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六两娓娓道出原委，这三坛龙等西凤酒，是要送往西港，再转进水路，因为价值特殊，自然是要小心护送，尽管如此，却也不比珍奇异宝那么惹人注目而过于煞费苦心。柳林酒庄除了酿造运送美酒之外，也订做些酒具器品和古玩装饰。凡是会品茗饮酒之人，对器具的搭配也是颇有讲究。
尊、壶、卮、皿、斛、觥、瓮、彝等盛酒的器具各有说法，往往可助酒色。加上诗人词人极尽赞美，多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琼香玉露琉璃盏”、“玉碗盛来琥珀光”等等说法，这家学深厚，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对此一道更是心向往之。
于六两将三坛好酒密封于铜牛尊中，此物本是托盛酒碗杯具之用，放置屋内，更添庄严尊贵之感，但这尊铜牛绝非什么稀世宝物，加之重量颇沉，就算真有嗜酒大盗，也难以偷盗运送。在此之上，柳林酒庄的人还打造了多只铜牛，以作疑兵，掩人耳目，分作了几批人马连同其他好酒货物押运。
而这三坛酒究竟封存于哪一路，哪一尊铜牛之中，只有丁六两自己知道，几队人马出发时辰，行经路线各有不同，除了自己外，其他领队车夫随行护卫都不知其中暗藏玄机，只认为铜牛是运送货物之一，没有特别，只消放置于车马之中，粗布掩盖即可。
可没等到两日，竟然有人来报，运送龙等老酒的那队人马在一日天亮开拔之时，发现容车轻了不少，于是赶忙检查，发现一夜之间，铜牛竟然消失无踪。几个护卫伙计不知其中身怀奥妙，来上报于掌柜时，倒也没当回事，只是觉得奇怪，放着其他那么多精致酒器和虎凤佳酿不取，偏偏取这个镇宅鼎镬之物，倒是闻所未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于六两顿时慌了手脚，他面上好言宽慰那几人，没有多说，随即立马带着几个酒庄护卫和亲信准备沿着押运线路探查，心想这东西重量不小，如果用车架运送，道路必有痕迹，并且事发当晚众人并未听见任何响动。就算这铜牛生了脚，自己偷偷跑了，怎么也得发出点声响才是。
于大掌柜自小就在酒庄打杂帮工，因办事机灵，聪明勤恳，被大庄主赏识，留在了庄里。而就在那年，柳林镇发生了一件“酒缸沉尸”的案子，正是邱忘怀所破，于六两在旁服侍，听从调遣，也算帮了不少忙，于是两人就此认识了。后来每当邱忘怀路过此处，或者下单订酒，他都会好生迎接款待，多有折扣。
当下，眼见得美酒下落不明，正焦头烂额之时，竟然又恰逢邱忘怀途经柳林镇，心想无论如何要求得他的帮助，找回失酒。
邱忘怀听了他叙述，心中不免疑惑，此事虽然没有人命损伤，但牵扯不小，加上听来匪夷所思，骨子里的好奇又被唤了出来。再加上，邱忘怀看了看眼前这杯酒，以及刚才不可名说之状，心里拿定主意。
“你莫非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邱忘怀突然问道。
“还请先生指教。”于六两心中喜悦，他见邱忘怀已经有了兴趣，想来多半他会插手这桩事。
“既然那人得手离去去时未惊动旁人，悄然到来时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可见盗酒之人定然是身怀绝艺有备而来，他有心为之，但居然让伙计第二天一早就发现了东西不翼而飞，所以让人奇怪。”邱忘怀解释道。
“是啊，如果他目的就是铜牛腹中之物，他大可偷梁换柱，悄悄放回同等重量之物以作遮掩，等那些伙计清早上路，未必能察觉出异样，怕是要等到了西港转运之时，才发现不妥。”于六两听到邱忘怀道出此中关键，脑子也是豁然开朗起来，随即感到后怕。“要真是到了那个时候，他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我们想返程调查，也是亡羊补牢，悔之晚矣。”
邱忘怀看了眼窗外日头，说道：“事不宜迟，还是领我去事发之地一观。”
于六两商人心性，见邱忘怀对眼前这壶酒没有贪图之意，更是欢喜，连忙答谢。两人简单用过饭菜之后，便起身离开，前往铜牛遗失之地。
