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镇是大昌与南姜交界之处,两邦这一两年有意加强商贸往来,是以街上热闹非凡,行人如棱,鱼龙混杂。
红日西斜,当街走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生,神情清冷,神色忧郁,高髻束起,发髻上束着一根红带,一身黑衣,腰间也束着一束红带,红带宽厚,倒显得他的腰身格外纤细,再细一看,那腰间竟是一条红鞭,来人正是顾青荷。
原来她为了躲避生幽泉追踪 ,也为了方便行走,已换成了男装。
她牵着一匹马,左看右看后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一个小二忙陪笑走出来,高声叫道:“有客一位,里面请。”说着便乖巧地牵过顾青荷的马交给另一个伙计,自己引着顾青荷走了进去。
那伙计见顾青荷面容清秀,气质清雅,疏疏落落中透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连声陪笑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一晚。”
声音轻柔婉转,那店小二一愣,不禁多看了两眼。
可是目光与顾青荷相触,觉得她目光中隐隐有一股寒意,虽不逼人,却让人不敢再多看第二眼。
店小二忙笑道:“公子您真是运气好,小店今天只剩最后一间上房了。您这边请。”于是引着顾青荷来到柜台边。
只听帐房问道:“公子贵姓?”
“何青古。何处不相逢的何,万古长青的青,万古长青的古。”
账房写下后道:“好勒,这是您房间。”说着将一把钥匙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打了个手势,躬身道:“客官,您这边请。”便领着顾青荷来到了房中。
顾青荷道:“请问小哥,出了鸡鸣镇再往西便是南姜了吧?”店小二连声点头说是。
顾青荷又问:“那不知去南姜王庭花落城还需要多久?”
店小二道:“公子出城后一直往西,会横穿一个山脉,那是横贯大昌南姜的最大山脉,赤龙山脉。穿过山脉,再行五十里,便是花落城了。不过那赤龙山脉一带土匪横行,虽有戍边大军镇守,也时不时出现劫财劫色之事。公子您斯斯文文的,可莫要单独前去。”
顾青荷道了声多谢,又说道:“晚间将你们的拿手好菜捡两三样送到房间来便是,无事无需打扰。”那店小二连连应承便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荷听到外面一阵躁动,她正要走到窗边,这时敲门声响起,店小二的声音传来:“公子,给您送晚饭来了。”
顾青荷打开了门,只见店小二端着一个食盒,便让进来了,目光轻转之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侧影,竟是紫凤凰。
她心中一惊,忙闪到门后,轻轻地将门关上,转身问店小二:“为何外面那么热闹?”
店小二道:“您有所不知,大昌公主千里和亲,今日正经过这里,晚上就要住在驿馆,就在这隔壁。您没发现今日大街上都干净整洁多了吗?”
顾青荷摇摇头道:“我是第一次来。”
店小二笑道:“那难怪。您真是运气好,这是最后一间客房。今天本是住满了的,这间房也早几日被订了下来,可那人却未出现。我们不能再空置了,恰好公子到了,这也是咱们的缘份不是?”
“方才下面很吵,是怎么回事?”
“有好几个人来住店,没有房间了,还将我们好一顿臭骂呢,最后不得已,将后院几间早已闲置不用的柴房打扫干净给他们住,这才罢休。”
顾青荷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户一角,见院中人员走动,一墙之外,绿树成阴,飞檐斗拱隐约其间。
店小二道:“从这窗户可以看见后院,而后院与那驿馆只有一墙之隔,许多人都希望能一睹大昌公主的风采。”
顾青荷见后院中有几人正在往里走,其中一人一袭紫裙,身段风流,艳若桃李,正是紫凤凰。
她微皱眉头,回头对店小二道:“你方才说大昌公主,和亲?”
“是啊,据说这大昌公主乃大昌第一美人,深受当今陛下喜欢,这派场可大了,要我们每到一镇都举城相迎。公子今日如果有幸,说不定能一睹芳容,听说公主的车马马上就到了。”
顾青荷想到安阳郡主也被称作大昌第一美女,淡淡一笑,说道:“又是一个大昌第一美女,这天下的美女倒真不少,只是不知道谁才是第一。”
那店小二见她对这一切毫无兴致,陪笑几声便退下去了。
顾青荷一边吃着饭,一边凝听外面的声音。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阵嘈杂声,又是一阵呦呵声,想必是那大昌公主到了。
顾青荷毕竟是女子,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看,也忍不住暗暗地想将她与安阳郡主相比,看看谁才是这大昌第一美女。
想到安阳,她心中又一酸,痛苦爬上眉头心头。这痛苦越来越强烈,她放下饭碗,看着一桌菜,怎么也吃不下了。
嘈杂声越来越近,慢慢地来到了客栈之前,顾青荷轻轻推开前窗,见一行人马簇拥着几辆马车,在街上列队而过,其中一辆马车宝盖华顶,兰雕玉刻,上面束了几朵硕大的红花,喜气洋洋,不用想便知道是和亲公主的马车。
顾青荷看向另一辆马车,只见一只手正撩开马车帘帷,一人从里面探出头来,头束高冠,容貌俊美,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左顾右盼,正是元修逸。
顾青荷初瞥那人影,以为是元修明,待看清楚,不由得一阵失望,暗想:“元修明与安阳郡主正是新婚燕尔,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不过她瞧元修逸的样子知道他多半是无事了,也算是安心了,可仍是掩不住心中的失落,轻轻放下窗户,转身回去。
元修逸刚睡醒,他第一次来到鸡鸣镇,便伸长脖子到处张望,瞧一瞧这集市之景,仰头之间忽见到楼上一扇窗户里露出半张脸,虽低眉垂眸,神色忧郁,却仍可看出得是一个俊俏的小生。
他一愣,觉得甚是眼熟,正要细看,那窗户忽然落下,关闭了他的视线,他不由得一阵失望,暗忖:“这人是谁?”
