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地方大了些,其他跟谷里也没什么不同。”
“可是我听说,外面有无边无垠的海。当晴空万里时,蔚蓝色的海水就会轻轻荡漾。”
“每一天并不都是晴天,大海也并不总是美丽的。”
“明天是不是晴天?”
“也许罢!我不知道。”
…………
木屋里摆了一张床榻,床上有一个娇俏的丫鬟。她侧身而卧,支颐沉思;桌上一灯如豆,发出的光芒暗淡而模糊。窗边站着一个人影。
“公子,你在谷里有多久了?”
“我来的那一年,你还只是个婴儿。”
“我今年十六岁,那么你已来了十六年?”
丁放没有回应她,只是在看着窗外。
尽管已入了夜,窗外一片漆黑。
在这谷里,就连月亮也稍显吝啬,不肯给予一点清光。
“公子,这儿为什么要叫伤心谷?”
床上的丫鬟似乎并不在意丁放的冷漠,她的心中实充满了无穷的好奇。
丁放冷冷道:“你再多嘴,明天就不必跟我走了。”
丫鬟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当然会听你的话。因为在这谷里,也只有公子你肯跟我说话。”她躺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多久,她就已陷入了梦乡。
丁放还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
外面的黑暗竟似已不再是黑暗。
他的眼里充满了回忆。
当一个人的过去太多、太复杂的时候,不论他在哪里,总是很容易想起那些不愿想起的事。越是不愿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越是思潮汹涌。
丁放就是这样一个人。
伤心谷里,多的是这样的人。
次日清晨,丫鬟小晴正在收拾行装。
“把那面镜子也带上。”丁放命令道。
那是一面擦洗得很干净的铜镜。
这面镜子已经用了一十六年,就像是他们的家人一样。
根本不用丁放吩咐,小晴也要带走的。
谷内的光线很暗,其他人已不知在哪。
“总要跟大家说一声的呀。”小晴睁大了眼睛。
“走。”丁放道。
一个字,言简意赅。
两人走到谷口,石碑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
一个倒立的人。
这个人邋里邋遢,隔着好远就能闻到一阵馊味。
他的衣服又破又烂,甚至已霉得发黑。
但他的眼睛还很明亮、有神,叫人想起天上的星。
“你也要走了?”
“不错。”
“我知道你,你要报仇。”
伤心谷里,有谁没有仇人?一个人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又怎会到这儿?
丁放当然也有仇人。还不止一个。
“再见。”他连一刻也不想多等。
倒立人却笑了起来,笑得像一只狐狸。
“梦还草。”
他只说出三个字,丁放的脚步就已停下。
混过江湖的人,就一定知道梦还草。
梦还草不是草,是一种花。
据说它的花期只有一刹那。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一弹指就是六十刹那。
迄今为止,还没人真正见过梦还草。但江湖上一直流传:谁要是能见到梦还草开花,谁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各种各样的愿望。
无论是白日飞升,立地成佛;还是生死人、肉白骨,逆转阴阳;又或是时光倒流,穿越未来,梦还草都可以实现那个人的愿望。
千年以来,这个美好而虚无缥缈的传说,究竟是何时开始散播的,已经无人知晓。
但人们始终深信着一点:那就是梦还草一定在世间的某处,等待有缘人的会面。
“什么意思?”丁放冷冷道。
“我知道它在哪!”
“你想要什么?”
假如倒立人知道梦还草在哪,他为什么自己不去找?
可丁放根本不问是真是假。
因为倒立人是个瞎子。
瞎子怎么能看见花开?就算他神念广阔,炼成“心眼”,比失明之前看得更多、更远,毕竟不能“亲眼”看见。不能见到,就不能许愿。
“我要一条命。”
“谁?”
“毒神厉青。”
“好。”
丁放知道这个人。
很久以前,有个修士擅于用毒,吹一口气就把青山变枯,弹一弹手指就令湖水干涸。他在的地方,方圆十里内总是不见人烟,因为他的脾气很差。
脾气差,就要杀人。哪天心情不好,周围的人可就倒大霉了。
死亡已经很可怕,何况是被毒死?各种奇怪死状的都有,共同点就是都很凄惨。这个修士以折磨人为乐,享受别人死前的痛苦,是他唯一的乐趣。
所以后来,他也被人毒死了,死在了他最得意的“一日枯”下。
毒死这个修士的人,就是厉青。
但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是“毒神”——他得到这个称号是在三十年前。
那一年,“千手毒王”出关,不知多少邪道聚在一起,要奉他为“毒神”。
他的确担得起这个称呼!
