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就是金家兄弟中的老四。
当年浮尘仙子还一身男人装扮,行走江湖,光明磊落。
怎奈他身世奇差,屡遭排斥与伤害。
一次被许多顶着正义之名为非作歹的恶徒追逼至嵩山脚下,终于走投无路。
那些人团团将他围住,要他务必交出传说中冰雪佳人的神刀。
传说中冰雪佳人的神刀暗藏着七个字的密语,谁若够聪明能破了密语,既可摆脱天绝崖天长老记录在案的一切罪名,甚至不再继续受天绝崖的诸般遏制。
那些人全都是江湖中出了名的伪君子,做下不少违逆人伦的丑事,经人前往天绝崖告密,天长老绝不讲情面、从不姑息养奸,大笔一挥,他们此后就有了难以抹去的名声污点。
不管冰雪佳人的神刀是真是假,他们都已决心拼着一死也要逼得浮尘仙子交出来,须知冰雪佳人本身充满了病态丑恶,死时名声却洗个一清二白,这其中怎会没任何秘密?
浮尘仙子并不因他们人多势众以及自己的走投无路而感到彻底绝望,他开始学着冰雪佳人,与那些人巧妙地兜圈子,整整十天十夜,玩得他们晕头转向。
他们的武功都不弱,但要玩脑筋,普天之下,谁也比不上冰雪佳人的孙子。
直到金家兄弟的加入,以及嵩山少林居高临下的奇袭,终于将他生擒,绑缚往嵩山暂囚。
时值隆冬,嵩山上已大雪封锁,寒风呼啸。
浮尘仙子最终被秘密囚于太室山三十六峰其中一峰的某处石窟,据说那石窟曾囚过少林历史上第一孽徒子乌禅师。
负责看守他的就是四爷。
期间陆续有人不畏酷寒攀上峰来,欲偷偷地向他质问神刀的所在。
一开始来的那些人都没瞒过四爷的耳目,丧气而归。
那些人并不怕四爷,只是对整个金家心怀敬畏。
但后来有个人不同,他并不打算暗中行事。
他堂而皇之地大步走进石窟,当着四爷的面狠厉地连番质问浮尘仙子。
他江湖地位极高,甚至曾上天绝崖和十二长老辩论过武学,少林方丈、五岳盟主见了他都会低声下气。
江湖中人都叫他淮南神叟。
他虽有那么高的江湖地位,却也有丑事被天长老记录在案,划为一辈子的污点。
越是德高望重,越是在乎污点的影响,所以他显得比别人更急迫。
他当然不可能将浮尘仙子和四爷放在眼里,四爷虽身负责任,却也不敢怎么样。
终于浮尘仙子被他问得急了,突地狂笑数声,点头道:“好,我拿给你。”
言下之意正是要淮南神叟先把他救离此地。
淮南神叟贪欲熏心,二话不说就去解开了他手足上的锁镣。
金老四实在无法再忍让,不得不暂且罔顾江湖辈分,动手相阻。
他当然不是淮南神叟的对手。
淮南神叟也丝毫不客气,对他发出的每一招都直接致命。
他引以为傲的家传武功根本抵不住淮南神叟的一招半式,淮南神叟轻而易举就打翻他在地。
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浑身都瞬间丧失了力量。
而淮南神叟仍不罢休,对着他的额头举起了手掌。
这手掌不知已拍碎过多少人的额头。
正当他眼看着要被淮南神叟毙于掌下之时,浮尘仙子又道:“不必杀他,带他一起走,半路若有事,也好多个筹码。”
淮南神叟暗忖半晌,觉得此理不差,收回掌来,让他走在前面。
群峰耸峙,白雪茫茫,眼睛望出去就像瞎了般,很难辨清方向与路径。
何况本就没什么路径,幸好他们都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只需找准了方向,尽力地施展轻功即可。
途中并未遭遇任何的阻截,他们的逃亡颇为顺利。
一天不到,他们已成功抵达山脚大道。
大道旁的梨花树下竟预先就准备好了一辆崭新结实的乌篷马车,拉车的两匹骏马也是格外强壮,毛色一黑一白,黑如浓墨,白如映雪,显得分明而纯净,身躯线条在刚劲有力中又不失柔美。
浮尘仙子一眼就瞧出这马必是宫廷精养,全身的贵气令人都有些自惭形秽了,不禁吟吟而笑:“你虽老掉牙,不料想却还这般知道疼我,专门备了这一辆新车。”
淮南神叟冷声道:“这车是京里七王爷微服出巡时所乘的,他此刻身居洛阳,前几日我与他共饮攀谈,兴起之余,赏赐给我了。头一遭使用,就是对你,我也算仁至义尽,到时候你若交不出我想要的东西,哼!”
