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低眉顺眼,不为所动,竟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沉寂,天地间只余沉寂。
小晴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两个人刚刚出谷,怎会遇到这种倒霉事?
只听丁放道:“我不认识你。”
他虽然在说话,眼睛却在瞧着那个女人。
小晴注意到这点,不由得怔住。
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是很漂亮,很妩媚,像是夏季的水蜜桃一样诱人。
女人不说话,小和尚却道:“人在江湖,相逢何必曾相识?”
丁放霍然长笑,盯着那美貌女子,一字字道:“你是过客,我是归人,既然路只有一条,解决的法子也就只有一个。”说完,刀就已经出鞘。
似正非正,似斜非斜,刹那间,便卷起一蓬银光。
小晴目前一闪,只觉丁放的右臂已融入那团光芒之中,仿佛耀眼的刀光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丁放究竟挥出来多少刀?
没有人知道。
刀已归鞘,两道身影也已经倒下。
倒下的是那个小和尚,还有那个英俊的道人。
小晴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方才呼吸交错间,本已死去多时的道人竟挺身暴起,与那小僧合击攻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终于正眼瞧了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这两件收藏品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你弄坏了它们,就该另赔我两件才是。”
丁放没有回话,小晴却已看明白了,只听她惊呼道:“偃师!你是偃师!”
偃师,是一种很古老的职业。
简单来说,就是能够操纵傀儡表演的人。
眼前这个过分美丽的女人,正是天下第一偃师——巫秋雨。与其他偃师不同,她所用的傀儡材料并非金铁木石,而是人!是一具具的尸体!
据说她看见合乎心意的“材料”,就非得弄到手不可,为此引得正道无数人士追杀,偏偏她的傀儡中有几个厉害人物,往往能助她反杀来敌,于是傀儡越来越多,追杀的人却越来越少。到最后,大伙儿也不过是咬牙切齿,发几道追杀令而已。
所以这巫秋雨可说是声名狼藉的一代魔女,令人又恨又怕。
但是那时丁放已经在伤心谷里,所以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就算他听说过巫秋雨,他也决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他的心中实在有太多仇恨……
巫秋雨道:“小妹妹长得真好看,你想不想永远都这样好看?”
小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虽然地上这两具傀儡瞧上去与活人无异,但要她变成这个样子,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她还很年轻,还不想死。
丁放忽道:“像你这样的偃师,待在这儿干什么?”
巫秋雨打量着丁放,笑了笑道:“原来你们不知道?”
丁放冷目如电,喝道:“废话少说!”
巫秋雨心中一凛,竟鬼使神差般说了实话:“前几日山中宝光冲天,边城传出消息后,附近大大小小的宗派都遣了人手过来。我自然不能错过。”
小晴一听,边城附近的宝物,那岂非正是梦还草?她不自禁瞧向了丁放。
丁放闭上眼睛,却道:“这两位昆仑和白象宗的弟子,死了还没很久。难道其他人已经先行一步,下到崖底寻宝了么?你在这里,是想守株待兔对不对?”
小晴惊讶道:“这么说宝物就在下方?而这两个人是负责留守联络的?”
巫秋雨微笑不语,她已做过很多次“渔翁”,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虽然她一样没有听说过丁放这号人物,但是她对自己的智慧和美貌实在很有信心。
她正要开口,丁放的刀已抵在她的咽喉。
雪腻的脖颈沁出一滴血珠。
这一“刀”用的是剑法。但是这一剑实在太快,太准!
巫秋雨也算见多识广,竟没能发觉这一剑究竟是什么时候刺出的?
但她却已认出这一招剑法的名字!
因为不久前,她便杀了一个会这招剑法的人。
巫秋雨惊疑不定,问道:“你……你是昆仑派的?”
丁放道:“我不是。”
巫秋雨犹自不信,追问道:“你若不是,怎会这一招‘石破天惊’?”
与那倒霉的昆仑弟子相比,丁放简直可称是剑术通神。
两人剑法之差,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下,足见昆仑所传确有其独到之处。
丁放也不搭话,只道:“带路。”
巫秋雨见状,强忍住心中好奇,乖乖听话照做。
因为她实在是个很识时务的女人。
只见她取出乾坤袋,手一招便收起两具傀儡,然后转过身,走到崖边,解释道:“不久前,昆仑派的天风道长和白象宗的苦智头陀就站在这里,好像在等人。”
见丁放没有回应的意思,小晴只得问:“等谁?”
