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十三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3、4部)全文完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0298字 发布时间:2023-03-12

第十三回:黄捕头画圆缠丝腾杀气,韩若壁见缝插针发小财

待黄、韩二人走近,‘黑炭头’率先发话道:“什么人不想活啦,来这里撒野?”

“我记得他们。”手持钢刀之人道:“在‘乱云不过山’时照过一面儿。”

‘黑炭头’嚷嚷道:“干什么来的?”

黄芩双目一翻,不怒自威,冷哼了一声,道:“少废话,大爷我今天心情好,留下‘如意宝’便饶你二人的性命,如若不然,休怪我辣手无情!”

瞧那二人的面色明显是吃了一惊。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后,‘黑炭头’发出‘桀桀’怪笑,道:“好小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晓得这件事的,但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不怪爷爷们心狠手辣,今日非得灭了你们的口不可!”

他们只道事情已然败露,却不知这是黄芩在诳骗他们,因此这番话反等于把一切都招供了。

韩若壁闻言,一边摇头一边捧腹,道:“我道什么好手段,原来就是诈唬人啊。也活该这两个贼子太笨,才被诳出了大实话。”

从‘黑炭头’的话里,已可肯定‘朔雪庵’的惨案正是他二人所为。

黄芩脸色一沉,周身杀气必露,沉声道:“你二人受何人指使犯下此案?那‘如意宝’又是何等宝贝,能令买凶之人不惜杀光别人全家,也要得到它?”

‘黑炭头’怒骂一声,道:“等你死了,自己去问阎王老爷吧。”

话音未落,沉重的熟铜锏‘呼’的一声,抡圆了朝黄芩的脑袋上挥去。

这一锏,势如奔雷,力能碎石。

黄芩只冷冷地抬眼看向铜锏的来势,同时不慌不忙地往后退开半步,身形陡然后移。这半步看似随意,却刚好使他脱离了铜锏的杀伤范围。

有道是高手格斗之际,对相互间的距离最为敏感,把兵器、拳脚递出去后,是刚好打得到敌手,还是刚好够不着敌手,只需一眼便有分晓。此刻,‘黑炭头’眼见黄芩轻轻松松一退,就知自己的铜锏已然够不上了,也不由得佩服起黄芩的沉着冷静来。心念转动间,不等招式用老,‘黑炭头’的手腕上已多加了一分力气,脚步也跟着向前迈进一步,一个顺水推舟,以后力续前力,铜锏稍稍转向,朝前一抹,直向黄芩的面门砸了过去。

他以为在此种情况下,这样的变招最为明智,毕竟如果不变招,招式必然落空,而招式一旦落空,极易被敌手寻到可趁之机加以利用,进而反攻,倒不如这般顺势变招继续抢攻来得划算。

其实,最保险的应对是及时撤招,转攻为守。可是,那样一来不但因此输了气势,而且等于把进攻的机会拱手让给敌人,似‘黑炭头’那般吃不得半点亏的自是不甘心。另外,对于自己变招的手法,‘黑炭头’极有信心,觉得此类不需转向,只要稍稍改变进攻角度的变招实在小菜一碟,即便出现些微破绽,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手绝无可能抓住这样短暂的时机予以反扑。

只可惜,也许他没有高估自己,但却低估了黄芩。

就在他换招的一刹那间,黄芩已瞧出了两个动作连接处的破绽。倏地,他不再后退,肩膀一矮,抽出背后铁尺,挥手斜向外一个推挡,正撩上了‘黑炭头’的铜锏。铁尺与铜锏一阵刮擦,‘哔哔啵啵’地闪出一道火星,‘黑炭头’的熟铜锏竟然偏离了准星,滑向一边去了。

