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十四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3、4部)全文完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0772字 发布时间:2023-03-13

第十四回:招摇过市意图引蛇出洞,一丈波亭遭遇皂剑白芒

这日,二人途经一座城镇,牵马走过最热闹的那条大街时,韩若壁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着。当他瞧见街边有间名叫‘弘盛堂’的古董店时,停下了脚步,道:“走,去瞧瞧。”

黄芩嫌他多事,望了眼铺子的门脸,道:“有什么可瞧的?”

韩若壁道:“你跟来就知道了。”

说完,他往那里去了。

黄芩只得跟着他到店前栓好马,步入里间。

‘弘盛堂’的店面不大,但布置得很用心,四周的墙上挂着几张名人书画,下面的案台摆了一些古玩玉器。老板是个四十出头,有一张通红的圆脸蛋、有点龅牙的中年人。

见韩、黄二人进来后,他慢吞吞地迎上前,笑容可掬道:“不知二位客人对哪类古董感兴趣?”

他笑的时候会露出牙龈,显得很用力。

韩若壁也笑道:“我有一件古董,想鉴定一下。”

听他这么一说,黄芩当即明白他是想弄清楚‘如意宝’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店老板的神色略显失望,但随即便以笑容掩饰掉了,道:“没问题,但按规矩得收点儿费用。”

韩若壁道:“多少?”

店老板笑着伸出四根肥白细腻的手指,道:“四两。”

韩若壁心道:比起‘荣宝当’的马掌柜那黑心的‘十两一鉴’,算是厚道了。他点头,道:“可以。”就要从银包里取银子。

店老板抬手阻止他,仍旧慢吞吞道:“客人莫急,先把宝贝拿出来看看,万一我鉴不了,就无需给银子了。”他又故作谦虚道:“术业有专攻,我对字画了解得多一些。”

“可我带来的并非字画,”韩若壁道:“不过既然来了,还是凑活着鉴定一下吧。”

“那好,二位请随我来。” 店老板叫来一个小伙计留在店堂里照看着,自己将二人引入了后面的一间内厅,并准备妥当。

韩若壁取出锦盒放置桌上,打开了盒盖。店老板刚瞧一眼,就短促地‘啊’了声,而后狐疑地瞥了眼韩、黄二人,但赶紧又把目光转回到了‘如意宝’上。

见他神情有异,黄芩探身问道:“有甚特别?”

店老板意识到了什么,装样子轻咳了几声,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如意宝’瞧,边呵呵笑着摇头道:“铺子小,见识少,头回瞧见如此怪异的宝贝,失态了失态了,还请二位客人见谅。”

黄芩听了,仍疑心不已,但没再多问。

店老板捧起‘如意宝’,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道:“这东西居然是温的,好奇怪的材质。”

韩若壁猜测道:“会不会是哪种特别的石头做的?”

店老板拿班作势地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皱起眉头,又咋吧了一下嘴,道:“不好说,从纹路看不太像是石质的。不过,看两头以小篆刻着‘如’、‘意’二字,极可能是秦汉时的东西。”

“你前前后后瞧了半天,就瞧出这么点儿?”韩若壁明显不太满意。

店老板道:“惭愧惭愧。”他放下‘如意宝’又道:“总之,这是个好宝贝,价值不菲,客人可要收好了。”

韩若壁抬了抬眉,道:“都没鉴出是什么,如何肯定价值不菲?”

本来,会给宫老爷招来灭门惨祸的玩意儿,不用想也应该价值不菲,但到了手里,韩若壁反而有些拿捏不准了。

店老板没把话说满,只道:“虽说古董不是越旧越值钱,但真要是秦汉时的东西,自然是价值不菲的。”

黄芩笑了笑,道:“你是干这行的,想来对行内的门道四清六熟,既然瞧出这东西价值不菲,何不干脆作价收了去?”

韩若壁愕道:“你疯了?”

