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一匹漆黑的骏马疾驰而来,哒哒作响,在寂静的街道上踏碎片片雪花。倏地一声长嘶,马上之人身披鹤氅,掠下马来。
道路的旁边,是一座宅院。那人朝前走了几步,走到门前,抬头一看,见门匾上赫然写着四个鎏金大字——“白马镖局”。两旁立着旗杆,绣着白马的镖旗迎风招展。
云中子拂尘一扫,引吭呼道:“马兄可还在?”屋内顿时有人回应道:“足下是什么人?”
“贫道云中子,特来求见马镖头。”
“请进!”
云中子推开屋门,一个裹裘大汉立刻从屋内迎了过来,见是昔日好友,大笑道:“哟,是什么风把道兄给吹来了?快快进来陪我喝上几杯热酒!”
云中子却是呆在原地,表情略显严肃,幽幽道:“马兄可曾接到过阎王帖?”
“你说什么?!”马行远身躯一震,脸色骤变,好似听见噩耗传来一般。
云中子抬头,望了一眼灰暗的天空,长叹一声:“今夜是阎王帖肆虐之时。马兄此地如无变故,我便要即刻赶往望都县去!”
马行远惊道:“道兄难道不知那阎王帖神出鬼没,纵使去了望都县,也是徒劳无功的!”
云中子又是一声长叹:“自从神刀齐大侠死在魔刀修罗之下,贫道便对天发誓,要将魔刀修罗与阎王帖的下落追查到底,虽说此举成功希望渺茫,但贫道却不得不尽人事,好歹也要为武林保留几分清朗之气。”马行远听他说话,眉眼低垂,黯然道:“道兄正义凛然,马某自愧弗如。”
云中子道:“马兄这里既无事,贫道就告辞了。”话音刚落,马行远就说道:“道兄且慢!”话没说完,他就见云中子已掠出了院落。
他本想去追,奈何云中子马快,只得遥望其远去,慨然而叹。
云中子马不停蹄,直奔酆都城。此刻夜已深沉,他正策马路过一片树林,见林中有座小院,灯火通明,脸上笑容乍现,暗想道:“四下无人,院内却亮的通透,想必此处就是快活林了。听闻快活王年过四旬豪气未改,此刻想必正在院内欢宴宾朋,不如进去问候一声。”当即下马,径直朝院门走来,伸手一拍,却见门是虚掩着的,心中不禁一动,高呼道:“快活王,贫道云中子前来拜访!”
然而,屋里却出奇的安静,无人回应。
云中子见状,暗道一声,糟了!旋即直入厅堂,但见一锦袍大汉木然坐在太师椅上,低首垂臂。一阵寒风吹过,云中子心头也随之一颤,急道:“快兄,你……”话说一半,目光下移,见大汉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柄七寸来长、形如枯骨的短刀,刀的末端雕着红眼骷髅头,样子极为瘆人。云中子见刀,大骇,道:“魔刀修罗!”他双膝跪下,含泪道:“老兄,小弟还是来迟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云中子眉头一紧,低声喝道:“什么人!”
那人笑道:“你来的不算晚!”
云中子倏然转身,却不见那人身影,只见一张苍白得如同裹尸布般的帖子迎面飞来,他伸手一抄,翻开一看,见上面没有字迹,全身又是一阵颤抖。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随后又是一段吟唱,忽大忽小,忽远忽近,细细一听,只有十六个字: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天明?