那根熟铜锏足有十好几斤重,确是货真价实的重兵器,而黄芩的铁尺不过寻常三斤铁,和一般刀剑比起来,重量上勉强能占点儿优势,但和那根熟铜锏比起来则完全处于下风,因此如若光是硬拼,是没法子令熟铜锏偏离方向的。但是,黄芩的这一推别有巧妙,斜着挥出的尺身本身就带着点儿滑溜劲,一接触上铜锏后,尺上的力道更是连崩带卸,令得‘黑炭头’的铜锏像泥鳅钻进了油缸里,滑溜溜地完全施展不出力气。

说时迟,那时快,黄芩仿佛对眼前的一系列变化早有预料,借着‘黑炭头’的铜锏偏开的微小空当,突然加速向前,一个小碎步近贴到他跟前,手臂急翻,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一记肘锤‘砰’地敲中了‘黑炭头’的肋下!由于二人间的距离实在很短,他无法将手中的铁尺施展开来,于是给了对方一记肘锤。

‘黑炭头’‘嗷’的一声怪叫,连跳带叫着窜至一旁,面上龇牙咧嘴,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

瞧他痛得面目狰狞,却还蹦跳自如,似是只受了点儿皮外伤,黄芩不免心下一惊。虽然,他已存了心思打算暂留此人一条性命,以便审问‘朔雪庵惨案’的原委,是以没有痛下杀手,这一记肘锤也不曾施展出全部力道,但以他对这一击的估量,原以为至少会打断对手几条肋骨,使其身受重伤,立刻丧失战斗力,却不成想对手居然硬扛了下来,没受什么内伤!

一旁观战的韩若壁长叹一声,道:“金钟罩铁布衫?已经很久没见过有人能把此种笨功夫练得如此精纯了。”说话时他摇头晃脑,表情夸张,一副很欠揍的模样。

却原来,这个‘黑炭头’头脑简单,力大无穷,虽然手中的一柄铜锏使得算不上顶尖好手,但却练就了一身难得的‘金钟罩铁布衫’硬功,运起功来,刀剑难伤。由此可见,之前,韩若壁仅以死在他铜锏下的那些人的伤口,来推断他武功不高,却是太低估他了。

不等‘黑炭头’缓过劲来,黄芩冷哼一声,一刹那间又如影随形般而至,右手反握铁尺背在手臂后面,单用左手,忽而握拳,忽而化掌,忽而骈指,忽尔裂爪;一时好似击鼓重槌,一时如同穿花蝴蝶,一时犹若点水蜻蜓,一时仿佛舞动镰刀,上下翻飞,左右回旋,拳、掌、指、爪变换无穷,一口气连续攻击至对方身上的十余处大穴。只听得‘噼噼啪啪’阵阵乱响,‘黑炭头’的胸腹两肋处已接连中招,招招到肉!

黄芩此番进攻的目的无他,就是为寻找对手的练门所在。而且既知对手练就了一身铁布衫横练,他手上的力道不免又加重了几分,因而每一招、每一式都极为沉重,打在‘黑炭头’的肉身上,尽管未能伤及筋骨,但击中之处的皮肤即刻如同被烙铁烫过一般,泛起一块块、一片片、一点点、一道道红印,‘黑炭头’感觉又疼又辣,极是不好受。

眼见‘黑炭头’远非黄芩的敌手,只有吃亏的份,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那名手持大刀的凶相汉子也不打话,凶睛一鼓,舞刀便上。就见此人手中一口镔铁雪花钢刀,看着就不似凡品,现下舞动开来,顿时如同疾风卷雪,寒焰四射,声势骇人。

瞧见对手来势汹汹,黄芩沉喝一声,铁尺在胸前平平划出,顿时化作一道圆弧形的黑电,激起阵阵气浪漩涡,意在将来者逼出自己的防御圈外。

见黄芩暂且舍了自己,与插上来的同伴交上了手,黑炭头趁机撤开三尺,跳出战团,转而斜着眼,监视起一边的韩若壁,以防他上前助战。

那凶相汉子见黄芩守得精妙,也不敢贸然迎上那道黑电,于是脚尖微微一点地,身形旋即好似飞鸟般轻巧地折了个方向,闪电似的向右晃开半步,避开了黄芩袭至的铁尺,与此同时,他掌中的那柄钢刀突然间寒芒暴涨,刀身上荡漾起一片绚烂的银光,势如捷电劈落,力若雷霆疾发,转削向黄芩的侧腰!

