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凄鸣,山风肃杀。
林木阴森,血气弥漫。
一众士兵手举火把,焰头被风扰得摇摆不定,忽明忽暗。
他们来到后山,借着昏黄火光骇然发现逼狭崎岖的小路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路边溪流即使流了几个时辰,积血仍是浓稠沉淀。
尸体中有的身负盔甲,有的百结鹑衣,显见前者是沈东寻部下,后者是丐帮弟子。
“快去报知将军。”
不久陆兴被一名士兵领到后山小路,惊疑的看着满路惨象,思绪凝重的沉吟道:“沈将军怎与丐帮如此激战?”
旋即低叱:“快找找沈将军可在附近。”
他们沿路探查,身负盔甲的都是士兵装束,又见路两边都无脱逃藏身的可能,越往前行,陆兴越觉得沈将军凶多吉少。
突然隐隐听到水泄之声,急行一阵,过了一个转角,发现一道瀑布从小路尽头倒悬而下,水声拔高,震耳欲聋。
那里许多尸体堆积如山,竟都是将士装束,只有一人单独陈尸在道路中央。
陆兴走近才看清楚那具尸体没有头,身上甲胄也与其他甲士迥异,加之体型魁伟,明显便是沈将军。
“怎地再不见一个丐帮弟子的尸体?”
“沈将军带着剩余士兵退到此处已是绝境,丐帮弟子的头目必定武功极高,多半是那人独自出手处置残局。”
“那人武功竟能高过沈将军?从这景象看来,当时沈将军他们竟似全无反抗之力。”
陆兴惊惶而愤恨道:“丐帮这番来城里,并未看见其帮主或长老现身,难道这些头目隐藏过深,一开始就别有图谋,处处掩人耳目。但丐帮何以只和沈将军过不去,定要赶尽杀绝?”
沉思良久,他突地吩咐部下:“你们明天启程,尽快把沈将军被丐帮所害的事实秘密地传到各地将军阁,尤其是安徽的将军阁总阁,阁内几个长老可以联络沈将军在朝中的人脉关系。丐帮是武林中人数最多,势力铺的最开的帮派,素以消息灵通著称。但他们这次是惹错人了,有朝中贵人的助力,一张恢恢巨网撒下去,丐帮迟早会付出惨痛代价。丐帮帮主及长老,一个也别放过。”
XXX
归云山离城不远,浓烈的血腥气些许弥漫过来,刺激得城中百姓战战兢兢,夜色初临,灯光稀疏,全无往日夜市的繁华。
甚至有不少店铺匆忙闭户,生怕那边杀红眼的武林人溜到这边来劫掠一番。
最怕的还是福兴酒馆掌柜,毕竟之前他这店内就连遭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个武林怪客惊扰,险些拆了饭堂。
夫人扭着臃肿身板来掌柜面前戟指大骂:“瞧你老怂包,大好的夜色,不开门做生意,老早闭严门户,你睡得着么?”
掌柜睡不着,犹自对着灶房神龛拈香鞠躬,默祷神灵保佑,别让恶人再来胡闹,对近在耳旁夫人的飞唾骂声充耳不闻。
夫人气急之下,肥手伸出,猝不及防的狠狠拧住他耳朵:“上次不过虚惊一场,你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那些舞刀弄棒的家伙,凶是凶了点,可出手简直比城里的达官贵人更豪阔。小姑娘就有一掷千金的气派,后来那老头也不差多少。”
掌柜唉声叹气道:“你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什么都只看眼前。那些家伙在归云山定是杀疯了,红着眼睛再来,性子发作可不是砸桌椅拆房梁那么简单。”
夫人冷笑:“这酒馆是我老爹给咱留的,咱家从没早关门的规矩。”
掌柜苦着脸道:“你……你想开就开吧,反正今晚我不守在柜上。”
夫人一翻白眼,转身嘀咕道:“老娘有眼无珠,当初嫁你这个怂包,有大财不发,偏要在这里拜穷神。”
很快掌柜就听见夫人在外堂吆喝伙伴开门准备的声音,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一个店伙拿来门板后,往外瞧去,大街上非但灯火黯淡,而且空无行人,整条街未关门的房舍屈指可数。
他走回来不禁对夫人道:“看这情况,开门的确没必要。”
夫人瞪眼道:“你咋和老怂包一个鼻孔出气,硬生生想破我家规矩?”