黄芩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话,静待店老板的反应。

店老板讪笑着伸手作‘请’状,道:“我这芝麻绿豆大的铺子,哪里容得下如斯宝贝?这价,我实在做不起。二位还是请回吧。”

言下之意就要送客。

韩若壁也觉有异,即道:“铺子小也是做古董买卖的,送上门的好宝贝却连个价都不肯做,未免太不合情理了吧。”

店老板精明一笑,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没有通天塔不去拜玉帝。我做买卖讲究一个‘信’字,童叟无欺,既知吃不下您的大宝贝,就不用多此一举了。”见韩若壁还想再说什么,店老板已抢着又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没本事鉴货,也不收二位的银子,二位不至于为难我吧。”

看他一副急着送客的架势,黄芩和韩若壁无奈之下,只得收起‘如意宝’调头出去了。

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店堂外的艳阳下,店老板的面上布满疑云,自言自语道:“‘如意宝’怎会落在这二人手里?”

一边的小伙计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只巴掌大的玉龟,耳朵尖听见了,回头道:“‘如意宝’......好像听过的。”

“年纪轻轻,怎的这么没记性?”店老板轻声斥道:“何只听过,你还亲眼见过呐。”

小伙计放下手中玉龟,努力想了想,立刻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是在‘古脂斋’的‘聚宝茶会’上。”

原来,此前他跟随店老板跑过一趟安南,参加了‘古脂斋’的‘聚宝茶会’。

“是那个圆柱形的、怪模怪样的东西吧。”小伙计边回想边道。

店老板点了点头道:“对,‘古脂斋’的那三件古董里,就属它的模样最怪异。”

小伙计来到门口,探头探脑向外张望了一下,又快速地缩回来,疑惑道:“我记得,当时是个姓宫的老爷换走的,怎么掌柜的说落在那两位客人的手里了?难道他们是宫老爷的亲戚?”

店老板的表情严肃得让人不敢喘气,道:“看他二人的言行举止,九成九是江湖人,不大可能是宫老爷的亲戚。江湖上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压低了声调,又道:“搞不好,他们半路上打劫了宫老爷,抢走了‘如意宝’。”

小伙计眼睛往上翻,回想了一下黄、韩二人的相貌,缩了缩脖子,有些犹豫道:“瞧那二位客人相貌端正,不太像是凶神恶煞的劫匪啊。”

店老板连连摇头,道:“老话说,人不可貌相。长得不像,未必不是。刚才他们还叫我出价收了‘如意宝’呢,看来是急着出手。”

小伙计的眼珠转了转,道:“您没趁机压价,把‘如意宝’收了?”

店老板讳莫如深地摇头道:“没有。”

小伙计自以为是,道:“也对。我早怀疑那个‘如意宝’并非很值钱了。而且,在茶会上,‘古脂斋’的主人对另两件传世珍品都花费了好多唾沫芯子,惟恐介绍得不够详细,而这个‘如意宝’就只有一句话,说是秦汉时的旧物。这一招,分明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万一宫老爷后悔了也没处说理去。”

店老板摆摆手,道:“宫老爷可是拿价值几万两银子的、战国时期的‘龙纹玉合璧’交换的‘如意宝’。”

小伙计稀里糊涂道:“兴许他不识货,换亏了?”

店老板道:“宫老爷识不识货,我不知道。但‘聚宝堂’的郭掌柜在行里可是顶刮刮的人物,浸淫古董几十年,绝不可能看走眼的。当时,他也想用他的镇店之宝--春秋时期的‘王子午鼎’来交换,可惜‘古脂斋’的主人选了‘龙纹玉合璧’。郭掌柜定是知晓‘如意宝’的底细的。由此可见,‘如意宝’的价值只会在‘龙纹玉合璧’和‘王子午鼎’之上。”

“照掌柜的这么说,‘如意宝’确是值大钱的。”小伙计道:“那刚才掌柜的为何不趁机低价收了它,反让到嘴的肥肉跑了?那两个跑江湖的未必知道它这么值钱,说不定给个百十两银子就到手了。”

店老板瞪圆了眼,道:“糊涂蛋!收了它就等着吃官司吧!”