他这一次变招换式,连接得迅疾无比、流畅无比,毫无破绽,比起之前的‘黑炭头’,真是强了十倍也不止。

黄芩见无隙可乘,只得身形一晃,如行云流水般闪至四尺开外,避开了对手刀势的锋芒,姿态虽称不上妙曼,倒也当得起潇洒。黄芩的脚跟才落稳,那凶相汉子已再次扑了上来,气势悍勇至极,果不愧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杀手。

要知道,在双方还未摸清底细时,一般人都会选择先守住阵脚,再伺机反攻,所以似凶相汉子这般上手就发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的,真是要有赌命的勇气和必杀的决心才行。

只见,凶相汉子的钢刀上下翻飞,前后盘旋,纵横交错,刀锋起处好似狂风扫叶,刀锋落处仿若暴雨摧花,缭绕之中,刀光如同琼英玉蕊片片散落,刀芒恰似柳絮扬花纷纷飘荡,忽东忽西,忽聚忽散,其间又夹杂着无数寒芒,携有‘嗖嗖’的破空之声,若依旁人看来,真算得上美伦美幻了,可身在其中的黄芩却不由得叫苦不迭。因为那每一片‘琼英玉蕊’,每一团‘柳絮扬花’,对他来说都像是阎王催命的令牌。至于那‘嗖嗖’的破空之声则是敌手的钢刀上发出的哧哧不绝的真气所引发的,黄芩听在耳里即知敌手的内力之精纯、深厚实在非同凡响,与刚才的那个‘黑炭头’相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受了韩若壁的影响,黄芩本以为凶相汉子的身手应该和那个‘黑炭头’差不多,因是之故之前应敌时未免有些流于大意,直到交上手才意识到这人的身手比那个‘黑炭头’强出了不知多少倍,所以局势就大大的不妙了。不过,好在他平生经历过大小恶战无数,虽然此时的局势十分险恶,但他不仅毫不慌乱,反而豪气陡生,心性大起,狂笑一声道:“来得好!好一个‘乱雪飞云刀’!”

说话间,但见他挽起铁尺,从右划到左,再从左划到右,尺头上仿若挑着千斤重担一般,又沉又稳,速度并不甚快,但说来也奇怪,那如缤纷落英般的刀海银波,竟然被他这看似笨拙无比的古怪招式尽数化解了。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凶相汉子一口气攻出的三二十刀无一遗漏,全都落在了黄芩的铁尺之上!

“乱雪飞云刀!”韩若壁剑眉耸动,也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江湖上的朋友最喜欢用的兵刃就是刀和剑,所以从来不缺什么‘名剑’、‘名刀’之类的称呼,虽然被称为‘名剑’、‘名刀’的未必都是用剑、用刀的绝顶高手,但至少也是个中好手。最近这二十年间,用剑的江湖人中最出名的当然就是‘八大神剑’了,而‘乱雪飞云刀’则是最出名的几个刀手之一,名头极响,只是想不到此人居然还是臭名昭著的杀手‘黄膘紫骝’之一。

‘乱雪飞云刀’的名头虽响,但照韩若壁想来,他的刀法、内功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用刀的祖宗‘火焰刀’管天泰了。管天泰尚且敌不过黄芩,更何况杀死了管天泰后,黄芩的刀法、见识更精进了一层,是以料他应付得来,倒也不须过于担心,于是乐得闲在一边瞧热闹。至于那个‘黑炭头’,韩若壁压根儿没放在眼里。

见识到黄芩只一招之间便化解掉了自己如群星坠落般猛烈的攻击,而且招法精奥绝伦,堪称大巧若拙,那凶相汉子暗里吃惊不已,不免心生怯意,不自觉地想到了撤退、逃走。但是,眼见黄芩身手超凡,尺法精奥,况且不远处还有个不知深浅,但看起来同样不好对付的同伴,他心知此刻已呈骑虎难下之势,想逃怕是没有指望了,只有一鼓作气拿下黄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等紧急时刻,容不得人再思前想后,凶相汉子把心一横,施展出了压箱底的绝活!