店伙沮丧道:“往天都是深更半夜才打烊,难道今晚也得熬到那时候?”
夫人冷哼着亲自守到柜上,刚搬出账本,就有客人临门。
店伙们乍见这客人几乎魂飞魄散,都不敢上前招呼。
这客人正是那夜凶神恶煞的银索怪客,他手里提了一个包袱,包的很紧,布料又薄,浸透血渍,明显里面是个人头。
胆大心贪的夫人见状也终于有点怯了,但还是勉强的含笑招呼:“哎哟,回头客呢。”
阴山老怪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大喇喇的把人头直接搁在桌面:“与前次一样,我要在这里吃住。”
夫人殷切道:“没问题。”
阴山老怪掏出几锭银子,都是五十两的官印:“酒菜赶紧拿来,要最好的。”
夫人一见这么多银子立刻眼睛放光,再也不慌的走过去,陪笑道:“这么多银子都是……都是……”
阴山老怪突兀的用力拍桌:“废话,银子拿去,酒菜拿来。”
夫人欢天喜地的捧着银子,啧啧连声,吆喝店伙们好生伺候,自己却直接回到后面灶房,一股脑儿把银子摊在掌柜眼前:“瞧,你睁大眼睛瞧,这可是官银,十足十的,你往常开门,一天下来,辛苦挣个二十两都谢天谢地,人家出手就是几百两。我说那些混江湖的,脾气古怪,但出手利落又豪气,你现在该信了吧。”
掌柜盯着银子,毫不开心,反倒眉头锁得更紧:“是混江湖的?”
夫人笑道:“是回头客。”
掌柜讷讷道:“啥?”
夫人道:“就上次那老头。”
掌柜顿时一阵心惊肉跳,急忙出去掀开帘子往饭堂观望,低呼道:“他桌上血糊糊的是啥?”
夫人冷哼道:“你管他是啥,难不成你想报官呀,银子到手你可别多事。”
掌柜怒得语无伦次:“你……你真是……”
夫人亲热的再捧起银子,沉下脸色道:“赶紧给人家上酒菜,小心些,走了财神爷,我和你没完。”
掌柜又盯着那些银子,跺脚道:“还财神爷?分明是个阎王爷……天下哪有白捡的便宜。”
夫人又翻一下白银,没好气道:“人家愿意,你管得着么?”
XXX
酒是上等的状元红,专为大户子弟考取功名后到此宴请亲朋而备,算是本店最好的酒,以这酒招呼阴山老怪,也属坦诚。
菜是店内最精致昂贵的品色,做的尽心。
阴山老怪志得意满,开怀畅饮,大快朵颐。
突然门外恭恭敬敬的走来两个人,走近阴山老怪桌前肃立,始终不敢抬头。
阴山老怪吃喝到连打饱嗝时才开始注意这两人,却并不拿眼看脸,漫不经心的道:“你们走累了吧?”