因为他十四岁那年,就已破解了“牵机药”;二十七岁那年,便练成“万鬼齐哭”的毒功;三十一岁的时候,更发明出“鬼断肠”——连元神也不能忍受的剧毒。
这一次出关,千手毒王号称已经创出了“灭轮回”。
据说,“灭轮回”是一种将毒道与武道推演到极致,并结合而成的一种神功!
修炼成之后,连轮回也可断绝。
这神功是否真能毒灭轮回?没人知道。
因为在千手毒王的出关大会上,他败了。
败给了一个年轻人。
涉及到毒的比斗,往往都是要分生死的。因为毒神秘、强大、具有无限可能,所以双方必须要用尽全力,想尽办法。每个试图留手的人,都死在了自负或无知上。
千手毒王败了,自然也就死了。
那个年轻人当然就是厉青。
从那以后,厉青就是毒神。
丁放来到伤心谷,不过才十六年。所以他当然知道毒神厉青有多可怕。
但他还是答应了倒立人。
因为梦还草更可怕,更有价值。只要能得到梦还草,很多已经发生的遗憾就可以弥补。每个人的心中,岂非都有一些不能说的遗憾?
“梦还草在哪?”丁放问道。
“就在边城。”
边城!顾名思义,当然是一座边境的城池。
边境就意味着遥远。
事实上,这座城池位于九州西南末端,是天下有名的偏僻地。不过,那里也是南荒的入口之一,虽然远离中土,多少还有点人气。
幸好伤心谷本就在南荒,本就很遥远!
所以丁放和小晴立刻就一路向北,朝着边城出发。
丁放瞧也不瞧“伤心谷”三个血红色的字。
路上,小晴问:“世上真的有梦还草吗?”
丁放看了她一眼。
“你从没出过谷,也知道梦还草?”
小晴眉头一皱,腮帮立刻鼓了起来,活像一只河豚。
“金大叔讲过的嘛!”
金大叔姓金,单名一个灿字。他是谷里年纪最大的,据说已活了四百一十三岁,所以他的见识很渊博。在这世上,已很少有金灿不知道的东西。
可惜,梦还草的下落就是其中一种。
但昨夜小晴分明说过,谷内除了丁放,没人肯跟她讲话的。
她是不是在撒谎?
丁放的脸还是那么苍白,那么平静。难道他竟没想到这一点?
现在这个丫鬟似乎已变成一条毒蛇,一条随时可置人于死地的美人蛇。
不管怎样,时间总要流逝,路也总要走下去。
前面有山。
巍峨百态,群峰林立。
山里有花。梅花。
崎岖的山路小道上,冷冷清清,平日里一个行人也没。
因为这里不是官道,而是一条捷径。
如果一个人很迫切地要赶往某处,又恰巧知道有这么条小路,一定会再三犹豫的。偏偏丁放的修为还很不错——至少已无惧世上的很多危险。
所以,他们两个已走在这条小路上。
更令人惊奇的是,前方还有三道人影。
这三人驻足不前,似是在交谈。当中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两个男人,一个有头发,一个没头发。有头发的面目俊朗,作道人打扮,腰间挂着一柄缀满明珠的宝剑;没头发的个子矮矮,僧衣破旧,此时正紧握双拳,与那年轻道人争论。
那个女人当然是道士的同伴。只见她粉面含春,微仰着头,目光落在身侧那张俊脸上,一动也不动,实充满了甜蜜的情意。远远瞧上去,甚是妖娆。
丁放和小晴渐渐走近,自然也听到了他们争论的内容。
“小和尚,前面很危险的,你快回去吧。”
“可我……我就是从对面过来的呀!”
“这我可管不了,你绕路吧。总之呢,此路不通!”
“你!你怎么不讲道理?”
那小僧面红耳赤,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衣下身躯不住抖动,显是羞恼之极。
小晴的眉头已经微蹙,悄悄看了丁放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不由有些气馁。
只听那小僧又道:“你当真不让我过去?”
那英俊道人已不太耐烦,大声呵斥道:“少啰嗦,快滚!”
那小僧闻言,低下头去,双手合十,不再出声。
忽然间,他使一个“旱地拔葱”,高高跃起,劈头便是一掌,似缓实疾,印在道人额上。
只见那年轻道人面上犹带嫌弃之意,就这般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一下变起俄顷,小晴还没反应过来,却不料那小僧突然转过身,恭恭敬敬道:“两位,前面很危险的,你们快回去吧。”仿佛刚才不是在杀人,而只做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晴当即愣住,心里害怕得不行,立刻就躲到了丁放身后。
而那个原本盯着道士的女人,也有了动作。
只见她缓缓低下头,凝视着身材矮小的僧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仿佛这才是自己的情郎。她的目光又一次柔和起来,又一次充满了甜蜜的情意。
丁放停下脚步,淡淡道:“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