他旋即大步跨上了车。
浮尘仙子悠然道:“你的救命大恩在前,我也没理由会食言,更何况现在又有新车舒舒服服地一路坐过去,又有你浑身的高超武功威逼着,我就算是孙悟空,也没脸没胆在你手掌心内乱翻跟斗。”
淮南神叟道:“话说得好听的人,事未必做得好看,不过你说的,也全是事实。”
他言语间已透出一丝明显的傲慢。
这时金老四正要迈腿上车,他却厉声叱道:“你坐前面,没看见前面是空的?”
金老四讷讷道:“你要叫我赶车?”
淮南神叟道:“你金家在江湖上也算是举足轻重,这会儿叫你赶车,是不是感觉屈才?”
金老四道:“这么好的车,怎么不配个好车夫?”
淮南神叟突地朗笑起来:“再好的车夫也及不上你呀,试想别人看见金家的老四竟在给我赶车,我得多有面子?”
金老四也笑了:“你不怕别人看出什么而怀疑?”
淮南神叟正色道:“除了那群如今挤在嵩山顶烤火的江湖人,还有谁知道你此刻其实应该在哪里。”
金老四道:“你很有自信。”
淮南神叟道:“况且除了那群江湖人,嵩山之下还有几个值得我担心的高手?”
金老四丧气地摊着手:“是啊,天绝崖的长老们也已久不问俗事了,你自然也不用担心。”
淮南神叟冷冷道:“他们只问一些人的俗事,比如我,不是他们始终计较,我犯得着跟你们在冰天雪地里折腾吗?”
金老四知道自己无论说多少话,也只有被逼无奈,给他赶车。
车辚马嘶声隐约地融在风雪的呼号里。
曲折狭窄的车道已多半结冰,马蹄走得艰难,金老四忍不住叹口气,扭头冲着车厢大声道:“还没咱们直接施展轻功快呢。”
正在这时,浮尘仙子冷不防地探出头去,左侧柔颊与金老四已冻得冰冷发青的右侧脸紧贴,启唇喊道:“前面拐过一个山脚就到了。”
金老四立刻嗅到一股奇特的馨香,莫名其妙地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眼角却似乎还看见浮尘仙子那绝美的脸显露着微笑。
那微笑真是无与伦比地纯洁娇艳,令尚未接触过儿女情长的金老四瞬间脸红心跳,不知所措。
谁知浮尘仙子的头再也不缩回车厢,就那么紧贴着金老四,时而兴奋地指向风雪迷茫的道路旁一两处景物,欢笑不已,俨然一个玩性大起不通世事的小女孩。
金老四完全忘了他本来是男人,且在当今江湖上恶名昭彰,黑白两道都要千方百计地致他于死地。
但现在,他简直可以算是全天下外表内在都最纯真的人。
他欢笑的时候,金老四也不好板着脸了,而是极为自然地陪他一起流露笑意。
他的欢乐和笑容足以融化世间的一切尴尬。
金老四甚至产生了种奇怪想法。
——浮尘仙子若早些对他这样笑,就不需要淮南神叟来进行威逼,他自会将他安心地放走。
浮尘仙子的笑确实能轻易让别人安心。
拐过那个山脚,路势陡然往下一跌就进入了一段云蒸雾蔚的山沟。
浮尘仙子甜甜地笑道:“是这里了。”
金老四勒住了缰绳,停住了马车,而车厢中的淮南神叟却已率先飞身掠出。
此时天色将晚,风雪似被完全隔绝在了山沟外的另一个世界,至于山沟内的这个世界,只是特别地宁静,特别地梦幻,特别地祥和。
这个世界到处漂浮着云雾,云雾中有树花草石灌木溪水,唯独没有冰雪。
这个世界绝无隆冬该呈现的样子。
这个世界仿佛永远是春天。
淮南神叟顾盼良久,忍不住发出一声深深的概叹:“难怪当年的冰雪佳人要选择在这里过隐居生活,外面是寒风凛冽,雪花飘飞,这里却依旧是一片盎然的春色,奇怪呀,不过才十几丈的落差,气候竟已有天壤之别。”
浮尘仙子道:“您老喜欢这里吧?”
淮南神叟一扫严厉冷酷的态度,展露出慈和的笑容:“喜欢,怎能不喜欢?”
浮尘仙子突地窜过去,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撒娇道:“那你答应我,今后要一直陪着我在这里,不许离开。”
淮南神叟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仍是慈和地笑呵呵。
金老四看呆了:“你……你们……”
浮尘仙子柔情似水地凝注着他,语气也是娇憨俏皮:“还有你,今后也要一直陪着我在这里,不许离开。”
淮南神叟道:“好了,不骗你了,其实他七年前就与我成了忘年交,我认他做了干女儿。”
金老四更呆:“干……干女儿……可他是男……”
淮南神叟怒道:“谁说他是男的?”