小伙计挠挠头道:“不至于吧。”

店老板忙不迭道:“怎么不至于?那两个腌贼驴定是怕官府追查,才急着把贼赃出手。我若作价收了,万一他们被缉拿到案,还不将事情一股脑儿供出来?到那时,轻则罚没家产,重则以窝藏贼赃的罪名关进大牢!我怎能冒这么大的险?”

小伙计可惜不已,道:“这样的便宜事儿,冒点险也值得。”

店老板抬手往他头砸了颗‘毛栗子’,教训道:“叫太阳晒昏头啦?!那可是吃官司的风险!”

小伙计吃打不过,捂住脑袋道:“那要不您干脆报官得了,让官府把那两个贼人抓起来,搞不好还能得些花红。

店老板更用力地又砸了他一下,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万一贼人得知,盛怒之下不一把火烧了我的铺子才怪!”无力地叹了口气,他又道:“这种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早把那两个瘟神送走才是正理。”

小伙计不禁心下耻笑道:发财的胆子没有,报官的胆子也没有,难怪我们这‘弘盛堂’开了几十年,还是这么个小门脸。

想罢,他心里瞧不上,嘴上却附和道:“掌柜的说的是。”转身,擦拭别的古董去了。

 

且说,黄、韩二人牵着马一路并行。韩若壁意懒兴慵道:“连古董铺子都鉴不出‘如意宝’是什么玩意儿,我的运气真是有点儿背。”

黄芩埋头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不禁道:“明明知道很值钱,却连作价收一收都不愿意,那个店老板有些古怪。我怀疑他知道‘如意宝’的来路,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肯说。”

韩若壁长一声短一声地不住叹了几声,才斜眼望他,道:“既如此,你方才何不施些手段逼他说?”

黄芩摇头道:“他非是悍匪强贼,没做甚恶事,怎好对他强施手段?”

一无所获的韩若壁没好气道:“说的好像只要你强施手段,他就非说不可一样。”

黄芩点头道:“这话原也没错。”

韩若壁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再瞧他一副十拿九稳的德性,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忍不住打击他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有心无力。”

黄芩知他心绪不佳所以言语带刺,犹豫了一下,体谅地说道:“也对,说说又不花银子,想说便说了。”

韩若壁心里正别扭着,本已准备好了接下来的口水仗,却不成想黄芩竟顺着他的话说了。他讶然转头瞧向黄芩,蓦然瞅见反射着光亮的两个笑涡,立感心情大好,先高声吟道:“‘眼语笑靥迎来情,心怀心想甚分明。’”又爽朗笑道:“花银子也无妨,你没有,我有,你想花便花。”

黄芩见他心情好转,笑道:“不心疼?”

韩若壁眉飞色舞地打了个响指,道:“心疼什么?银子这东西,花掉它时,它是银子;不花它时,它是累赘。所以,还是花掉得好。”

黄芩轻笑一声,道:“不缺银子的才会这么想吧,反正怎么花也花不完。”

“哪有花不完的。”韩若壁摇头摆手道:“有句话道: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花时不够多。越是有钱人,想要的东西也越是昂贵,花掉的银子也越多,没有够的时候。”

这时,二人已出了城镇,走上一条古道,于是齐齐翻身上马疾驰而过,马蹄扬起尘烟的同时也撒下串串欢声笑语。

其实,韩若壁先前已计划好了,路上如有可能,比如遇上古董铺子等,就进去现宝,也好将‘如意宝’在他二人手里的消息传将开来。至于这个‘如意宝’究竟是甚玩意儿,说实在的,他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毕竟‘如意宝’是别人的东西,也已决定要物归原主了,因此找人鉴宝只是顺便为之,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鉴不出来并不影响大局。

这日,二人驱马正沿着一条长河边的官道向前行进。前一刻还大红太阳高高挂,热风熏得昏昏然,后一刻就一声炸雷凭地起,海底卷到天中央。广东这地界,当真是盛夏的天孩儿的面,一日变三变。暴雨,来势汹汹,天地皆霾。二人瞅见前面正好有一处避雨亭,连忙打马疾驰了过去。