他正思索,他身旁一个声音响起:“怎么了?忽然魂不守舍的。”正是元修明。
他忙道:“没什么,只是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来了,驿馆到了。
没错,元修明和元修逸正坐在这辆马车中,他们此次便是要送大昌公主前往南姜和亲。
傍晚时分,顾青荷忽然听到敲门声,她心中纳闷,她已吩咐了店小二无事莫打扰,于是问道:“谁?”
只听门外之人答道:“是我。”
顾青荷心中一动,竟是元修逸的声音。她打开门,见元修逸正站在门口,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顾青荷轻轻一笑,说道:“你没事了吧?”
元修逸却忽然拉着她的手,说道:“青荷,好久不见。”
顾青荷道:“是啊。你的伤好了吗?”她怕被生幽泉的人看到,拉他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元修逸道:“见到我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顾青荷望着他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元修逸道:“啊,你早就看到了我是不是?你即知我来了,为何不去找我?”
“我见二公子有要事在身,不便打扰。”
“你我之间谈何打扰。你我,你我都曾为对方而不顾生死,好歹也算是生死之交。”
顾青荷心中虽有动容,却淡淡道:“都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要多谢你为救我而受伤,哈婆没有为难你吧?”
“她才不敢呢。你走了之后,她就请了最好的大夫为我治伤。”
顾青荷轻轻点点头,请他坐下说话。
元修逸见她落落寡欢的样子,问道:“青荷,我见你眉宇不展,你,你见到我不开心吗?”
顾青荷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因为她现在不想见元家任何人,便道:“没有。对了,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元修逸眨眨眼,笑道:“我真是绝顶聪明。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一人在窗户之后,虽只露出半张脸,却清丽隽秀,俊美无双,可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本世子便想这么俊俏的小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后来我忽然想到这不就是咱们的顾侍卫吗?”
顾青荷见在他嘴里,自己总是这么好,不由得抿嘴一笑。
元修逸见她终于神色松弛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道:“我安排妥当后,便急急地来寻你,可是他们说没有一个叫顾青荷的人。我想你即改男装,可能也改了名字,灵机一动,便以保护公主安全的名义,让他们将住客名单送来查看,我见最后一个客人名字叫何青古,何青古,古青荷,不用猜,我便知道定是你了。”
顾青荷笑道:“二公子果然聪颖过人,观察入微。”
“那是,对了,你为何在此?”
“我有别的事,暂时不便相告。”
元修逸耸耸肩道:“好吧。那你要去哪里?”
顾青荷知道他是要去南姜和亲,怕他相邀同行,却又不想随便编一个理由骗他,只好垂下头不说话。
元修逸见状说道:“你何时与我这么生分了?”
他见顾青荷还是不说话,只好说道:“好吧,那你总要告诉我,我想要找你的时候去哪里找你吧。”
顾青荷抬起头,看着他,良久,又摇摇头道:“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天下之大,竟无我一处容身之所。”
元修逸见她说得悲切,轻声道:“青荷,你这是怎么了?你和王兄,你们两个吵架了吗?”顾青荷又是摇摇头不说话。
元修逸再不懂也明白她定是和元修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说道:“你为何不去找他?你知不知道,他……”
谁知他话未说完,顾青荷已站起来转过身去,说道:“我以后再也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为何呀?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元修逸不解道。
顾青荷苦笑道:“是吗?他还找我做什么?”
“青荷,你是不是怪他在你掉下悬崖后没有去找你?”他见顾青荷不说话,又道,“其实他也是身不由已,他……”
“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啦?”
顾青荷深吸一口气,压制心中悲伤,说道:“二公子,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就请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此人,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他了。”
元修逸吃了一惊,半晌才道:“好吧,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青荷,我希望你知道,天下之大,你并不是无容身之所。如果你愿意,我元修逸永远是你的朋友,也愿做你的容身之所。”
他看着顾青荷,表情认真严肃。顾青荷不禁有些感动,知他是真心善意,可她却万不想再和元姓之人有任何瓜葛。
顾青荷正要谢绝,忽听“呯”地一声,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人。
那人一进来,顾青荷便感到一股寒意扑来,只见那人目光如霜,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前黑压压的乌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是元修明又是谁。
顾青荷和元修逸双双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