转瞬之间,他往后跃开半步,口中发出一阵闷吼,双臂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立即整个刀身真气虎虎,震耳骇心,似是在积力蓄势。猛然间,他吐气开声,‘哇’的又是一声大吼,一刀挑出!

一般似他这样蓄势出刀的,接下来要么是直接猛力劈砍,要么漩飞一匝旋转削出,那样出刀的速度和力道才能与之前的蓄力相匹配。但是,他这一刀却极不寻常,蓄势时,感觉接下来必然是刀光暴涨,攻势突发,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但实际却只是极为轻巧地抬手一挑,仿佛雷声大雨点小一般,充满了奇诡莫测之意。

此时的黄芩,自然不敢再有半点大意,拖起手中铁尺,探出身前,沉肩坠肘,如封似闭。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在身前画起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这一招,正是他凭悟性自创的,曾经让‘火焰刀’管天泰无计可施的‘画圆缠丝’!

韩若壁目不转睛地瞧看着,心下称奇不已。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黄芩施展此种奇特的招式。

原来,当初在猫头山上,黄芩以‘画圆缠丝’对付管天泰时,韩若壁正专心同谢古斗法,是以没能瞧见,直到今日方才一睹全貌。

本来,凶相汉子那轻巧挑出的一刀,无论敌手是提尺来接,还是以攻为守,都能有无穷后招予以克制,但黄芩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没做出任何应对,只在身前画起了一个圆圈,这便让凶相汉子进退失据,不知所措起来。事已至此,凶相汉子只得硬起头皮,催动刀势,把后招接二连三地施展了开来,一时间刀芒四射,如狂风中雪花卷地,似云海间光影翻腾,向黄芩滚滚而来!

他哪里知道,黄芩的‘画圆缠丝’之势已达内家武学守势之极尽,纵然以‘火焰刀’管天泰横行天下、所向披靡的‘纵横刀’刀法亦不能与之匹敌,他的‘乱雪飞云刀’刀法虽然也称得上世间少有,但比起‘纵横刀’绝对是尚有不如,又怎能与之抗衡?

就见,不管‘乱雪飞云刀’如何前翻后滚,左冲右突,黄芩的铁尺都能和着天地间神秘的韵律画圈,把一次次攻来的刀势牵引开来,以圆克方,以横破竖。使刀汉子攻得越久,越是气喘如牛,心浮气躁,而黄芩越是斗到后来,越是恬淡宁静,气定神闲,虽然目前还没有分出胜负,但高下立判。

瞧见这样的局面,纵然是一旁观战的‘黑炭头’也知道情势大为不妙了。他顾不得牵制尚未出手的韩若壁,骤然移动身形,绕到了黄芩的背后,也不打招呼,手中熟铜锏猛地往前一挺,直刺向黄芩的背心。他特意没有选择威力更大的挥、砸之法,而是平淡地直挺挺一刺,为的就是避免激起太大的劲风,令黄芩有所查觉,所以根本是心存偷袭之念,用意极为歹毒。

韩若壁瞧在眼里,心中只是冷笑。他心下一片雪亮,似黄芩这般高手若真是打他个措手不及,或许还有点威胁,但此时他已掌握了主动,这类三流偷袭哪能威胁到他?是以既不出声警告,也没出手相助,只等着看黄芩如何应付。