这座避雨亭,顶部呈八角形,整体为砖石结构,看上去斑斑驳驳、坑坑洼洼,应该有些年头了。正前方的亭额上是一块被岁月蚀侵到字迹不清的匾额,勉强可以瞧出上面的‘一丈波亭’四字。亭子旁边有一座用竹子搭建起的雨棚,棚顶上摊了雨布,里面钉着几根木桩,桩子上栓着几匹马,估计是临时搭建的马棚,用来供过往路人歇马的。雨点落在雨棚上,发出急促的‘噼里啪啦’声。

黄、韩二人到了跟前,将黄膘、紫骝马栓进雨棚,然后快步往‘一丈波亭’里避雨去了。

这座亭子的占地面积还挺大,里面横横竖竖地放了五张桌子。桌子不大,但三四人坐一桌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此刻,每张桌子上却不多不少都只坐了一人。

黄芩和韩若壁走近亭子时,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一张空桌了。再仔细看,那五张桌子被放置成两排,前一排三张,后一排两张。后一排的两张桌子边还留了块空地,放着些炉子、水壶、茶杯、碗盏等物件儿。亭子后面是一间简陋的木屋。想来,是有人把这座老旧的雨亭利用起来作为茶亭,卖茶水给过路的行商赚些银钱了。不过,这会儿经营茶水生意的老板不在亭子里,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后一排,左面一桌的汉子颇为打眼。此人身高体壮,光着两条膀子,显露在外的双臂上肌肉块块隆起,青筋必现,连血管都似乎要凸爆出来一般,一看便知必是膂力过人之辈。他的左嘴角到面颊中间有一道可怕的伤疤,乍看上去就好像嘴巴被豁开了两寸有余,估计受伤后是以很粗糙的手法用针线缝合起来的,因此疤痕粗长,如同一只巨大的蜈蚣趴在了面皮上,形容恐怖之极。光瞧他那张脸,就没人愿意过去同坐了。他的手边放着个酒葫芦,桌上摊着一包油纸包的酱肉,正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快活。只是那捡起肉片往半缝合、半张开的嘴里塞肉的诡异模样,着实令人不寒而栗。当黄、韩二人出现时,他只稍稍抬起头来瞄了一眼,转瞬就毫不关心地低下头去继续吞酒啖肉了。

距离此人不远的右边一桌,坐着个瞧上去上大下小、头重脚轻,像根豆芽菜般的家伙。他小小的身体上顶着个巨大的脑袋,面皮黑黄,天生一双三角眼,而且眼泡肿胀,相貌很是猥琐。这会儿,他正双手握住茶杯,一面手指轻轻地摩擦杯身,一面拿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黄、韩二人。他的桌上打横放着一根弯弯曲曲、闪闪发亮的银钩。这根银钩又粗又长,寒光迫人,通体为精钢打造,单看发出的光泽,就知钢料极佳,绝非寻常凡铁。这等人物,纵是出现在闹市的酒肆里,也是没人想沾,独占一张桌的主。

除了后排的二人,前面桌子的三人也绝非善类。左首的一位,穿着件灰色长衫,看不出带什么兵器。刚才他双手捧着本书,一本正经地在读,似乎是个书生。当发现黄、韩二人时,他放下书,露出一张黄白色的面庞来。他的五官很是端正,如果不是一张马脸比寻常人长了不少,倒也称得上一表人才。他的眼光散漫,太阳穴不见一点儿突起,似乎并非内家好手。但是,当他无意识地翻动眼珠时,眼白的下方竟隐隐泛出一片紫色的、像是眼底出血一样的斑纹,极是特异。无论什么时候,这人的眼角始终带着一股不屑之意。

右首一人,是个女子,穿一身亮蓝色的罗裙,皮肤的颜色稍有点儿发黑,容貌寡淡,谈不上美丽,也不至于丑陋,顾盼之间还算有几分姿色。她瞧人的目光大胆老辣,一望而知是经常跑江湖的。她的腰间系有一条又宽又长的红巾,质地颇为奇特,上面点缀着一道道闪着光亮的金线、银线,看起来很是华美。

