了多少非人的折磨。道长默然无语地看向徐阶,眼神中多了几分晦涩难明,沉默片刻,故意装出一副于心不忍、悲天悯人的模样,做贼心虚地吩咐道,“黄锦,上三炷香”。其实用不着徐阁老刻意禀报,海夫人的死讯道长早就知道了,难产了三天、所以要上三炷香,无它,于心有愧罢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君父的体面,可比海老爷他媳妇儿重要太多了。
黄锦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望着那几缕青烟,道长微微颔首,内心迅速恢复了平静,心安理得地开始装起了糊涂,随口问了句,“广东为什么要上这道奏本”。广东为什么要上这道奏本,大概是觉得他们帮道长做了件不忍言之事,替君父分了忧,特地来邀功的,按照道长一贯的尿性,虽不好明着褒奖他们,说不准还会暗地里再赏点东西,以示鼓励。其实道长此刻问的不是广东,而是在质问徐阁老,他故意选了这个奏本带进精舍,到底是存了什么居心。徐阶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故意拿海瑞媳妇儿的惨死,来恶心道长的,虽然概率极低,但万一能勾动道长心底仅存的那一捏捏,良知与愧疚感,说不定君父会高抬贵手,饶海瑞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