这两人满身风尘,明显是长途跋涉,听问忙道:“师父有令,在所不辞。”
阴山老怪点头:“你们累了就坐下,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酒。”
这两人坐下,吃饭,喝酒,但不敢多吃多喝,一碗饭几筷菜几口酒便停住,又是恭敬畏惧的状态。
阴山老怪猛然把浸血包袱砸在桌子中央:“你们还得走,务必尽快送此物到将军阁总阁。”
其中一人伸手拿过包袱,两人离座而起,齐声道:“谨遵师命。”
阴山老怪又不理睬他们,自顾继续海吃狂喝。
桌子中央是一盘芦笋,方才包袱放到上面,包袱提走后,盘内竟残留血迹,他却满不在乎,首先把那些芦笋津津有味的吃光。
缩在柜台边的众伙计见了毛发悚立,直犯恶心。
他的两个徒儿见了也似有点恶心,方才没吃多少的饭菜没喝多少的酒突然都在肚子里翻腾,一股怪味冲上口鼻,再不迟疑,快步离开酒馆。
终于满桌酒菜被他吃喝干净,他伸伸懒腰,心满意足的准备睡觉。
此生最大的对头现在也已死在他手下,不久回到老家又自信可以收到那朋友的佳音,自己活了几十年,毕竟不算白活。
他走到柜台,从怀里再慷慨的掏出一把碎银,醉眼惺忪的笑道:“我要好好的睡一觉,今晚你们的酒菜确实好,这些银子赏给你们。”
伙计们畏缩着谁也不敢接银子,他便直接丢在柜上:“还是前次的那间房,我去睡了,这辈子从未这么舒心的睡这么早,哈哈。”
夫人早已闻声迎出来,斥责伙计:“你们呆愣干嘛?快去把房间打理得舒舒服服干干净净。”
阴山老怪摆手道:“不必,能睡就行了。”
半年来他为旧怨的牵扯耿耿于怀,为逐利的设计处心积虑,时刻紧绷着神经,根本睡不好觉,现在志得意满,顿感浑身前所未有的疲惫酸软,加之酒意深沉,再也撑不住。
他当然还不知道,在归云山半腰的山道,天子宝典空无一物的秘密已揭破,一切的执迷不过是白费心机的黄粱梦。
走进房门,直奔床上,也不关门,立时躺倒呼呼大睡。
他坠入黄粱梦,梦见自己得到天子宝典,武功进步奇速,打遍天下无敌手,甚至把月牙先生燕归来也击倒不复再起,将自己少年时就为之神醉的端木吟雪抱在怀中,尽情蹂躏。
他抱着端木吟雪,闯过重重禁卫,踢翻当朝皇帝,自己跃上宝座,嘻嘻哈哈,对满朝文武随意杀伐,对后宫姬妾破口大骂,然后对端木吟雪笑道:只有你算得上女人,只有我算得上男人,只有我们才是绝配。
突然端木吟雪面目狰狞,用力的打他一耳光,嫌恶的连呸他口水:你是世间最恶心的男人。
他暴怒,想还她一耳光,岂料手抬起,她就凭空消失了。
满地的人纷纷嫌恶的连呸他口水,喧嚷不已:你是世间最恶心的男人。
他浑身发抖,怒到极点,却怎么也发作不了,只是越来越热越来越胀,终于脚下一失,直坠漆黑深渊。
跌回床上,跌回现实,他已汗湿重衣,表情扭曲,心中恐慌,就像将被问斩的死囚。
他的醉意全醒了。
身体散发的残余酒气,嗅着竟比泔水更酸臭。
他知道这是混合了汗水的缘故。
他此生首次发觉原来酒气混合汗水是这么酸臭,让自己显得非常恶心。
梦中的嘲讽叫嚷仍在耳际真切回响:你是世间最恶心的男人。
他猛然狂扇自己的脸,狠狠的对虚空发问:为何我是最恶心?
他终究是浪费精神,徒显滑稽。
虚空里有个人,不论他问得多狠,就是不给出答案。
他翻身下床,抽出鞭子,疯狂的攻击那个人。
那个人手一扬,一抓,一扯,轻松的夺走鞭子,抛到窗外。
他这才如当头浇下满盆冰水,醒悟那个人是真实存在。
“你也觉得我恶心?”