当中的一人,年过六旬,身形中等,样貌一般,衣着打扮什么的也非常普通,本来是很难引起别人注意的,但黄芩的目光反而落在了他身上。他虽然上了年纪,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炯炯有神,还透着股野狼般的凶狠。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把长剑,剑鞘、剑柄都黑乎乎的,乍看时和他的人一样不起眼。

但是,对熟悉兵器的人而言,这把剑的长度非常特别——只有二尺出头的样子。

所谓‘三尺长剑’,一般长剑都有三尺,或三尺以上,甚至可以达到四尺长短。而短于二尺的,就是短剑了。

这把剑,只有二尺有余,但又不及三尺,既非长剑,又不算短剑,长度很是尴尬,是以颇不寻常。

直到这时,黄芩和韩若壁也没有走入‘一丈波亭’,只暂立于雨檐下,面朝亭内,由着檐上淌下的雨水打湿了二人的后背。他们望着里面的五人,心里都不免激起一阵警惕: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雨亭,居然有这么些江湖人。这一路,他二人行事很谨慎,毕竟明知已成了活靶子,自然要小心为妙。

这时候,亭子后面的木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头儿。这老头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因此身上的粗布衣裤显得空荡荡的。他一手抖抖豁豁地打着把油纸伞,另一手端着盘酱肉干。因为他低垂着头,所以瞧不清面貌,但可以瞧出背有点儿弯,头发乱糟糟的像个老鸹窝,手指僵硬弯曲得好像鸡爪子。老头儿正迈着颤巍巍的步子往雨亭里来。看迈步的姿势,这个老头儿可能有中风的毛病。

他进入雨亭后,放下伞,改成双手捧着那盘肉干,一面走,一面喉咙里好像总有一口咳不出的痰一样呼噜着,道:“客官,您要的来了。”说完还转过头去,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马脸书生闻听,点了点头。

看来,肉干是他要的,而这老头儿应该就是在此地经营小食、茶水生意的老板了。

只一小段路,老头儿却走了好一会儿。经过那个‘大头’跟前时,‘大头’忽然伸手抢过食盘,放在了自己的桌上。他‘嘿嘿’奸笑道:“看你走得辛苦,我关照一下,这盘肉先给我填肚子吧。”

马脸书生的脸色更加黄白了。

老头儿迟疑道:“这......不太好吧......那位客人先要的。”

‘大头’手指老头儿,双眉别起,小眼一瞪,不耐烦道:“什么先要后要的,你再切一盘给他好了。”

马脸书生侧过身,冲‘大头’翻了个白眼,道:“那么大一颗脑袋,脑仁却少了一调羹?没人教过你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吗?”

‘大头’想来也知道对方也不好惹,换了副嘴脸,哈哈笑道:“不就一盘肉嘛,我肚子饿得慌,让我先吃了又怎样?都说书生肚肠细,胸次狭,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等马脸书生发作,他仍旧笑脸相向道:“大家是一条道上的,权当交个朋友吧。”

马脸书生冷冷道:“你占便宜,我吃亏,朋友可不是这么交的。”

‘大头’爽快道:“没事,你那盘肉的钱,等下我替你一起付,这总成了吧。”不等书生答应,他已抓起几块肉干塞进了嘴里。

老头儿摇了摇头,叹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惹不起那些人,便磕磕绊绊地往后走,准备给书生再切一盘肉干来。不过,以他一步一蹭的速度,要走出‘一丈波亭’还要有好一会儿了。

书生见肉干已经沾上了别人的口水,当然不愿再要了。他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但眼白下方的斑纹颜色似乎变深了一些。

黄芩瞧在眼里,暗想:这人已然怒了,瞧他眼白的变化,应该是习练某种怪异邪门的内功所致。

亭子里其他人俱是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姿态,未有任何反应。

韩若壁拿目光再次扫过亭内众人,心道:看来,这些人不是一伙儿的。

这会儿,一双眼睛总是转来转去的那名女子,瞧了眼韩若壁腰间的宝剑‘横山’,忽然冷声开腔道:“这条道上的盗匪多,倘是功夫不济,带上刀剑反会招来杀身之祸。”