但闻黄芩‘嘿’的一声,突然将手中铁尺高高举起。失去了‘画圆缠丝’牵制的‘乱雪飞云刀’猛然迸发出被压制已久的力量,顿时霞光万道,配合着偷袭向黄芩背后的铜锏,分前后齐齐杀到!刹那间,黄芩手中铁尺急挥,舞起的黑光长达数尺,闪烁吞吐不定,几乎犹如实体,黑光内发出一阵阵空气被撕裂的噼噼啪啪之声。黄芩的身形就笼罩在这一片黑光之中,忽然间变得无比伟岸起来,气势雄浑,撼地摇天!顿时,那根铁尺上传来如泰山压顶般,无以伦比的重力!钢刀、铜锏在这样的重力面前仿佛都如齑粉一样微不足道,‘黄膘紫骝’那原本看起来有模有样的攻势也当即土崩瓦解,一串串电光火花激射而起,一阵阵金铁交鸣撕心裂肺,霎眼间,亮得发白的阳光仿佛都为之一暗!

定睛再看时,三人的身形已然分开。但见,‘乱雪飞云刀’手中的镔铁雪花钢刀已不知被震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周身的衣物也不知被什么样的力量撕扯成了一条条,一缕缕,褴褛地挂在身上。他浑身上下有许多处割伤,满是血痕,看起来应该是铁尺激起的、锐利如刀的、爆炸气流所致。头上束发的丝带也已经碎成了粉末,因而披头散发。此刻,他正摇摇晃晃着,好像吃醉了酒一样往一边退开。刚退开几步,他就‘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中间夹杂着几块斑斑驳驳的、被震碎的内脏,然后两眼一翻,仰天倒下,当场毙命了!再看那个使熟铜锏的‘黑炭头’,浑身软软塌塌的,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想是全身骨骼寸断而死。

见二人死作了一堆,韩若壁一边暗里盘算如果黄芩对自己施展‘画圆缠丝’,自己要如何应对,一边不太满意地摇了摇头,埋怨道:“怎的连一个活口都没留?”

黄芩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一招使得顺了,一时手滑,没控制住。”

他此话并非敷衍韩若壁。原本,他的确是想留一个活口的,怎奈最后还是没留成。

韩若壁道:“你的这一招瞧上去挺有名堂,上次对阵时,怎没见你冲我使出来?”

说这话时,他目光闪动,令人难以捉摸。

黄芩收起铁尺,道:“这一招,我是边想边使的,到现在使得也不是很纯熟,总觉得还有些微妙的地方没能参透。”

韩若壁道:“原来是你自己琢磨的啊。”

黄芩点头。

韩若壁冲他笑了笑,转身行至篝火残烬附近,蹲下身迅速地解开近前地上的几个包袱,喜滋滋地逐一翻找起来。那几个包袱是‘黄膘紫骝’随身携带的。

黄芩缓步上前,道:“找什么?”

韩若壁头也不回,道:“还用说?当然是金银财宝。”

扭头瞧了眼不远处的两具尸体,黄芩讽刺道:“要人的命,夺人的财--每到这种时候,你都很会见缝插针。”

掂了掂手里的金锭,韩若壁回头嘻嘻笑道:“首先,这一回,要人命的不是我,是你黄捕头;其次,这些金锭、白银本就不是他们的,是他们‘要人的命,夺人的财’得来的。”

“说的不错。”黄芩微微皱眉道:“但你老是干此种杀人掠财的勾当,不怕遭天遣吗?”

韩若壁叹一声,道:“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会遭天遣,又可发大财的行当?”

黄芩讥声道:“怎会没有?比如……买卖货物的行当。”

韩若壁冲他挤眉弄眼了一阵,道:“买卖货物要发‘大财’,只能想着花招压低进价,拼了老命抬高出价,要么连蒙带骗,要么垄断行业,否则顾客自买别家便宜的去了。这样抬高压低的不遭天遣吗?或者,像倒卖军器的冯承钦,买卖些明令禁止的特殊货物,就不遭天谴了吗?”

黄芩哽了一下,吞吞吐吐的想不出其他来:“还有……”

韩若壁摇了摇头道:“算了吧,我早就想清楚了,只要是能发‘大财’的行当,没有不遭天谴的。”

黄芩皱眉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怕的了。”

“怕!当然怕。可怕有什么用?”韩若壁哂笑道:“世人都怕死,你瞧有一个能不死的吗?”