“我只觉得寒心。”
“是……是你。”
“不错,是你。”
阴山老怪脸上一阵抽搐,抬手一掌势如风雷的打向那个人。
那个人反手拔刀,直接以刀锋挡住掌力。
刀锋纹丝不动,掌力瞬即空无。
“那时我们作假,我假装被你掌力重伤,你一定想过,如果真的用你那神掌打在我身上,会不会把我打死。”
“我……的确想过,可惜……”
“可惜你的掌力再雄浑,也冲不破我刀锋这一关,你纵使一口气拍出一百掌,也休想沾到我衣袂。”
“我……的确低估你了。”
“你现在可以袒露真面目。”
阴山老怪伸手突兀的在脸上撕过,撕落一张人皮面具。
他的真面目威严俊朗,充满正气,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我始终信任你,就像信任燕归来一样信任你。”
“我这辈子所做最错的事,当属利用你的信任。”
“我不懂,你执掌天下第一大镖局雄风,要名望有名望,要朋友有朋友,要财富有财富,要势力有势力,还在贪图什么?”
他的真面目竟是雄风总局主萧如雷,他此刻面对的人正是此生交契最深的孟无情。
孟无情不等他回答,从怀里掏出一物:“不管你的真面目多可恶,我都不会辜负你,我承诺的,已经办到。”
萧如雷立刻又眼放精光,惊喜道:“好,好,好,你……你给我,你可以在我这里获得任何报酬。”
孟无情冷声道:“我履行承诺,永远不是为了在朋友身上获得任何报酬,虽然你不是我的朋友。”
萧如雷笑道:“好,好,好,你给我……”
孟无情抬手抛出,盒子落进萧如雷怀中。
萧如雷急忙开盒,欣喜若狂的盯着那本书,封面的四字仿佛熠熠生辉。
“天子宝典,我的天子宝典,孟小弟你尽可放心,以后我天下无敌,绝不与你为难,我甚至能感恩戴德,与你分享一切。”
孟无情转身,再不看他:“你好生收藏,别叫人抢走了。”
萧如雷笑道:“谢谢你,我至少应该请你喝一顿酒。”
孟无情道:“不是朋友的酒,我喝了恶心。”
萧如雷却似听不见了,全副精神都投在那本书上,整张脸都快笑烂。
孟无情冷哼,苦笑,飞掠远去,心中久久失落。
他甚至想痛哭一场。
他交往的朋友,唯独萧如雷可以给他父爱般的踏实感。
萧如雷在他心中,本来一直是正派坦荡的真性情。
他难以忍受每个朋友的欺骗。
他远去,远到天边,仍似可以突然清楚的听见萧如雷怒吼。
萧如雷深深了解孟无情,目睹书中内容后,绝不怀疑是孟无情掉包设下的骗局。
孟无情不是那种为人,也没有任何必要。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笑而绝望的事实:天子宝典从来都未真正存在过。
萧如雷震颤云霄的怒吼不知何时已转为哭嚎。
撕心裂肺的哭嚎。
就像糖被抢走的小孩子,谁都无法想象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会那么幼稚的哭嚎。
垂垂老矣,其实萧如雷不算太老。
他强壮的肌肉尚未松弛,精力也时刻充沛,所以他才压不住自己持续几十年的贪婪。
可现在,孟无情明白他突然老了,真的垂垂老矣,不再强壮,不再有抖擞的精神。
孟无情相信无比现实的衰老可以让他活得更好。
至少可以让他身边的人活得更好,不必继续忍受他的欺骗。
XXX
年仅十七岁的小皇帝有个习惯,他习惯上过早朝后再去中殿用膳。
太后为了不让小皇帝饿出问题,私下嘱咐各位文武高官,启奏时必须简明扼要,不可废话拖延,尽量保证在一个时辰内一切事务上奏完毕。
小皇帝持政不久,却学识广博,沉稳练达,各方面都不输先皇,令太后满意、百官敬服。
今天照例也是在一个时辰内完毕早朝,小皇帝由十几位公公及宫女引向中殿。
殿门缓缓开启,公公及宫女们簇拥着小皇帝走入,瞬间呆住。
殿内长案上整齐布置了二十多道精美菜品,原本伺候在旁的公公宫女们却都畏缩到角落不敢抬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一个身躯傲伟的男人坐在小皇帝用膳的专座上,不仅已将二十多道菜快吃光了,还左拥右抱着太后初为小皇帝选入宫的几名妃子。
这几名妃子有的比小皇帝长四五岁,有的不过十二三岁根本还未发育出女人该有的模样。
但在那个比小皇帝更具帝王气魄的男人怀里,这几名大大小小的妃子都神魂颠倒的主动宽衣解带,笑得花枝招展满脸红光,仿佛进宫以来首次遇见真正欢畅惬意的时机。
就连年纪最小的妃子也不禁露出成熟风韵,明显是那方面的秘密欲望被勾动。
那个男人亲一口某妃子,喝一口御酒,吟一句含糊不清的诗词,对小皇帝视而不见,自顾痛快的哈哈大笑。
小皇帝毕竟是人中龙凤,不仅血气方刚,也心智机敏,应变极快,大步走过去,沉声道:“你是何人,怎敢擅闯禁宫,私用朕的早膳,狎戏朕的嫔妃?”