韩若壁知她在说自己,拱了拱手,道:“姑娘提醒的是,但我的这把剑是用来防毛贼的,如果遇上盗匪,我可以跑。”微微一笑,他又道:“我跑得很快。”

那女子别过头去,没再理睬他。

至此,黄、韩二人总算放下部分戒备,打算进去找个地方坐下,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坐下,因此有些犹豫。

前排当中间那个目光如野狼般凶狠的老人打了个哈哈,道:“真是不巧,这里已经没有位子了。不知二位是打算往东去,还是向西去啊?”

韩若壁的脑子里飞快盘算了一下,当即明白了这五个不速之客出现在此地的缘由:此地是去往‘韶关’的必经之地,而前些日子,他和黄芩得知韶关的‘南华帮’正在拿银子邀人助拳,以便同别处的势力火并,那么这些素不相识的江湖人同时出现在这里,九成是为了跑去助拳,捞银子的。韩若壁又想:韶关在西边,他问我们往东,还是向西,看来是问我们是否也是跑去‘南华帮’助拳的。

念头转过,他立刻应道:“当然是往西去,怎么了?”

其实,他和黄芩是要往东面的归善去。

那野狼眼神的老人哈哈笑了起来,道:“原来是同路人呀。哈哈,正好,我等不急雨停了,打算先行上路,这个位子就留给你们吧,咱们韶关再见。”

说罢,他起身先拾起桌上的剑系在腰间,还用力紧了紧,确保系得足够牢固,又背起放在凳子边上的包袱,戴好斗笠,披上蓑衣。当走到‘一丈波亭’口时,他抬头恼火地看了看外面瓢泼的大雨,咒骂道:“该死的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一边说着,一边把适才没有系紧的蓑衣扎了扎紧,抬腿就要上路了。

韩若壁得意地瞧了黄芩一眼,拉着人来到中间桌边,解下腰间宝剑‘横山’往桌子上一放,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黄芩心里暗骂他滑头,但又有点儿佩服他的灵机劲儿,跟着也拉开凳子便待坐下。

就在他的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将坐未坐之际,突变陡生!

那个嘴角到脸颊上有道可怕伤疤的大块头骤然间一抖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脱手而出,直向当中间一桌的黄芩和韩若壁笼罩了下来!与此同时,豆芽菜似的‘大头’忽地一声,脚底像装了弹簧般跳到桌面上,半蹲下身子,提起桌上的银钩,如同嗜血成性的猛兽盯着它的猎物般紧盯着黄、韩二人,仿佛但等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落下,他就会一扑而上,用银钩把二人撕成碎片。灰衣书生和蓝裙女子也‘唰’地齐齐站起身来。灰衣书生起身时手里已多了一根黑黝黝的铁笔。蓝裙女子腰间的红巾也被扯在了手中。显然,她的武器就是那条镶金嵌银的红巾!

这时,黄、韩二人方知上当了。

他们中了敌人早已埋伏好的圈套!

二人陡然抬眼,只见那个‘大块头’撒出来的竟然是一张渔网。这张从天而降的渔网,黑漆抹乌的,绝非以细麻绳编织而成的普通渔网。而且网眼还极为细密,若是用来打渔,恐怕再小的鱼儿也无法从网眼里逃生而出。对鱼儿而言,简直是一张断子绝孙网。另外,渔网上还挂有无数尖利无比、闪着冷厉光芒的小钩子。细察之下,可以发现那些小钩子的钩尖处俱呈乌青色,一看就知是淬了剧毒的。如果被这样的渔网网住,不消说,黄芩和韩若壁要么被那些小钩子钩破皮肉,中毒身亡,要么鼓起真气,封闭筋脉,令钩子上的剧毒暂时不能侵入体内,但如此一来,行动难免受阻,而那几个环伺在周围的强敌就会齐齐扑上,用利刃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此时,已拉开凳子,尚未及落座的黄芩眼见情况不妙,口中一声虎吼,手上一用力,抡起臂膀就把整条凳子向头顶上落下的渔网扔了过去。情急之下,他自然是全力施为,因而扔上去的凳子夹带着虎虎的劲风,发出‘呜--’的一声,登时,把那张渔网向上掀扯了开去。同一时刻,几乎瞧不见韩若壁是怎样出剑的,霎眼间,已是剑光突闪,耀眼夺目;冰风乍起,侵肌蚀骨,气势凌厉绝伦。