“哼,装神弄鬼,以为我会怕了你么?”云中子说完,挥动拂尘,夺门而出。谁想一声惨叫,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柄修罗刀,竟赫然插在他的心脏。
次年春天。
塞北,敕勒川。
旷野苍茫,水声潺潺,两匹骏马饮水在清澈的小河边。
两个风尘满面的中年男子并排站立着,其中一人开口,缓缓说道:“想不到令江湖人闻风色变的阎王帖,竟是这般歹毒的暗器,却不知那发帖的阎王老子是何面目?”身旁那人接过他的话,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天明。每逢初一和十五,那位阎王老爷就会给我们这些江湖人发帖,接了就会死,不接也会死,唉……”
“吕兄,你也不必为此忧伤。如今你已决定金盆洗手,小弟劝你还是随我去江南,歇息一段时日为好。”
吕延盛轻叹一声,道:“慕容老弟,你尽管先回江南,我还要再去趟大名府,看看那位阎王老爷有没有把帖子送到我这里来。”
慕容翰苦笑道:“老兄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强求。”
夜幕降临,天边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河面上波光粼粼。吕延盛与慕容翰坐在篝火旁烤鸟吃。就在这时,吕延盛仰面望天,见天上那轮圆月,脸色忽然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失声道:“今日难道又是十五?慕容老弟,你快……”话音未落,就见慕容翰已跃上马鞍,狂笑几声,道:“吕兄只管放心,我慕容翰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死都不怕,还能怕了他?此行凶险,你若平安,记得来平江府找我,到时一定让你这塞外野人,尝尝我江南名厨做的好菜!”说完,他马鞭一抽,骏马发出一声长嘶,疾驰而去。
吕延盛回了大名府,那是他的家乡。曾经的大名府,是北方的军事重镇,也是商贸重镇,随处可见来往的商旅,自从金人的铁蹄踏进城中后,这里就开始没落了,如今所剩下的,除了残垣断壁,就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吕延盛走在其中,顿觉一股悲凉之感涌上心间。
到了镇威镖局门口,却不见有人前来接应。吕延盛疑心顿起,他拴好马,大步推门而入,整个人瞬间呆住。
镖局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都是一刀毙命,死状极惨。吕延盛心头一寒,身子不稳,瘫坐在地,喃喃道:“阎王帖,又是阎王帖……”
他勉强站起身,走到一个虬髯劲装大汉身旁。大汉名叫牛肃,是吕延盛的老部下,此时一手斜挂在镖车上,身躯还未完全倒下,一柄雪亮的朴刀,跌落在他的足旁。吕延盛哀叹道:“老牛,我终究来晚了一步。”话没说完,目光向左望去,却见镖车轱辘下,赫然压着一张苍白的拜帖。
吕延盛又向前跨了一步,正要弯下腰,拾起那张“阎王帖”,忽然听见头上传来乌鸦的叫声。他猛地直起身,大叫:“谁!”刚喊出口,地上一具尸体忽然也站了起来,吕延盛来不及反应,被他一刀贯穿了身子,扎在镖车上。他口中含着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是……魔……魔刀修罗……”
龙井村,地处江南,以盛产西湖龙井而闻名。
此时正值清明时节,茶田里绿意盎然,不少茶农正在采摘新鲜的茶叶。村头有一间茶寮,名为“缘来斋”。虽说是茶寮,但店主人沈非白却是名满江湖的“赛孟尝”,交友甚广,宾朋无数。
门外已来了一来一少两人。老者身穿灰布长衫,面容清瘦,背着一柄古铜色的长剑。年轻的那位是个白衫少年,剑眉星目,神采奕奕。
少年甫一进门,茶寮中就有茶客寒暄招呼,忽而低声问道:“薛大侠有消息么?”少年剑眉立皱,只是叹了口气,不作回答,和老者上了楼梯。
刚到梯口,少年就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原来是沈非白来了。
沈非白是个青衫文士的打扮,见了少年便招呼道:“薛兄,我可算把你盼来了。”旋即将少年请入雅座。
老者独坐一隅,沈非白见是稀客,便问薛祥:“这位是?”
“默叔。”薛祥脱口道,“我的师叔,殷默。”
“原来是殷大侠,失敬失敬!”沈非白朝老者行了一礼,赶忙给老者提了一壶清茶,放在桌上。“这是上好的龙井,大侠请慢用。”
“多谢。”殷默淡淡地说了一句,就提起茶壶,以茶作酒。
薛祥扫视一周,对沈非白道:“沈兄消息灵通,可曾听到过家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