那个男人也沉声道:“大胆的小皇帝,见了圣主,怎不下跪施礼?”
他的言语气势可以轻易凌驾于小皇帝,咄咄逼人又诡秘至极。
小皇帝首次感到一个人的压迫与恐怖,虽未如他言语那般下跪,双腿却有些发软。
圣主朗笑道:“你的菜美味,但不及我的菜美味。”
他放开妃子们,伸手拿过一只菜已吃光的碟子,衣袖抖动,半晌后向小皇帝很自然的掷去。
小皇帝也学过武功,却仅供玩耍,并不入流,出掌本想打翻那只碟子,可惜力道不足,终究打歪了。
那只碟子平平稳稳的落在他面前,里面竟黏腻蠕动着许多红蚂蟥。
他从未见过蚂蟥,虽然这些蚂蟥颜色鲜艳,但也颇为恶心。
圣主以轻描淡写的命令口吻道:“吃了。”
小皇帝一阵翻肠倒胃的干呕,勃然怒叱:“岂有此理!我可是当今圣上!九五之尊,一国之主,你却如此羞辱我!”
圣主悠然微笑:“正是此理,我可是绝代无双的圣主。”
小皇帝道:“什么圣主?”
圣主道:“管天管地,管你的圣主。”
小皇帝顿觉窒息般难受:“你……”
他咬咬牙,转身对随他而来的公公们道:“赶紧叫御林军来处死这无法无天的恶徒。”
圣主摆手道:“不劳公公们大驾,我已把禁卫军叫来,你打开那边的殿门即可看见。”
小皇帝震悚,冲到那边一把打开殿门,竟看见成百上千的御林军都已在广场上惨死。
圣主道:“看见了就过来吃。”
小皇帝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这么做?你难道想谋反,夺取帝位?”
圣主道:“我是管天管地,管你的圣主,绝代无双,我来宫中,不想谋反,也不想做什么狗屁皇帝,只想你吃完我给你的菜,再跟我走一趟。”
小皇帝道:“你要我跟你去哪儿?国不可一日无君……”
圣主道:“你真以为离了你,国就不成国了?”
小皇帝又是如遭雷击,已震得面无人色。
圣主道:“吃吧。”
他的手一指小皇帝的嘴,往碟子上下一挑。
一股奇特的气流袭来,小皇帝的嘴不由自主张开,碟子里的一只蚂蟥凭空飘起,直接飞入口腔。
他的手指再一划,小皇帝的嘴不由自主闭上,咕噜一声,那只蚂蟥就进了肚子。
小皇帝顿觉满身芬芳而轻盈,恍恍惚惚的倒了下去,正倒在圣主怀里。
他抱着小皇帝举步出殿,威棱四射的走过重重殿堂与广场。
三千御林军都出动要尽力救回小皇帝,岂料被他一触即溃,根本挡不住。
XXX
温暖柔和的夕阳抚慰在小皇帝脸上,小皇帝惺忪醒来,还以为自己仍在金碧辉煌的宫中,直到一股恶臭袭鼻,又是倒胃干呕,神智逐渐清醒,才发觉自己竟在一处满是污水的阴沟旁。
他狼狈不堪的起身,放眼四顾,顿时惊喜。
这处阴沟紧挨着一座极其奢华的宅院,大门巍峨,金匾高悬,上书太师府。
太师每日上朝,对他当然非常熟悉,可以立刻将他送回宫中。
他再不迟疑,疾步到门前,却被守门的左右护卫冷厉喝止。
“我是当今皇帝,尔等胆敢无礼?”