刹时,手握银钩的‘大头’、灰衣书生、蓝裙女子居然都感觉到敌手的剑气是朝着自己攻过来的,不由自主地采取了守势,没有趁机猛攻!

眼见韩若壁一个花招逼住了对手,黄芩心下了然。二人同时一矮身,向前翻滚,继而腾身掠起,就想跃出‘一丈波亭’,以便脱开被四人围攻的这个陷阱!外面虽然电闪雷鸣,大雨瓢泼,却是唯一的退路。他二人此番的配合当真默契神会、巧妙非凡,瞬间即化解了身陷重围、生死存亡的险境。

只可惜,他们不是被四人围攻。

他们还忘了一人——那个让出位子的、目光如野狼般凶狠的老人。

只听得‘泼啦啦’一声异响,一道莹白如雪的剑气,如长虹经天、匹练贯日,飞电也似地射向刚刚窜出亭子,人尚在空中不及落地的黄、韩二人!

剑气将近前的雨水蒸腾成了一片雾气。

这道剑气是从那柄长仅二尺二寸,漆黑似墨,在雨雾中散发着幽幽的光泽的剑上发出的。剑的主人当然是那个穿着蓑衣,刚步出亭外的、目光凶狠的老人。他眼见黄、韩二人的身手之高,反应之快,着实令人咋舌,于是猝不及防地拔出了手中短剑,一剑刺出!

却原来,这个使剑的老人见亭内的同伙失手在先,不愿到手的先机就此白白丧失,更不愿本已如同煮熟了的鸭子一般的黄、韩二人飞走了,所以瞬时气沉丹田,真力鼓荡,祭起了性命交关的神功绝学,尾随而至,痛下杀手!

黑墨般的剑身,白玉似的剑芒!

‘皂剑玉芒耀四方,天下污浊一扫光!’——此种剑法乃是江湖上最出名的剑客之一,‘皂剑天尊’高人龙的成名绝学,实是非同小可!

没想到这位很多年前就已投靠权贵,不再叱咤江湖的‘皂剑天尊’,却居然在这处偏僻的避雨亭外,用最卑鄙无耻的手段向黄芩、韩若壁二人发动起了偷袭!

这一下,大雨中的黄、韩二人当真是苦不堪言了。须知,二人相互配合,全力跃出,一口真气已将将用到了头,本以为能一举摆脱敌手的追击,落地后好喘口气调整内息,再图力挽狂澜,扭转不利的战局。可是,他们万万没料到,敌手中竟然还有高人龙这般厉害的角色。

此等间不容发之际,二人腾掠而出的身法已尽,胸腔中的那口真气已竭,确是无力再在空中做出任何身形变化了。

难道只有束手待毙?!

就见,黄芩右手一张,背后的铁尺如同被施了法术一样,迅疾无比地‘噌’的跳入到他的掌中。

看来,他是顾不得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欲奋起全身气力,挡住飞射而来的夺命剑气了!

黄芩的这一手隔空取尺,乃是极为上乘的‘云中手’的功夫,使得漂亮至极。高人龙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吃惊。旋即,他身形跟进,手中皂剑更无半点保留,将这一剑极尽施展开来,匹练般的剑气陡然间又增强了不少。说时啰嗦,那时紧迫,只听得‘铮铮铮’一连串的金属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与天上轰轰的雷声相应和着。‘皂剑天尊’高人龙看似只刺出了一剑,但这一剑里却不知暗藏着多少变化,因而只一个照面间,皂剑与铁尺便接连碰撞、相击了十数次之多!每一次碰撞、相击,黄芩都觉得手臂沉重,手腕发麻,到最后和韩若壁先后落地时,几乎已要握持不住铁尺了。