黄芩叹了声,道:“看来,你是想得了这些财物,发你的大财,不打算还给宫姑娘了。”

韩若壁转回头, 一面不停手地翻找,一面道:“宫姑娘能送马给我们,足见豪情、气度不输男子,定不会在乎这些金银的。以后倘有机会,将‘如意宝’完璧归赵也就是了。至于‘黄膘紫骝’身上的钱财嘛,权当贴补我们这一路的盘缠吧。”

黄芩长‘嘘’一声,道:“你出手大方,便觉别人也该同你一样出手大方了?”

此时,韩若壁已将几个包袱搜罗一空,站起身扬眉笑道:“出手大方有什么不好,出手大方朋友才多,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了我这条路,宫姑娘该偷笑才是。”

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儿,黄芩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也就不说了。

韩若壁将那些金锭银锭收拾进一个包裹,丢在一边,又把一只长约五寸,宽、高均约两寸的,红底金绣、华贵不已的长方形锦盒打开,从里面厚厚的丝绸衬垫上取出一件物什,道:“看来这东西就是‘如意宝’了。”

这只锦盒是他从某只包袱里翻找出来的。黄芩凑上前,瞧见韩若壁掌中之物长约三寸左右,径长半寸上下,整体呈圆柱形,除了两头还算平整外,表面布满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突起,还有不少坑坑洼洼的凹陷,颇为特别,也不知什么玩意儿。更为特别的是,它的质地非金非玉,非木非石,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紫光。见黄芩探着头瞧得辛苦,韩若壁干脆把那东西塞到他手里。黄芩入手便觉凸凸凹凹膈得慌,但马上又感到一片温暖。

他讶异道:“这东西竟是热的?”

韩若壁点头道:“很特别吧?”

黄芩又上下左右仔细察看了一遍,指着圆柱一头的平整处,道:“这上面刻的什么?”

刚才韩若壁没注意到,此刻看了看,道:“好像是个小篆的‘如’字。”

黄芩又转到另一头,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道:“看样子,这应该是个‘意’字了。”

他是仅从字形上猜测的。

韩若壁看过后,颔首道:“没错。”他又‘哈’了声,道:“‘如’、‘意’,原来‘如意宝’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看罢,黄芩把‘如意宝’递回,韩若壁接过重又收入到锦盒中。

这时刻,日头高挂,空地上蒸腾起一片片燥热的潮气。

韩若壁拍了拍锦盒,别有意味道:“你说,这东西能不能把买凶之人引出来?”

听出他话里别有用意,黄芩疑道:“屠戮‘朔雪庵’的‘黄膘紫骝’已死,你还想怎样?”

韩若壁‘嘿嘿’一笑,道:“如有可能,我想帮宫姑娘引出买凶之人,也好一网打尽。”

黄芩吃了一惊,肚里寻思道:他素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怎的突然间想掺合这件事了?若说是得了宫姑娘的好处,要回报人家,可我已杀得‘黄膘紫骝’,这个回报已是不小。莫非,他对宫姑娘......念及此处,黄芩困惑地脱口而出道:“你可是对宫姑娘生了什么想法?”

韩若壁先是一愣,忽然眨着眼睛,道:“早晨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和茶。”

黄芩也是一愣,道:“你明明只说了六件,哪里来的七件?”

韩若壁哈哈笑道:“醋已被黄捕头吃掉了。”

黄芩这才意识到自己确是有些别扭,于是低下头以兀自寻想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黄芩越是这样,韩若壁越觉得意,故意凑到他眼皮底下,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搔了几下他的面皮,继续逗他道:“老实说,我确是对宫姑娘生了‘想法’......”

面上痒得难受,心里憋得难受,黄芩‘嗖’地伸手,一把擒住了那根招惹自己的手指头,同时抬起头来,整张脸冷如冰霜,道:“只见过她几面,你这想法倒是生得够快的。”

韩若壁挣了挣,没挣开,心下不免有些着恼,道:“放手!”