浮尘仙子突然又凑到了金老四的身旁,脸贴着脸地柔声道:“你觉得我是男的?”
他的声音、姿态、容貌以及身上散发的香气,没有一点可以让人联想到男人。
他甚至有高耸的胸脯,已紧紧地抵在金老四的背后。
金老四的心怦然急跳,慌乱不安,简直快无法呼吸了。
淮南神叟肃容,冷冷道:“告诉你,我这干女儿此番在嵩山脚下受擒,都是因为你。”
金老四又不禁诧然:“与我有什么关系?”
淮南神叟道:“他早就暗地里相中了你,对你耿耿于怀,难耐思念,到处打探你的消息,最终探出你和你的兄弟们在嵩山上聚会,因此才冒险赶去。结果呢,你非但未解他思念之苦,还伙同别人将他擒住。”
浮尘仙子微笑道:“别责怪他了,我当时就不怕的,我知道您老会有妙计来救我。”
淮南神叟再度毫不掩饰地直露出得意傲慢之情:“我这妙计怎么样?既救了你回来,还带走了你的心上人,一箭双雕。”
浮尘仙子道:“女儿委实佩服,今后一定好好地报答。”
淮南神叟瞪着金老四喝道:“小子,你呢?你难道不佩服?”
金老四咬牙恨恨地道:“这种欺人太甚的手段,我干嘛佩服?你们休想得逞,要么放我走,要么杀死我。”
淮南神叟笑道:“好啊,我就放你走,只要你走得出去。”
金老四当然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他和淮南神叟已交过一次手,淮南神叟的厉害在他面前简直是石头在鸡蛋面前,他只要稍有擅动,必将死得很惨。
他也当然还不能够死,不甘心死,因为他代表着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金氏家族的荣誉。
他负责看守浮尘仙子,却不仅被浮尘仙子逃走,自己竟也被挟持至此。
他几乎想象得到,现在江湖上已有人开始对他产生了些怎么样的非议,那些非议肯定让家族的荣誉蒙受了巨大损伤。
淮南神叟似看穿了他的各种想法,添油加醋地补充提醒道:“我离开之前,暗中指使许多人四处谣传,传你如何痴心于浮尘仙子,如何不顾一切地放他走,并与他一起私奔,远走高飞。而我,早就几次向别人表示看淡江湖事,想要退隐了。我在江湖上的德高望重,谁会有丝毫怀疑,反倒是你,少了家族的影响,你算个什么?你即便现在出去了,也只能在数不尽的非议面前百口莫辩、无地自容。”
金老四道:“你是把我逼入了绝境。”
淮南神叟的语声突然又变得亲切而温和:“这儿怎会是绝境?你瞧这儿的山水草木,以及这飘渺不散的云雾,还有这四季如春的气候,更不必说容貌绝美的浮尘仙子在时刻陪伴你,讨你欢心。”
他的手朝一个方向挥了挥,强烈的内劲发过去,就轻轻松松地拨开了那个方向的云雾,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巍然而立。
他灿烂豪爽地大笑:“最重要的是这儿有你专属的皇宫,你就是无上至尊的皇帝,我的干女儿就是皇后,我们一起在这里远离尘世的俗套,尽情享受,难道不好么?”
金老四冷声道:“无上至尊?真的无上至尊?”
淮南神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要你不想着逃走,在这儿永久地住下,你就是绝对的无上至尊。”
金老四叹道:“这儿实在不错,实在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好地方,唯独一点,让人会受不了。”
淮南神叟道:“哪一点?”
金老四道:“人太少,太寂寞,真正的皇宫,不知有多少宫女太监在日夜寸步不离地周到服侍,更不说另外一些司职人员,什么太医,什么御厨,什么艺妓,让皇帝皇后的生活五彩缤纷,又有充分的保障,不至于枯燥,不至于时刻要担心变故。”
淮南神叟朗笑道:“这不难,你喜欢热闹,我就想办法给你带些人进来,反正我也不嫌麻烦,谁叫我亲爱的干女儿那么稀罕你呢?”
金老四终于也笑了:“那你现在就想办法吧。”
淮南神叟道:“你很急?”
金老四道:“得知自己要做皇帝了,谁都会很急的。”
淮南神叟看了一眼浮尘仙子,浮尘仙子点了一下头。
淮南神叟道:“好,我现在就去,也让你们有机会单独相处。”
金老四道:“我正是想和我的皇后单独地玩一会儿,毕竟我的皇后在江湖中的盛名就来源于一个玩字,我们肯定能玩得很开心。”
浮尘仙子诡秘地甜甜笑着,亲热地挽起了他的手:“若不开心,我就拿命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