虽然,这一回,他勉强算是封住了高人龙的剑袭,但再也无力将其剑气反弹开去。是以,落地时他因受剑气所震,丹田内的气血已经动荡不停,翻涌不止,乱成了一团麻。

韩若壁发现黄芩的铁尺竟然低挡不住敌手的攻势,心知不妙,瞬时手腕一挑,宝剑‘横山’循着高人龙肋下的一处破绽斜刺了出去。

这一剑,靠的是巧和刁。

原来,借着黄芩挥动铁尺抵挡‘皂剑天尊’的刹那间,韩若壁赶紧硬提起一口真气,只是这口真气还没能完全提上来,就见黄芩吃了亏。他怕黄芩受到重创,马上出剑帮衬。不过,这时韩若壁的脚跟尚未立稳,只提起了半口真气,估量之下,自然不敢贸然硬接对手的强攻,是以采用了围魏救赵之策,以攻代守也是逼不得已。他心知这一剑绝无可能伤及对手高人龙,只盼能逼得他的攻势缓上一缓,容黄芩续上一口真气。而一旦黄芩的内息运转恢复,缓过劲来,就可接替自己与其纠缠了,那么自己也只需要再一个呼吸的间隙就能够恢复,二人即可摆脱窘境,全力御敌。

韩若壁用谋之心不可谓不高明,但是,这个敌手却比他还要高明。

高人龙瞧见了韩若壁的奇袭,却不仅没有撤招弥补之前的破绽,反而不躲不闪,不防不架,嘴角扯起一个冷笑,手中皂剑未做丝毫停顿,又是一剑劈出,攻势愈紧。

顿时,一道白玉般的剑气如同实质,从右到左,向韩若壁的右肩劈砍了下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刹那间。

韩若壁见状,惊疑不已。

出剑前,他曾在心里预计过,对于他的这一剑,高人龙可能会采取哪些方式来应对,却绝没料到对手会完全无视,直接对攻。毕竟,他的‘横山’出手在前,高人龙的皂剑出招在后,而且‘横山’比皂剑要长出不少,是以如此硬拼,除非高人龙的剑招比韩若壁的快上数倍,否则韩若壁的剑一定会先刺中高人龙的肋下,而一旦中剑,高人龙这一记劈砍招式也就要落空了。可既然如此,‘皂剑天尊’高人龙又不是傻子,为何只攻不守?韩若壁不明就里,只在心中骂了声:谁怕谁呀!我就不信你的剑能快过我的!他依旧挺剑而上,直捣高人龙肋下的破绽处。

不想,就在此时,忽然一阵香风扑鼻,几不可视的雨帘中依稀有蓝影闪动,一片红云夹杂着金光银电,发出嘶嘶的破风之声,突然出现在高人龙的身侧。

来的正是那个蓝裙女子。就见她挥动起那条红巾,迅疾拂向韩若壁刺出的剑尖,正好为‘皂剑天尊’补上了肋下的破绽!从红巾所到之处激起的‘哧哧’破空之声听来,那条红巾绝非普通丝绸所制,怕是比钢丝铁线织出的罗网还要厉害,倘若不小心沾上,定是要被撕下几块肉来的,堪称杀人的利器!

这一下,韩若壁的剑势已老,身法已尽,却是大大的不妙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敌手居然还有此种合击之术,一人防守,一人进攻,配合得虽说称不上天衣无缝,但也叫人无从破解。现下看来,韩若壁刺出的这一剑注定要徒劳无功,而高人龙劈来的那一剑却当真要人性命。

至于黄芩,还处于力竭的状态,再是心急也无计可施。毕竟,说时废笔墨,实际上才不过几个照面的功夫,他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没法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汹涌不定的内息抚平。

面对‘皂剑天尊’高人龙的这一剑,二人真是到了山穷水尽,无法招架的地步了。

这时刻,饶是韩若壁如何镇定,也有点儿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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