巫秋雨笑了笑,道:“他们在等两个人,两个原本只是来做客的人。其中一位是峨嵋苏女侠,还有一位是罗浮山的白鹤真人。”
这四位都是正派之中响当当的人物,武功法术甚是不俗。
小晴“哦”的一声,没有什么反应。
丁放淡淡道:“你不必再试探了。我们两个是从乡下来的,不认得什么大人物。现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走在我们前面带路。”
巫秋雨听罢,点头道:“你们跟上。”说完,便纵身一跃。
她的御风术竟很高明!
其身姿之曼妙轻盈已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多次避开围捕?
丁放收刀入鞘,抱起小晴紧跟下去。
他的人虽然好似冰雪一般,能将靠近的人冻僵,但他的身法却绝不慢的!
巫秋雨在空中时缓时疾,数次变换方向,仿佛化身成一只自由的鸟儿,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飞走,飞离这处险地。可无论如何,丁放都能保持在她身后一丈的位置,而那无形的、似有若无的杀气,也一直笼罩着巫秋雨的全身。
三人就这样往来纵横,连过数峰。百息之后,但见得四周山崖越来越高,下方依然是雾蒙蒙一片。巫秋雨头也不回,猛地扎了下去。丁放紧随其后,三人没入白雾之中。
不多时,冲出雾气,果然别有天地。峭壁上尽是奇花瑞草,古木乔松。花草五颜六色,争相斗艳;树木苍翠蔽天,在空中张覆虬结,更衬幽静。
谷内香气弥漫,头顶云横雾锁。
三人轻轻落地,心神俱是为之一醉。
待缓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石洞。
这座石洞幽暗深邃,未知通向何方。
巫秋雨道:“我也没来过这儿,后面的路想必不太好走。”她轻咬薄唇,微微仰头望向丁放,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再铁石心肠的人瞧见这一幕,也要心软的。
丁放却不为所动,只道:“你走前面!”
巫秋雨心中暗恨,又深知丁放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无可奈何,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盏八角小灯,也不见她如何操作,小灯自然便放出莹莹黄光。
巫秋雨上前引路,丁放与小晴跟随其后。
步入石窟,一路上实在不见半点痕迹。
天风道长他们莫非没有经过这里?
丁放心中生疑,但是路已走到这里,他是决不会回头的。
苍白的脸,沉稳的手,还有计算精准的脚步。
他的身姿虽然挺拔,却总带有一种难言的郁气。
巫秋雨忽地顿住,低声道:“你们瞧!”
入目处,是一柄断剑。
丁放修为精湛,目力自然不差。
他也已瞧见这柄断剑上刻着的小字:翠湖。
这柄剑的来头并不小,昔年曾饮尽不知多少邪魔的鲜血。最为出名的一战,则是在三十九年前,摩天岭上,一位昆仑弟子手持此剑,单人匹马,连诛云中七魔。
这位昆仑弟子,正是天风道长。
那把曾让天下侧目的翠湖剑,正是地上这柄断剑。
剑已断了,人呢?
巫秋雨皱眉道:“这是天风老头的佩剑。”
显然这洞中的危险大出她所料。须知天风成名数十年,乃是昆仑名宿,凭借一身浑厚修为,纵然遇到天大危险,决不至于连随身宝剑也来不及带走。
可见当时的情况一定十分危急。
丁放默然不语,天风道长的名号他也曾听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还有关心照顾他的师兄,有温柔善良的师姐,还有亲切和蔼的师父……
恍然间想到这里,丁放双手忍不住握紧。
现在他仿佛又变成了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丁放道:“多想无益,继续走。”
巫秋雨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讲,挪动步子往前走。
小晴见两人都没理会这断剑,便也不好意思去捡,跟着走了。
三人离开以后,谷口出现一道佝偻身影。
他身披麻衣,头戴斗笠,静悄悄站在那里,宛如幽灵一般。
但周围环境很是和谐。仿佛本就应该如此,这个人本就应该站在这里。
这人抬起头,只见须眉尽白,长得快要垂到地上。
他忽然开始走动。
每一步都甚是缓慢,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泥土与落叶都开始抖动,渐渐恢复到不久前无人来过的样子。
这神奇的一幕,好似时光倒流一样。
不久后,佝偻怪人走到断剑之前,弯下腰拾起来,又从背后取出一柄巨斧,轻轻一磕,翠湖剑竟变得粉碎,化作一堆银末流到地上,又流入泥土之中。
这处谷底,究竟埋葬了多少东西?恐怕只有这怪人才清楚了……
丁放一行人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
八角小灯的光芒,最多笼罩三人周围半丈,直显得四下阴森森的。
小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调整身体,好让自己离丁放更近一些。
但是她眼光一瞥,猛地惊叫起来。
前方有一株极高大的古树,树下有四个人影吊在空中,晃晃悠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