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会长面无表情，缓缓踱步进了偏厅。
颓然坐在屋角的张掌门看了他一眼，复垂首望着地面，面色有点难看，且目光微露惧色。
华会长在距他几步之外站定，却不言语。可张掌门能感觉到，他正在瞪视着自己，心下愈发不安。
“张麻子！你个老小子！”
华会长一开腔，就是声言色厉的下马威: “老子平日待你也不薄！你他 娘 的干嘛还要害老子！”
张掌门抬首望着他，一脸无辜: “害你？哪有的事？……会长冤枉呀！”
“冤枉？事到如今，你他 娘 的还在跟老子装蒜！”
华会长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 “还记得三天前的事麽？”
“三天前？”张掌门手托下巴，正色道: “当然记得，那不正是上次前来拜访您的日子麽？咱们先是商谈码头上的生意，后来又谈到如何给小泉先生送礼哩！”
华会长点上一支雪茄，重重地吸了一口，眼望着渐大而飞升的烟圈，冷哼道: “装！你就继续装罢！”
张掌门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华会长冷笑道: “老小子，挺会演呀！我来问你: 就在那一天，是四儿老娘的生日，冯师傅陪着她回了一趟老家，别说我没告诉过你此事！”
张掌门思忖片刻，颔首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
华会长面色一沉，道: “之后，你就派人在半道上狙杀他们！”
张掌门变色起身: “哪有这事？……您一定是搞错啦！……会长，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还在狡辩！没有真凭实据，会请你来麽？”华会长别别嘴，“老子对你已经够客气的啦！老实交代，究竟怎么回事！如果说得过去，老子说不定还可宽宥与你！”
张掌门面若死灰，吞了吞唾沫，道: “不错……可是……可我也是被逼无奈呀！再说了，我不是也没杀他们吗？”
“没杀人？”华会长重重地冷哼道: “那胡司机是怎么死的？害得老子又损失了五千法币的抚恤金！”
“我出！我来出！”张掌门忙揽过来，“对于您的四儿，我可决计没敢存谋害之心呀！”
“没有谋害之心？”华会长提高语音，“那是因为冯师傅身手好，方才逃过了这一劫！老实交代，为何要这么做？！”
张掌门迟疑片刻，道: “是田江让干的。”
“田江？中统局上海站的田站长？”华会长面色微变，“为什么？……是冲我华某人来的麽？”
张掌门轻点头，道: “是，不过也不全是。”
“说清楚！”华会长催促。
“是这样的。”张掌门坐直身子，正色道: “那天自贵府回去之后，田江便派人来了我青龙会。哦，对了，当时他们已经知道您家四儿回老家之事，可不是我告的密呀！”
华会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道: “我相信你。说下去！”
张掌门舒了一口气，道: “他派来那家伙好像是他们行动队的人，姓郭。那家伙说您……说您是亲日分子，很是……可恶……”说到这儿，歉然地望着华会长，“我这是在转述他的话，可请别介意呀……”
华会长面色难看，摆摆手，示意并不介意。
张掌门苦笑道: “您可知道那家伙带来了什么东西麽？”
华会长只是看着他，不接口。
“那家伙一落座，便掏出两样东西来: 几把手枪，还有一个信封。”张掌门似乎心有余悸，“他命我绑架您家四儿，还有冯师傅。如果同意，枪留下，信封里边的钱，便是赏金；如果不肯……就是汉奸，不仅是他们中统局的敌人，也是全国人民的敌人……会长您说说，我还敢不答应麽？”
华会长点点头，面色凝重，问: “那他们想绑架四儿做什么？”
“说是要给您一个小小的教训。”张掌门神情略显尴尬，“此外，那家伙还说……还说因为抗日经费紧张，得找您赞助赞助……”
“无耻！”华会长气得一拳砸在茶几之上。
张掌门忙讨好似的道: “很是！他们本就是一帮无耻之徒！可我不敢违抗，但又不能对不起您老，只是出工不出力。所以，您家四儿，以及冯师傅，也都毫发无损的。”
华会长渐渐平息了怒火，问: “此事是你们单独干的，还是也有他们之人参与的？”
张掌门道: “一共派出了八人。咱们六人，他们也派了两人。他们那二人，全被冯师傅给收拾啦；至于我的人，也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哩！”
“嗯。”华会长点点头，心下对冯剑暗暗赞赏，可马上又泛起疑云，问道: “你不是说，他们还想绑架冯师傅麽？绑架他来做什么？”
张掌门正色道: “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感觉，他们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想绑架冯师傅。”
华会长以不解的眼神望着他。
张掌门解释道: “我也是事后才打听到的……对了会长，您对冯师傅的印象如何呀？”
“唔……”华会长摸摸鼻子，实事求是地道: “还是挺不错的。踏实稳重，身手也挺好，办事令人放心。”
张掌门颔首道: “就他这身功夫，咱上海滩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人来。可是……会长，您可清楚他的底细麽？”
华会长遽然一惊，问: “什么意思？他……他这人有什么不妥麽？”
张掌门微摇首，道: “这可不敢妄言。冒昧地问一句，他是怎么来贵府的？”
华会长道: “亨利行长介绍的。是他们银行一个姓卢的经理的亲戚。我看他功夫着实不错，就给录用啦。”
“哦。”张掌门释然，“如此说来，这人真不简单呀。您可知道，中统那帮人怀疑，他若非戴笠之人，就是延安那边的……”
“你说什么？！”华会长惊得站起身来，“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张掌门淡淡地道: “就是他们中统局上海站的人，还花了二百块打探费哩。料想当是不假的。”
华会长颓然坐下，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可如何是好？”
张掌门冷哼道: “我也是知道这事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姓田的之所以找我青龙会出面，就是担心那冯师傅若为戴笠之人，便会同人家破脸，所以才拉老子去垫背！”
华会长点点头。看他的目光，也柔和起来，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张掌门续道: “若冯师傅为延安那边的，则是大功一件。这一两年，他们中统被人家军统压得抬不起头来；有了这功劳，老蒋还不刮目相看呀？”
华会长不敢苟同: “你个老鬼！这话也太夸张了罢！不就抓了个共党，有那么天大的功劳麽？”
张掌门眯眼望着他，缓缓道: “会长您可知道，就在咱们法租界这一带，活跃着一帮地下党，规模可能还真不小。据他们猜测，咱们上海滩当有一半的共党，得归他们领导；而其中的几名骨干，至今尚未查明哩。”
华会长颤声道: “你是说……冯师傅有可能……有可能是上海共党的头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