“哪来的臭叫花,疯言疯语的胡闹,赶紧滚远。”
小皇帝惊愕失色:“什么叫花?难道你们看不出……”
他抬手才赫然发现自己身上已不是光彩夺目气势逼人的黄袍,而是破烂肮脏的麻布衣,裸露的皮肤也满是污垢,原来刚刚那股熏人恶臭并非全自阴沟传来。
他顿时泄气,平生第一次无比憋屈的想哭,无法再硬闯,转身踉跄走去。
失魂落魄的走了没几步,突地身体轻飘起来,腾云驾雾般竟直接飘过门墙进入庭院深处。
两个守卫惊呆半晌,赶紧进门高呼,引来数十精兵奔往太师所在。
此时太师正在花厅与几个地方官商榷事务,猝不及防的面前就多了两个人。
一个服饰华贵身躯魁梧面容冷峻,一个蓬头垢面浑身破烂表情呆滞。
虽然华服冷面的那个人浑身激发摄人心魄的特异气质,但太师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城府极深,沉得住气,立刻面露严肃,喝道:“大胆,竟敢随便闯入太师府。”
圣主悠然道:“太师府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藏龙卧虎?”
太师冷冷道:“两位即使不怀恶意,也该先让门人通报,如此无礼……”
话犹未了,圣主竟闪到眼前,轻松把他也算高大的身躯像小鸡般拎起。
旁边几个地方官看见圣主随手拎起那么大一个人竟还泰然自若,不禁都吓傻了,屁股如坐针毡,纷纷忙乱站立,退避到椅子后。
圣主坐上太师那张稳重的圈椅,立刻显出激荡而锐利的王者之气,随手又放下太师,微笑道:“身为臣子,见了君王,还不下跪?”
太师和几个小官心神震动,膝盖发软,却硬撑着一口气,绝不下跪:“不仅擅闯我府,而且冒称君王,实在罪不可恕,来人呀——”
圣主再随手一招,浑浑噩噩的小皇帝如受无形丝线牵引,踉踉跄跄地走上前。
“我们都是君王,你纵然不认识我,也该眼熟他。”
太师瞪着小皇帝,根本从那张黢黑呆滞的脸上及脏破恶臭的身上看不出任何熟悉之处:“这是谁?”
圣主道:“你天天早朝都要见的。”
太师惊异道:“皇上……”
圣主道:“觉得不像么?要不叫人端一盆水来给他洗把脸。”
太师瞪着的眼睛战战兢兢的眯了起来,犹犹疑疑的试探道:“皇上,是你么?”
小皇帝仍是惊魂未定,神志不清,木讷道:“是我?不是我?”
太师听他的声音干哑,毫无平日皇上在朝的气魄,皱眉道:“两位到底有何目的,请别过多胡闹。”
圣主叹道:“有眼无珠,他真是当朝皇上,你见他不跪,是什么罪过应该心知肚明。”
太师心一横,怒道:“皇上在千重宫殿内,被数千御林军层层保护,岂能随便现身宫外?”
圣主冷笑,端了旁边的茶水,猛地泼向小皇帝脸上,衣袖拂处,整张脸都干干净净。
太师看着这张脸,骇然失色,本就发软的膝盖终于撑不住,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皇上如何这般模样,是被这厮强行掳出宫殿?”