黄芩不理他。

韩若壁也来了气,故意道:“以你看女人的眼光,宫姑娘怎样?”

黄芩硬呛呛道:“这话该问你。”

韩若壁做出心生向往之态,道:“我嘛,瞧她性子刚烈,剑法高超,行事临危不乱,颇有大家风范,乃是难得的奇女子。”

明知宫露白确如韩若壁所说,但黄芩心底就是忍不住直窜火,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你对她生了想法?”

韩若壁歪了歪嘴,道:“是啊,我想,倘若她哪天做不成大小姐,须的混迹江湖时,倒可入伙我‘北斗会’做个当家的,现下有机会,自然是能帮则帮,也好拉拢拉拢关系。”

黄芩眯起眼道:“真的只是拉拢关系这么简单?”

韩若壁吸了吸鼻子,叹息一声,道:“当着你的面,我还能有什么复杂的?”

黄芩的眼皮跳了跳,道:“呵呵,背着我就能有了?”说话间,手上下意识地加了几份劲道。

韩若壁的手指吃了痛,不禁‘哎呀’一声,黄芩才反应过来,赶紧收了力,松了手。转而,他哂笑一声,道:“你想拉拢关系,也得人家瞧得上你的‘北斗会’才成。”

韩若壁白了他一眼,活动了一下手指,道:“你瞧不上,未必人家瞧不上。”

黄芩发了怔,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怕真把他逗弄急了没法收场,韩若壁赶紧解释道:“算了算了,其实我对宫姑娘真没什么非份之想,不过是帮人帮到底罢了。”

黄芩抬头,将信将疑道:“但愿吧。”

瞧他硬板着一张脸,韩若壁忍不住笑了,道:“我不过随便胡诌几句话逗你玩儿,你的脸就成砧板了。”

黄芩狠狠地瞪了他几眼。

韩若壁偷笑不止。

可能,对于二人间的关系,他仍觉哪里不满足,是以只要安生了些许日子,就要寻衅惹一惹黄芩。

沉吟片刻后,黄芩问道:“你和宫家有什么瓜葛?”

那日,宫祥和韩若壁的对话,他都听在了耳中,所以冷静下来,仔细又想了想,就感觉韩若壁有心帮宫露白查买凶之人,是出于什么瓜葛了。  

韩若壁淡淡道:“算是有点儿替人还债的意思吧。”

黄芩猜测这瓜葛应该和韩若壁的长辈有关,没再多问,边往系着黄膘、紫骝马的那棵榕树走去,边道:“也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下的,还是还了的好。”

把两匹马牵过来后,他又道:“一会儿下山,找个买主,把宫姑娘送的那两匹马出手,我们骑黄膘、紫骝上路吧。”

韩若壁愕了半晌,拍手笑道:“哎哟!黄捕头,我拿的银钱、古董本就不属于‘黄膘紫骝’,可这两匹宝马绝对是他们的财产啊。你不但杀了那两个死鬼,还抢他们的宝马,这才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要人的命,夺人的财’吧。”

不待黄芩发话,他又‘啧啧’道:“我瞧你明明对杀人越货的买卖得心应手得紧,却偏要窝在公门里,不肯入伙我‘北斗会’,未免暴敛天物。”

“休要胡言!”黄芩轻斥一声,道:“你不是想把买凶之人引出来吗?”

韩若壁不解道:“是啊,那人花大价钱请得‘黄膘紫骝’,想来对‘如意宝’志在必得,我们手上有了‘如意宝’,不怕他不找上门来。”

黄芩‘嗤’了声,不屑道:“有了‘如意宝’又如何,把它挂在脖子上满街走吗?”