商队半夜栖息之地两边有山谷密林，纵横阡陌，深远难测，多有飞禽走兽，亦有不少山精鬼怪的民间传说，但大多人云亦云。道路虽不及官道宽阔，却也算得上车马可及，周道如砥。等邱忘怀几人到时，多名酒庄弟子已然在此恭候。
事发之后，于六两早已派人安置妥当，替换了那波商队的护运人员，又担心手下等人心中有疑，便编了个借口好生安抚，说是庄里要办酒宴急需人手，这才换人运送，还留下不少弟子看护现场，那帮运酒的伙计则静候安排，这一来是为了方便于六两前来问询，二来则是担心他们之中有人勾结外人，趁机跑路。
这一等便是小半日，不少弟子们耐不住闲，有的便进山去打些羚羊鬣狗，也有的与林中猢狲野猴作耍，还有的百无聊赖席地而睡。见得于掌柜来了，都聚在一起，对他甚为尊敬有礼，这于六两出身底层，平日里对工人车夫都同甘共苦，从不摆掌柜架子，待人以诚，他再三拜托邱忘怀，尽可能旁敲侧击，不要让众人觉得是庄里有人怀疑，以免寒了弟兄的心。
待得外出的弟子回来后，邱忘怀便一一问询情况，又勘察了那夜扎营之地。确实如同于六两所说，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只是邱忘怀与护卫车夫攀谈，说到那夜晚上时，众人脸上都不自觉洋溢着恬静安然之情，让邱忘怀暗中留意下来。
邱忘怀和于六两在附近寻了个茶寮，私下交谈。于六两虽然满心焦虑，但也没有催促之举，只等着邱忘怀开口。
“你对自己手下可有怀疑？”邱忘怀问道。
两人在来时路上，于六两就大致讲述了自己的看法，这柳林酒庄是家族生意，但对外人杂工待遇不错，干的久了便会着人安置家属，迁进庄内。并且大多人都是镇上或附近本地人士，从小熟识，知根知底。可听得邱忘怀还如此询问，知道其言下之意，叹了口气说道：“难道，真有人吃里扒外，做了家贼。”
“虽然贵庄弟子也多学武艺，但都是些寻常江湖武功，难当一面，想要杀人取货并非难事。”邱忘怀想着那几名弟子的回话，接着说：“可要让人没有察觉，前后问话又看不出端倪矛盾，只有两种可能。”
“先生快说。”于六两急切道。
“我更信第一种，就是这批人全部被买通了，彼此串供，编排一致。”邱忘怀冷淡的说。
“所以他们的描述和回忆才能如此吻合，寻不到破绽？”于六两心中明白，这等事情如果只买通一人，其他弟子日夜在侧，定有所察，难以下手。最妥当的方法，就是买通所有人，各自串通一气，才解释得了什么叫“神不知鬼不觉”。
“并非没有破绽，或者说不能叫做破绽，他们连做的梦都几乎一致。”邱忘怀心平气和，缓缓道来，可这意思却让于六两摸不着头脑。
“梦？”于六两诧异道。
“不管是歇息睡觉的弟子，还是守夜放哨的护卫，都讲到过那夜所做所思，可说到此处都点到即止，大有规避之意，连神色都是如此一致。”邱忘怀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却看得于六两背脊发凉。
“我听邱先生问话时，也听得他们说过第二日没有感到任何异样，想来不是迷香麻药之类的东西。”这世间上的迷药说到底都是毒物提炼，当时让人恍如隔世，一梦不知，之后如果还有命在，身体四肢和神智心魄都会有所损伤。就算真有事后让人浑然不觉的摄魂迷香，用料之昂贵必定叫人难以想象。
如果是这样，太过大费周章，盗酒之人不如直接下毒或者杀人取物岂不更加方便。于六两虽然并非江湖中人，但常年多在道上走动，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这个道理也想得明白。
“因此，我才问你是否信任他们。”邱忘怀目光转向于掌柜。
于六两思忖片刻，说道：“先生不是说还有第二种可能么？”他实在难以置信，这些弟子不少人幼时便在一起玩耍作乐，感情深厚，而他们又无从得知铜牛中到底有什么关窍。这三坛龙等老酒一事，除了自己之外，就是谈妥这笔买卖的大庄主二庄主才知晓了，可他们对于六两又非常信任，这如何交托带到一事，也没有过问。
邱忘怀见他眼神坚定，这庄内之事，邱忘怀只是一个外人，于六两未必全盘告知，当下也不该多问，不过他爱护体贴下属，甚至还担忧影响众人关系感情的举动，倒是让邱忘怀生出尊敬之意，于是缓缓说道。
“这第二个可能......”