几个小官跟着跪了下去,不敢抬头正视小皇帝。
圣主道:“太师稍安勿躁,我把小皇帝带出来,绝无恶意,只为让他做个见证。”
太师道:“什么见证?”
圣主道:“你虽不熟悉我的人,却一定熟悉我的江湖绰号。”
他笑容看似和煦,实则凶暴,令人毛骨悚然。
“泣血天子。”
这四个字,字字千钧,打击得太师魂飞魄散,良久不能镇定。
圣主恢复慢条斯理的优雅:“是不是熟悉?”
几十年来,这四个字一直如梦魇困扰太师身心,他时常为之惊吓,满头冷汗,非常疲乏。
圣主道:“当初就是你对小皇帝的老子说,泣血天子既然自称天子,必定觊觎帝位,收了数千弟子,意在谋反。你说动老皇帝与天绝崖那些老家伙勾结,一起把我赶尽杀绝。”
太师面无人色,自语似的嗫嚅道:“竟然没……没死……真的没死?他们分明说是死了……”
圣主笑道:“几十年来,你也始终半信半疑,所以才至今牢记我的绰号。”
太师惨然道:“你……你这魔头,你是来寻仇的?”
圣主傲然道:“仇恨,是凡夫俗子才会困陷其中,我是魔,是神,我有更高远而严肃的追求。”
太师道:“那你到底想干嘛?”
突听外面一阵骚动,是守门的护卫招呼数十精兵终于赶到。
圣主转脸向门口爆喝,抬手挥去,一团强劲无比的气流卷向那些卫兵,他们尚未跨过门槛就纷纷胸受重击,摔跌在院中,都感到浑身骨头散架般剧痛,哀呼不已。
太师惊道:“你……”
圣主道:“你问我想干嘛,这就是我想干的。”
太师道:“你可以杀我,但请放小皇帝一条生路,国不可无君。”
圣主道:“我不杀小皇帝,也不杀你,我要你回头告诉太后,想救小皇帝,就派兵攻打天绝崖。当初朝廷派兵协助江湖围剿我,现在也得协助我击败那些老家伙。”
太师面容顿显严峻:“让朝廷助纣为虐,你休想。”
圣主道:“什么助纣为虐,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朝廷早与天绝崖私下协议,天绝崖负责长期安定整个武林。本朝传到小皇帝这一代,国势衰微,外患频仍,有天绝崖分担内忧,不让热血刚强的武林人趁乱捣鬼,朝廷也不必战战兢兢的立在分崩边际。”
太师冷汗直冒,一颗心狂跳。
圣主接着道:“你们放心,助我夺取天绝崖后,我会延续那份协议。我保证由我掌控武林,你们朝廷更能高枕无忧的全力应付外敌。”
太师讷讷道:“但出兵之事,非同小可……”
圣主悠悠道:“我知道太后顽固,所以我才先带走小皇帝,太后着急,自然肯让你出兵。”
太师沉吟半晌,起身凛然道:“你带走小皇帝,不能让他受伤。”
圣主道:“绝不能。”
太师道:“那你为何给他穿这么脏破的衣服?还奇臭熏人,小皇帝龙体何等高贵,万一染病怎办?”
圣主道:“我带他出宫仓促,实在找不到好衣服,此来见你,一个原因就是让你给他好衣服穿。”
太师又沉吟半晌道:“我知道天绝崖十二长老武功超凡入圣,而崖高千丈,极是险峻,你让朝廷出兵,士兵们也爬不上去。”
圣主道:“你们只需把大军布置在崖下,挡住其他要来救援那些长老的武林迂腐之徒即可,由我独自上崖,抵敌那些长老绰绰有余。”
太师道:“你真够自信。”
圣主笑道:“这份自信,是我经过几十年练功及筹谋而得,得来不易,希望你好生配合。”
太师不再多言,转身向满地打滚的数十卫兵下令:“还能站起来的,就去叫人找一套质料上等的衣服来,再备一桌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