韩若壁干笑两声,道:“也许,我可以通过‘北斗会’把‘黄膘紫骝’被两个江湖人杀了的消息散布出去,买凶之人得了消息,自然清楚‘如意宝’落在了别人手里。”

黄芩道:“即便如此,江湖人多如牛毛,买凶之人仍然很难找到我们。”

韩若壁这才领悟了黄芩的意思,道:“所以,你才要我们骑着黄膘、紫骝招摇过市,那样一来,买凶之人就很容易通过这两匹马的踪迹找到我们了。”

黄芩点头。

韩若壁赞道:“当真是好法子!”

但念头电转间,他又犹豫道:“那人能请得起‘黄膘紫骝’这样的杀手,定是财大气粗,肯定还会请更厉害的江湖高手对付我们。我们骑着‘黄膘紫骝’的马,一路上大模大样的,不等于成了别人的活靶子吗?”

黄芩耸了耸肩膀,道:“夜路走多了,难免遇上鬼。老实说,我也不想陪着你当活靶子。”

韩若壁将装满金银财宝的包裹搭在紫骝马的马背上,又一把从黄芩的手里夺过缰绳,朗声笑道:“能拽上你一起当活靶子的机会着实不多,我可不能轻易放过!”

稍后,黄芩牵起黄膘马,韩若壁拉着紫骝马,一并下了‘野狐岭’。

 

二人回到关前时,正是午后最热的一段光景,大家都没精打采的,懒得注意旁人。即便有人注意到黄芩和韩若壁身后多了两匹马,而且还是之前那两个江湖怪客骑来的,也好像没瞧见一样。毕竟,这些人多是行商、过客,最怕惹上是非,又因为对于江湖上杀人掠货的事听得多了,一旦感觉有异只会选择远远躲开,哪敢多问一句?

二人将宫露白送的那两匹马低价出手后,寻了处树萌歇下,吃饱干粮,喝足了水。天真是太热了,坐在地上不动也会不停地出汗。黄芩想屈起腿,靠着树干美美地打个盹儿,韩若壁却拉住他一条腿,硬垫在脑袋下面,就地躺了下来。

黄芩想抽没抽动,道:“做什么?”

韩若壁打了个哈欠,道:“借我枕一枕,我又不是铁打的,忙活了一早上,哪有不累的道理。”

黄芩哭笑不得,道:“你累?一早上,你除了数金锭、银锭,动动嘴皮子,哪里累了?”

‘黄膘紫骝’可是他一人费力撂倒的。

韩若壁不理他,只高声吟道:“‘孤客倦夜坐,闻猿乘早发。’起得太早,哪能不累?我要好好补一觉。”

说完,他枕着黄芩的一条大腿,闭上眼睡了。黄芩本待发作,又见他两只眼圈确是有些发黑,应该是睡眠不足所致,心下一软便作罢了。既然迁就了韩若壁,他自己便要委屈一下了。黄芩没法子,只得抻着一条腿,由着那颗脑袋压着,小心地屈起另一条腿,靠在树干上闭目歇息。不知过了多久,韩若壁在梦里感觉憋得不行,一下子给憋醒了。他发现,原来是黄芩的一只手垂到了他脸上,挡住了口鼻。他愠恼地推开那只手,正打算骂几句,却见黄芩已然靠着树,垂着头,睡着了。韩若壁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望着沉睡中的黄芩自颌下缓慢的、间断地滴落的汗珠,倍感亲密满足。

韩若壁笑了。

无声的。

黄芩醒来时望见的,正是这样在自己的目光下,无声地成长得更为灿烂的笑容。

黄芩抹了把脸上的汗渍,奇道:“好端端的,笑什么笑?”

韩若壁笑道:“肯定不是笑早上发了点儿小财。”

黄芩睨他一眼,道:“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韩若壁一歪脑袋,道:“我还‘隔壁王二不曾偷’呢。”

二人都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接下来的相处时光自然是简单美好的了。

 

隔日,关口开了,包括黄、韩二人在内的众多旅人、行商,全挤挤攘攘地排起队,挨个儿过关去了。黄、韩二人过了关口,骑上黄膘、紫骝,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广东省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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